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 蘇葉閑著沒事幹,陸陸續續做了五斤的酥肉,這次的酥肉是用五花肉做的。


    蘇葉取肥肉部分的板油, 煉出香噴噴的豬油。肥瘦相間的部分切成條,加蔥薑蒜、香料醬油、料酒醃製, 裹上一層麵粉, 過油鍋裏炸。


    第一遍炸出水分, 複炸第二次炸得?酥嫩內。撈起來渾身散發著油香味, 沾著番茄做的醬吃, ?麵咬得嘎滋脆, 裏麵的肉卻嫩軟,肥得流油,是不可多得的?熱量食物。


    蘇葉可算是明白什麽叫做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沒有肉之前她都不知道自己這麽厲害。


    她做好酥肉後用油紙包了?塊送給樓下的周奶奶。


    家裏能隔三差五吃?一點青菜, 全是托了周泓涵的福。她自己墾了一塊菜地, 見了顧向前便送一點。


    有段時間蘇葉也想墾塊菜地解決口糧問題,但部隊明文規定不允許開墾菜園,隻不過因為周泓涵是遺孀寡居的緣故,部隊才特殊照拂她、允許她墾了一塊菜地。


    周泓涵見了蘇葉,摘下了老花眼鏡,她問:“聽說向前前段時間出發了?”


    顧向前十來歲便沒了父親,顧父光榮犧牲在抗美援朝戰場,周泓涵的兒子兒媳也是同年犧牲, 平時便對他照料??一些。


    蘇葉點點頭, “?做了點肉,周奶奶嚐嚐吧。”


    周泓涵把老花鏡折好,“不用, ?這?老骨頭還吃什麽肉。留著點給向前吃吧!他那點工資,還不夠他自己花。你們倆剛結婚不久,該——”


    這種話蘇葉向來是不耐煩聽,什麽顧向前的工資叫“那點工資”?他的錢攢著都花不完吧!


    不過這些錢全都流到了蘇葉的兜裏,剛開始為了方便以後跟顧向前算個清楚,她攢著一分沒花,這?個月下來倒是攢出了一個小金庫。


    蘇葉拆開了油紙,用筷子夾起了一塊,笑眯眯地說:“他也有份,甭擔心他了!”


    她把酥肉夾給了周泓涵吃。


    酥肉的香味縷縷冒出,混著香料和豬油的香氣入侵了人的嗅覺,這種油炸食品對於肚子??久沒見過油星的人來說,無異於無法拒絕的誘.惑。


    周泓涵不說話了,酥肉?撒著一層薄薄的香料,有股撲鼻的異香。她的舌頭很輕易就能分辨出那香料的構成,花椒、茴香、八角、桂皮、幹草、陳皮……


    想當年解放前周家光廚房便有八個廚子,師傅們為了爭掌勺的位置使勁渾身解數,好東西跟流水一樣地流進周泓涵嘴裏,年輕時愛美為了節食,吃一碗倒一碗。那時候哪想到會有今天的光景?


    市麵上壓根沒有豬肉供應,想吃一口肉都困難。


    蘇葉低頭作勢收拾油紙包,不料油紙裹著的油浸了出來,汙染了桌?雪白的草稿紙。


    “哎呀,?奶奶的圖紙給弄髒了!”她連忙掏出手帕擦拭。


    周泓涵嘴角忍不住抽了抽,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這是她花了一周趕製出來的圖紙。要是擱在以前臭脾氣?來了十頭驢都拉不住,絕對是板成一張棺材臉。


    周泓涵著實算不?和善、平易近人,但架不住她把顧向前?成親人看待,對待蘇葉也就多了?分容忍和照拂。沒想到——


    桌?的圖紙大概有50x30cm長,蘇葉定睛一看,?麵畫著一組精細的元件,她自己都是這一??的,深知圖紙的完整性對於一個工程師的意義。一根錯誤的線條、一滴墨水、一滴油漬都足以毀掉整張圖紙。


    蘇葉仔細看,有點東西啊。這是一張集成電路局部元件的設計稿,難怪顧向前會讓她來跟周泓涵多交流交流,他也不怕一個初中老師會到周泓涵麵前獻醜。


    “別擦了,沒關係。”周泓涵硬邦邦地說。


    蘇葉打量了一會,?圖紙卷起來收到自己的包裏說:“這張圖紙先給?,迴頭還給周奶奶一張一樣的。”


    周泓涵沒指望?蘇葉有能耐還她一張一樣的,隻當她是不知天?地厚,


    “不用了,你還給?吧!”


    蘇葉說完,卷著圖紙便刺溜地消失了。


    倒是個知道自己犯錯了,溜得快的人。周泓涵想生蘇葉的氣,但到底吃人的嘴短,桌?一包肉還散發著香氣,正隱隱地勾起人肚子裏的饞蟲。


    好在廢稿還有?張,周泓涵也不著急著?蘇葉帶走的圖紙要迴來了。


    ……


    西南邊境。


    一周後,部隊運送戰士物資的專車來到了邊境,跟隨物資一塊兒來的還有家屬的信件。


    別人的是幾頁子的家書,擱到顧向前這裏卻是十斤重的包裹,提在手?還蠻沉實的。周圍的戰士見了羨慕地說:“這麽鼓鼓囊囊的,不會是衣物吧?”


    “總不能是一包的家書!”戰友們七嘴八舌地談論起來。


    顧向前拆開了箱子,裏麵裝著兩包肉,他裏裏??翻遍了也不見一張家書。然而他前後左右鋪的戰友,光是家書便有好幾頁。


    顧向前期待的眼神驟然暗淡了?分,尤其隔壁還念著對象親手寫的思念的信、有親手織的襪子、鞋墊兒,這種對比?顧向前襯托得頗有些淒涼。


    “啊呀,弟妹對你真好!怎麽搞到這麽??肉?”


    這年頭別說前線有肉吃,就是有肉也都是給受了傷的戰士補給營養,戰士們在前線吃壓縮幹糧、撤迴後方了吃蔬菜罐頭,連吃?天鐵錚錚的漢子也遭不住這種罪。


    沉甸甸的一箱子肉,得吃到猴年馬月?後方啥時候生活那麽富足了?


    顧向前一箱的肉幹炫得人眼花,拉了滿滿一車的仇恨。不過能當領導的人個個心思細微、洞察力極強,戰友們眼尖地發現了一個細節,


    顧向前掏著箱子,摸索一遍發現沒有信,不信邪地又掏了一遍。


    有家書的軍官,朗聲念起了對象給寫的寄語;有襪子穿的軍官,穿起了襪子反複地讚美:“媳婦咋這麽貼心、咋對我這麽好,知道?就缺一雙襪子!”


    邊境炎熱,常年下雨,沒有鞋襪穿的戰士很容易爛腳、患上皮膚癬。邊境寒苦,戰士們常常要靠家屬排解思念。


    “?次聽你說弟妹小學文化,恐怕連字都不識?個。下次你教教她認字,學會了讓她給你寫信。不識字那可不??,以後還咋溝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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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些全是顧向前駐守在西南邊界的戰友,他新婚被調派迴後方,戰友們卻沒有迴過家,他們自然不知道蘇葉的事情。他們不知道蘇葉雖然是小學畢業,卻在一中當了教師,她非但會識字,嘴皮子腦瓜子還利索得厲害。


    顧向前收好了肉幹,蘇葉沒有寫信便是不想寫的意思。


    她會念的酸詩比顧向前還??,哄人也哄得麻利,????時候隻是不願意動嘴而已。她的騙人的嘴全用在了不正經的地方。


    一個月後。


    華、印雙方再起摩擦,顧向前指揮部隊北?入藏。在一片槍林彈雨之中,顧向前頂著炮火,奮勇匍匐前進,用肉身擊倒了的敵方的匪首,為戰爭的勝利爭取時機。


    然而即便謹慎再謹慎,萬分小心之下,他仍是被空投的流彈擊倒了。


    顧向前躺在地上,眼前意外地浮現起父母、領導、戰友。


    還有蘇葉……


    兩個都是沒有家的人,顧向前??麽渴望有一個完整的家,可惜這次他要像他父親一樣,要變成食言的人了。


    ……


    戰地軍醫院。


    姚春雨熟練地用鑷子夾出子彈,穿線縫合,做完?台手術後她摘掉口罩,到顧向前的病床看了?眼。


    “怎麽每次碰到你都是一身傷痕累累?”


    姚春雨想起?一世的記憶,顧向前和蘇葉觀念不和大吵一架,他心灰意冷奔赴戰場。經過這一次戰役後顧向前雖然負了重傷卻拿到了一等功,晉升團長。


    迴到軍區後夫妻倆仍舊吵架不休,一直折騰到中年兩個人才?婚離了。?次姚春雨不著急迴到後方,便是給這夫妻倆吵架的餘地。這兩個人即便是沒有?人,都能鬧得水火不容,根本不需要別人插??。


    這麽好的男人,蘇葉怎麽舍得那樣糟蹋?既然蘇葉不愛惜,她就不客氣了。


    顧向前要是她的愛人,她一定會讓他每天都過得開開心心,充實滿足。


    ?一世,姚春雨為了去蘇聯的理想放棄了顧向前。因為那時候的他隻是小小的連長,同一時間大院裏還有?個副營在追求她,姚春雨便沒有?顧向前放在眼裏。


    但他長得過於英俊,一直深深地烙在她的腦海裏。十?年過去,姚春雨因為成分的問題在鄉下辛苦地住牛棚、幹農活。


    顧向前卻已經住上了複式二層的小洋房,出入皆有警衛,在艱苦的歲月裏依舊頓頓吃肉。??那個農村女人穿著得體的衣服,嘴上說著粗魯的話。


    除了命好嫁對了人,哪哪都不配站在他的身邊。


    病房的門忽然被打開,姚春雨的迴憶被迫中斷。


    匆匆忙忙??來的院長拿著一張簽字的調令,吩咐道:“這個領導、還有?個戰士需要轉移到後方,這裏條件太差了,治療耽誤了他。”


    姚春雨敬了個禮,“報告領導,?願意隨行照顧病人,完成這一次的轉移!”


    一天後,姚春雨如願以償地跟著顧向前來到了c省省城醫院。


    ……


    一中。


    蘇葉蹲下身來,睜大眼睛看著麵前的電路,錢小荷輕鬆地摁下按鈕,老舊的喇叭裏傳出“滋滋”的電流,以及模糊的電台聲。


    她樂嗬嗬地拍了拍錢小荷的肩膀,豎起大拇指道:“??不錯,今天你是這個!”


    錢小荷驕傲地挺起腰杆,“蘇老師的學生,不能不??!”


    為了這個“??不錯”,錢小荷付出了巨大的代價,雙??磨得傷痕累累,眼袋熬得黑乎乎的,夜夜勤奮苦學。不僅要麵對即將??來的中考,也要?技術練起來。


    蘇葉這種老師極少極少,能遇見就是走了大運,錢小荷要拚勁全力抓住她,使勁把她身?的本領學到身?。她沒有可靠的後背,隻有背後一串拉後腿、恨不得賣了她賺錢的黑心父母。


    蘇葉摸了摸錢小荷的頭,“比楊雪的勁頭還猛,下周我讓你去帶收音機小組吧!”


    這種麵對知識就削尖腦袋吸收的學生,蘇葉並不陌生,這種學生身上有股狠勁和毅力。


    聯係到她的背景,蘇葉隻覺得心疼。六十年代的考試氛圍很淡不像後世那樣激烈,這裏的孩子們佛係得??,考試對於他們來說可有可無。


    畢竟可以頂替父母的崗位入工廠?工人,躺著也能躺贏,誰還想拚命去跑?對於這種拚命的女孩子,蘇葉非常欣賞。


    她拍了拍錢小荷,?一本書交到了她手裏。


    錢小荷一口氣沒崩順,看見??裏厚厚的大部頭,臉上露出了不可承受之沉重。


    放學後,蘇葉迴到軍區大院。


    領導把她叫到了辦公室,表情凝重地遞給了她一封信。蘇葉還以為是顧向前這個月的津貼,她樂嗬嗬地拿了信便下了樓,邊走邊拆信。


    “親愛的蘇葉:展信佳。?你有機會看到這封信時,說明我已經光榮犧牲了。每個戰士上戰場前都會寫一封遺書,?希望你永遠都看不到它,可是我美好的希望破滅了,對不起……”


    看到這裏,蘇葉心髒咯噔了一下,她忽然捏了捏太陽穴。


    常人這會腦子已經不聽使喚地流下兩行眼淚。


    但蘇葉卻仔細地確認了兩遍劇情,推測出顧向前肯定不會死,他??半負了傷,緊接著劇情會借著他養傷的這段時間培養他和女主的親親熱熱、甜甜蜜蜜的感情戲。


    蘇葉仔細地看完了顧向前的“遺書”,寫得倒是挺有文采的,讓人生不起對他的怨念。


    果真過了兩天,領導親自上門澄清,顧向前沒有光榮,??是在西北的省城醫院療傷。蘇葉連連道謝,“沒事,?相信向前,他為人??謹慎,會努力保全自己全須全尾迴來。”


    臨到領導下了樓,心裏才嘀咕起來:“顧向前這愛人不一般呐。她有著軍人般的堅強和冷靜。”


    顧向前離開的這段時間,蘇葉早就“精蟲下腦”,清醒過來,這些日子無論是工作還是“事業”都讓她感到充實。


    要是蘇葉這會跟顧向前黏糊糊得正起勁,肯定得請假?天去探望他。但架不住她清醒過來了,那就……還是娃兒們要緊。還有?個月便中考了,娃兒們的前程要緊。


    顧向前押後一段時間也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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