西屋的房門緊緊地關閉著,裏麵靜悄悄的,沒有傳出任何聲音。


    連續幾日的風雪終於停歇了,冬日的陽光緩緩升起,古老的遼塔屹立在晨曦中,遠處的街道上傳來了喧嘩聲,已經有孩子們出門在街頭巷尾零星的燃起了炮竹,快要過年了。


    東屋裏,耶老已經放棄了那幅偉人畫像的研究,正盤腿大坐在火炕上,孜孜不倦的研究著炕櫃上麵一台美多牌電子管收音機,他萬分驚奇這小小的方匣子,究竟有誰躲在裏麵說話。


    那炕上的老者已經毒消並下了地,執意要去菜場買雞割肉,好好的招待恩人們一番,於是在農婦耶律村梅的陪同下出門上街,過不多久就拎迴來一隻蘆花老母雞和二斤肉,還有些蔬菜,夫婦兩人興致勃勃的開始下廚。


    北炕上,劉今墨依舊不省人事,小翠花默默地盯著他憔悴的麵容,心中巴望著寒生早日培養出抗體,治愈木僵,之後他倆就要完婚了。


    老翠花可能已經睡去,好半天都沒有出聲了。


    時間一點點的流逝,窗外的日頭已經高高的移到了頭頂上,午時到了。


    西屋的門開了,寒生與明月一左一右攙扶著王婆婆走了出來……


    王婆婆仿佛一下子蒼老了許多,一臉皺紋,滿頭的白發,原本炯炯有神的眼睛暗淡而無光,看樣子,已是疲憊至極點。


    寒生麵色有些蒼白,惟有目光依舊是十分的明亮和清澈。


    明月卻是麵孔潮紅,一臉的嬌羞之色,仿佛越發俏麗了。


    耶老從炕上蹦下了地,迎上前歪著頭仔細的打量著王婆婆,並且探出手指輕輕地觸了觸她的臉皮,發現與自己的枯皮相差無幾了,頓時露出來一絲笑意。


    然後他又再看看寒生,小心翼翼的問道:“寒生,你已經是世間絕頂高手,那你還會再哨了麽?”


    寒生苦笑了一下,沒有吱聲,輕輕的扶王婆婆上了炕。


    王婆婆望著大家,虛弱的說道:“我已將畢生功力轉移給了寒生,所剩下的時日已無多,我們這就動身前往鄱陽湖穀,這一路之上定會遇上一些麻煩,大家需同心協力才是。”


    寒生默默地來到劉今墨身旁,解開他腰間的油布包,取出一摞錢,遞給耶律村梅夫婦,請他們幫著買一輛馬車,多餘的錢就留下給他們了。


    當晚,眾人酒足飯飽,休息了一夜。


    次日天明,劉今墨躺在了馬車上,蓋著厚厚的棉被,小翠花手持長鞭趕車,耶老與之爭奪了幾次無果,便怏怏的坐在了副手的位置,其他人也都坐上了車。


    耶律村梅夫婦熱淚盈眶,道不盡萬般感激之情。


    小翠花揚起鞭子,“駕”的一聲輕叱,馬車緩緩的離開了黃龍府。


    原野上覆蓋著厚厚的白雪,金色的陽光格外的刺眼,農安縣城外的三叉路口,一個消瘦的中年男子在躑躅徘徊著,看背影有些失魂落魄,衣衫不整。


    “老鄉,捎個腳。”那人望見馬車舉手攔道,滿嘴的老呔兒味兒。


    “咦,這不是唐山老呔兒馮生麽?”寒生說道。


    “啊,是你們啊,真是太巧了,你們這是去哪兒?”馮生望了望車上的人,警惕的說道。


    “南下,迴江西老家。”寒生迴答。


    馮生跳上車來,兩個黑灰色的大眼圈印在臉上,顯得疲憊不堪。


    “我正好搭車返京,可以一路同行,哈,對了,你們找到那個什麽陽公了麽?”馮生一麵說著,一麵目光盯住了躺在棉被下麵的劉今墨,詫異道,“咦,青田劉今墨,他怎麽了?”


    王婆婆沒有見過此人,皺了皺眉頭,對寒生說道:“寒生,此人是誰?”


    寒生忙道:“這位馮生是京城裏吃官飯的,公安部刑偵局的特工,我們來黃龍府的那天晚上認識的。”


    王婆婆哼了一聲,這些衙門裏的捕快纏上身很麻煩的。


    馮生不待答話,兀自伸出手來,翻了翻劉今墨的眼皮,吃驚道:“青田劉今墨已經休克了……是怎麽迴事?”


    寒生解釋道:“突發重病,隻有送迴老家去了。”


    馮生直盯著寒生的眼睛,狐疑道:“為什麽不送去醫院搶救,反而千裏奔波南下呢?”


    寒生無奈,隻得歎了口氣說道:“我本人就是醫生,劉先生染的不是一般的疾病,而是‘木僵症’,也就是西醫所說的植物人,去醫院也無法醫治,所以還是送迴老家慢慢調養。”


    “哦,”馮生心存疑慮,轉過頭一眼瞥見了耶老正偷偷的看他,心中不禁嚇了一跳,此人怎地如此枯槁,像是一具風幹的木乃伊一般?


    “這是什麽人?”馮生驚愕的問道。


    耶老趕緊縮迴頭,將腦袋藏進了大衣裏,悶不吭聲。


    寒生緊忙打圓場道:“他叫耶老,患了嚴重的營養不良症。”


    馮生點點頭,叨咕著:“瞧那樣子,根本不像個能喘氣的活人嘛。”


    耶老躲在大衣裏麵忍不住反駁道:“你才是‘掉地上不蹦???一塊死熊呢’。”


    “你說什麽!”馮生耳朵挺尖,一下子聽到了。


    “這位大哥,何必同一個病人計較呢?”明月在一旁輕輕微笑道。


    馮生聞言轉向說話的姑娘,頓時目光呆滯住了,女孩明眸?齒,肌膚如凝脂,清麗而脫俗,說心裏話,他在京城從來沒見過如此俊俏的姑娘。


    馮生心道,這輛馬車上坐有朱寒生、小侏儒、木乃伊耶老、一個虛弱的老婆婆和那個年輕貌美的姑娘,再加上植物人青田劉今墨,總共是六個人南下江西。此地奔江西近兩千公裏的距離,而這三掛馬車日行最多也就是兩百多公裏,途中須得十日之久,況且途中吃飯住宿和喂馬所費不菲,為什麽不坐火車呢?推斷下來隻有兩個可能,一是青田劉今墨病因可疑,難以混上列車,二是他們根本就不是迴江西去。


    馮生越想越覺得可疑,而且他們不但知道萬金塔血案兇手的真實身份,而且一定還隱藏有更多的秘密,這條線索十分重要,破案與否全在於此。


    馮生想到此處,先是試探著問寒生道:“天寒地凍的,你們幹嘛不坐汽車到長春,然後改乘火車進關呢?”


    寒生微微一笑,解釋道:“婆婆的老家在唐山,好多年沒迴去了,想順路瞧一眼祖墳。”


    馮生點了點頭,這種說辭也算勉強過得去。


    “哦,原來老婆婆是唐山人啊,我可是灤縣的啊,正宗的老呔兒鄉親呢,不知老婆婆是唐山哪個鄉?”馮生緊追不舍道。


    “開平。”王婆婆接茬道,她已經感覺到這個京城公安部的捕快嗅到些什麽,纏上來了。


    “開平,那兒地下都是煤海啊,1878年,清政府成立了‘開平礦務局’,采用西式鑿井,是中國最早使用機器采煤的地方,並造出了中國最早的蒸汽機車??龍號機車和第一條準軌鐵路,就是唐胥鐵路了,那兒我可熟了,可以當你們的向導。”馮生越說越顯得近乎。


    王婆婆“哼”了一聲,默默地望著白雪皚皚的田野和遠處幾棵孤零零、光禿禿的白楊樹,沒有搭茬。


    馮生渾似不覺般,轉臉問寒生道:“對了,寒生,那天晚上我喝多了,但好像還記得我們進去那個半截子塔的地宮裏麵了,是麽?”


    寒生隻得點點頭,口中含糊的“嗯”了聲。


    “可是後來我怎麽突然間會在農戶家中喝醉了呢?那時間,你們去哪兒了?”馮生說道,並觀察著寒生的表情。


    寒生打著馬虎眼兒,說道:“我們看你醉的不省人事,當然就走啦。”


    “是去找陽公了麽?”馮生驀地目光炯炯。


    寒生搖了搖頭,目光轉向了一望無際的雪原,蕭瑟而悲涼,一隻孤獨的老雕嘶鳴著劃過天空,不一會兒便消失在了天際處。


    婺源南山,即使臘月裏也還是鬱鬱蔥蔥的,山裏的鳥兒不停地鳴叫,茅草房裏飄出柴草燃燒的煙香味兒,自已耳邊仿佛又響起了父親搗藥的聲音,一切是那麽的親切……


    寒生的眼睛濕潤了。


    一輛草綠色的吉普車晃晃悠悠的從身旁超越過去了,車窗內閃過一張似曾相識的臉,短發白麵,鷹鼻素口,柳眉杏眼,頜下一粒美人痣……


    筱豔芳!


    寒生心中赫然一驚,他怎麽跟上來了?轉頭望了望馬車上的其他人,眾人大都裹緊了棉衣,昏昏欲睡,方才還追問不已的馮生,此刻都已經發出輕微的鼾聲了。


    這麽說,王婆婆和明月前腳剛出關,筱豔芳就追蹤而來,金道長為何派他來黃龍府呢?寒生隱約感到危險逼近了,王婆婆說的不錯,自己已經卷入了一場暗濤洶湧的江湖爭鬥中去了,這一切都是因為丹巴老喇嘛的那張舊羊皮,說穿了,就是那幾組數字。


    可是金道長幾個不是丹巴老喇嘛的朋友麽?


    寒生仔細的迴憶著當時的情況,自己曾經問丹巴老喇嘛,為什麽不托付給他的朋友金道長、柳教授和筱豔芳等人,而是給自己,一個素昧平生的人呢,記得老喇嘛當時迴答說,他們早已經被人盯上了……


    什麽人在盯著他們幾個呢?是陽公麽,還是小翠花?


    自己見識過筱豔芳的輕功,絕非陽公小翠花可比,那獨臂教授的武功不知怎樣,但金道長肯定是有兩下子的,丹巴老喇嘛無論如何也不至於擔心成這個樣子呀?


    或許,還有更厲害的人物隱藏在暗處,寒生想。


    自己是一個不經意間偶然闖入的局外人,而且即刻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中,沒有人會注意到,所以丹巴將羊皮交給自己是最安全的,他一死,線索就中斷了,恐怕將來也不會有人來找自己對暗號,索要那張舊羊皮了。


    筱豔芳的出現,說明金道長等人懷疑到了自己的頭上,線索接上了……


    可他們是敵是友呢?寒生百思不得其解。


    傍晚時分,馬車駛進了一家大車店,看招牌,這已是遼寧省的地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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