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將士們身前,汪世顯強撐著說些場麵話。


    可他手心裏汗涔涔的,因為說話時緊握著腰間皮帶,皮帶上也留下了濕漉漉的痕跡。他也沒有注意到,黃昏的陽光照在他的額頭上,顯得汗漬閃閃發亮。


    蒙古軍前哨的行軍速度,完全超過了他的預料。


    汪世顯不是漢人,他是鞏昌府的白韃部落出身,本身就是騎兵的行家,可他真沒料到蒙古軍的前哨今天就到!


    這也太快了!


    從益都到海倉鎮,兩百五十裏路程,所以郭仲元派來報信的士卒快馬加鞭,走了一天多些,還把馬累得夠嗆。蒙古軍的主力如果確如事前預測,停留在淄州的鄒平、長山一帶,那麽往海倉鎮來,就最少有三百九十裏,或者四百裏路程。


    可蒙古軍的前哨抵達海倉鎮的時間,竟然隻比郭仲元的信使晚了一個時辰!


    哪有這麽玄乎的?


    什麽樣的騎兵,才能以如此高速奔走四百裏?是人生了翅膀,騰雲駕霧了?還是馬生了八條腿?


    汪世顯猛地搖了搖腦袋,把這些無用的想法驅趕出外。


    他心思急轉。


    既然前哨騎兵這會兒抵達,蒙古軍的主力最晚會在明天中午進入萊州地界。也就是說,明天起,將有惡戰了。


    如果換個角度去想,蒙古軍在確知定海軍主力出於益都的情況下,仍然如此快速地進入萊州,還能推出一個情況。


    那就是深入中原後的連場勝利,使蒙古軍的信心膨脹到了可怕的程度,他們已經不太畏懼攻打城池了。


    他們不止打著野戰殲滅己方主力的主意,也會同時猛攻萊州濱海的各處軍堡。甚至有可能……他們會考慮,先平萊州,然後轉迴頭來野戰擊破定海軍!


    娘的,這一下,黑韃子們真是抖起來了!


    接下去的仗,不好打!


    汪世顯冷著臉,連連發令:


    ”傳令,各營皆行軍法,駐營都將接管指揮,慌亂者嚴懲不貸,擅自逃亡者斬。”


    “傳令,各營存留的木料、石料,立即搬運堆疊於營牆外圍,以備轉運。”


    “槍、刀等武備,立即發放。無論男女老少,都不能空手。”


    “張郊帶百名刀斧手,皆用大盾,立即據守營壘西麵壕溝上的木橋,沿途搬運柵欄阻遏通道。”


    “陳橫帶著本部士卒,登上副牆,警戒防禦。餘孝武帶領弓手,登主牆掩護。”


    “其餘都將,集結待命。”


    須臾間,汪世顯連下了十幾條命令。隨著一名名軍官領命而出,原本慌亂到近乎沸騰的營壘立即安定。


    汪世顯也是資深的軍官了。


    論衝鋒陷陣,他自認在郭寧所部中不算出眾。但二十年時間裏,他曆經兩個統軍司,兩個招討司,和宋人、夏人、黑韃全都打過仗,還在地方上經營過勢力,論辦事周密謹慎,眾多指揮使還沒有能超過他的。


    所以郭寧常把守護本營的任務交托給他,這也是一種信任的表現。


    隻不過,以前總是郭寧衝鋒陷陣,汪世顯坐鎮後方;這一迴,卻成了汪世顯頂在前頭,郭寧好整以暇地在後頭休息……


    汪世顯忍不住往營壘北麵的高地屯堡瞥了一眼。


    對郭六郎的才能,我一向佩服,但那可不代表我汪某人是無能之輩。這幾日,且看我如何用兵!就算滿地打滾,也掀下蒙古人幾張人皮!


    正這麽想著,邊上幾名軍官一起鼓噪:“來了!來了!蒙古軍逼近!”


    就在汪世顯排布人手的短短片刻工夫,蒙古軍的阿勒斤赤全不減速,直衝著營壘逼來!


    搞清楚!你們是哨騎啊!這是要幹什麽?


    區區一百騎,哪來這麽大的膽量!蒙古人都瘋了嗎?


    “讓張郊快一點!立即據住木橋!”汪世顯轉迴身眺望一眼,頓時驚得臉色發白,他隨手又指身邊甲士首領:“你帶五十甲士去,火速支援張郊!”


    張郊在投入定海軍之前,本是盤踞在安州的奚軍軍官。奚軍首領蕭好胡死後,張郊投靠了安州刺史徒單航。因為當時汪世顯負責與徒單航聯絡,故而他與汪世顯也結下了一點交情。


    蒙古軍入寇以後,安州兵潰失守,張郊僥幸逃生,和許多潰兵一樣往中都逃亡,結果輾轉月餘,最後成了被郭仲元招募,投入定海軍的一員。其間的坎坷經曆,不能不讓人感歎命運無常。


    因為與汪世顯是故交,張郊在汪世顯麾下當了個牌子頭,麾下有刀斧手若幹,這幾日裏主要負責維持營壘裏的日常秩序,也督促修建一些設施。


    其中比較重要的,是營壘西麵,橫跨內外界壕的木橋。本來按照預想,是要在此地設置吊橋的,但因為時間緊迫,先用厚木板簡單搭了木橋湊合使用。


    結果,此時木橋就成了壕溝上的薄弱處,非得趕緊堵死了才行。


    張郊帶著刀斧手往西麵木橋方向急奔,沿途分出五十人,稍微繞了段路,往一處營地搬運出兩座丈許長的鹿角。


    按照常理,這也沒用多少時間,耽擱不了事。


    可天曉得那隊蒙古騎兵發了哪門子瘋,竟然不管不顧地衝著木橋全速奔馳,擺出一副要靠著百騎破陣的模樣。


    張郊所部距離木橋還有數十步,營壘之外已然煙塵滾滾,蹄聲隆隆。


    隨即那支黑甲騎兵從煙塵中電射而出,便似一支巨大無比的黑箭,直往木橋上奔來了!


    哪有這般快法的!


    這會兒餘孝武所部的弓手還在主牆頂上狂奔,距離還有二三十丈。有弓手眼看局勢不妙,一邊奔跑一邊開弓拋射,箭矢卻不知偏到哪裏去了,全無作用。


    不能讓他們衝進營壘!娘的,這群蒙古人都是野獸,一旦讓他們衝了進去,營壘裏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張郊的眼睛都紅了。恍惚間,他想起當日安州城破,闔城軍民血肉橫飛的場景,他縱聲狂吼:“頂住!上去!舉盾頂住!”


    吼聲中,張郊棄了直刀,用肩膀撐著大盾往前急奔,打算斜插到騎隊前方。


    他所持的大盾,是專門用來恐嚇戰馬的,上麵用塗料畫著鮮豔獸麵,極其猙獰。隻要馬匹受了驚,騎隊稍稍放緩腳步,後頭鹿角便落。接著弓手再到,事情就好辦了。


    部屬們受張郊的激勵,俱都高舉大盾奮勇向前,沒跑幾步,卻聽沉悶的骨骼崩碎聲響,接著是不似人聲的慘叫。


    原來那隊蒙古騎兵衝撞的勢頭猛烈無比,當先一匹雄壯黑馬直接就把張郊撞飛了出去。


    張郊剛落地,滾了兩滾。他的盾牌裂成了兩片,分別打著轉,飛到了數丈開外。他抵在盾牌裏側受力的右臂,直至肩胛處骨骼全斷。


    鑽心的劇痛讓他慘唿出聲。然而剛叫了半聲,馬隊趕了上來,連續十餘匹戰馬以鐵蹄踐踏,從張郊身上馳過。


    張郊慘叫的聲音猛然高亢,很快又沒了聲息,待騎隊經過,隻在土路中央留下一堆形狀古怪的零散血肉。


    其餘的刀盾手驚駭欲絕,如何攔阻?數十人轟然而散,片刻後重新聚攏,隻在騎隊後方揮刀唿喝追趕。


    蒙古騎兵雖隻百騎,威勢卻駭人之極,便如一股腥氣撲鼻的黑色旋風,沿著營壘間的道路一直向前。


    騎隊最前方,騎著黑馬、身著黑色鐵網漆皮甲的蒙古大漢縱聲狂喊,仿佛平地炸開的霹靂也似:“哈剌!哈剌!阿木塔太!阿木塔太!”


    這是蒙古語,意思是“殺啊!快啊!”


    汪世顯很有語言天分,什麽蒙古語、西夏語、女真語都不在話下。他自然聽得懂,於是便格外惱怒,臉色猛然陰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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