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姣姣很快就拚湊出了上輩子盛瑆的經曆。


    他並沒有消失在齊大姑娘的人生中,隻是迴來的太遲了。


    漫長的十幾年中,他一直活在黑暗中,過著見不得光的人生。


    想來,他也是花了一些時間,才知道了盛姣姣的存在,並得知盛姣姣已經嫁給了殷澤,成為了殷澤的太子妃。


    盛瑆什麽都沒說,劃爛了自己的一張臉,潛伏在了帝都,為了保護盛姣姣,也為了報仇。


    如今想想,當年的盛瑆,是懷著一種怎樣的心情,扶持殷澤登上了帝位?


    木牢外的盛姣姣沉默了,她心頭複雜又酸澀,靜靜的站在夜風中,裙角隨風輕揚。


    盛瑆也安靜了下來,他看著盛姣姣,目光柔的仿佛能滴水,他好像生了個極聰明的姑娘。


    她知道了一切,可是很顯然,她心中有氣,並不想與他相認。


    這沒關係,盛瑆並不在意,他此前不知有姑娘的存在,沒有盡過一天做父親的責任,現在自然也不能要求姑娘待他好。


    盛瑆隻是欣慰,又覺極對不起娘子,他迴來的太遲了,娘子一人帶著孩子,這些年定然受了許多的苦。


    兩行清淚,又自盛瑆的眼中滑落,他低頭,用衣袖一把抹幹淨,極殷切的看著盛姣姣。


    盛姣姣還在想事,見他一個大男人,哭了又哭,便是歎了口氣,道:


    “那你現在如何打算?你一去十幾年,她等了你十幾年,心中怨氣不少。”


    “我自然是要找迴娘子,求得她的原諒,隻要她肯原諒我,我做牛做馬,都是可以的。”


    盛瑆一聽盛姣姣這口吻,便知有戲,又是擺出一副愈發可憐兮兮的模樣,憂鬱的看著她,


    “姣姣兒,我也不求她能立即與我好,就隻想陪在她的身邊,哪怕讓我去她的家裏,當個看家護院的護衛都行,她若不肯見我,我便......我便......”


    他說著,拿起手中的破劍,朝自己臉上比劃著。


    看起來要劃傷自己的臉。


    這般姿態,頗有些裝腔作勢的喜感,看得一旁守著木牢的譚小劍與鄭嶺極為不齒。


    隻聽譚小劍揚聲道:


    “別劃拉了,你看你如今這樣窮,隻怕隻有你這張臉好看,要不小心把臉刮傷了,你家娘子豈不是更不肯見你。”


    木牢中的盛瑆,訕訕的放下了手中的破劍。


    譚戟走過來,斥了沒大沒小的譚小劍一聲,再去看盛姣姣,她已經落了滿臉的淚。


    “姣娘?”


    他走過去,抬手抹去她臉上的淚,眼神中都是無奈,


    “不是說好了不哭嗎?”


    木牢內的盛瑆雙眸猩紅,看著盛姣姣,小心翼翼的問道:


    “我可是說錯話了?做錯事了?你怎的又哭了?”


    他沒有過養孩兒的經驗,知道大多的孩子都是不可理喻,也無法有效溝通的,所以對於所有的孩子,盛瑆一貫來都是敬而遠之。


    甚至於極為不耐煩。


    盡管死在他劍下的孩子也不少。


    也盡管,盛姣姣如今都已經到了要嫁人的年紀,並不能算是個孩兒了。


    但他對她,半點不耐煩都沒有,甚至於,願意包容她的不可理喻與小性子。


    “別劃臉了,這輩子,沒有這個必要。”


    盛姣姣偏頭,耳鬢邊一縷青絲落在衣領上,所有人都覺得盛瑆可能是在虛張聲勢,隻有盛姣姣明白,他這玩世不恭的態度下,其實是真的在想要劃傷自己的這一張臉。


    別懷疑,上輩子盛瑆就幹過這樣的事。


    “我不劃臉,真的,我不劃。”


    盛瑆悄悄的保證,把手裏的破劍往旁邊一丟,雙手又扒上了木頭。


    隻見盛姣姣揚眉,


    “倒也不必你去做牛做馬。”


    又上下打量他一眼,上輩子裝神弄鬼的盛國師,這輩子看家護院的盛護衛......盛姣姣蹙起精致好看的眉頭,


    “你就隻會幹這些?除了看家護院,不會別的了?”


    “不讓我當護衛,我在齊家院子外麵,擺個算命攤子也行的。”


    盛瑆又撿迴自己的破劍,


    “殺雞殺豬,我也在行。”


    木牢外的盛姣姣擺了擺衣袖,有些頭疼的說道:


    “也不用你幹這些,如今我家做生意,還算富裕,你若是求得了你娘子的原諒,隨你做些什麽都可。”


    說罷,盛姣姣轉身,往軍帳走去,又對跟了上來的譚戟說道:


    “你將他放出來,讓他去找我阿娘,看他如何求得我阿娘的原諒。”


    譚戟應了一聲,見她往前走,一不小心,踩著了一塊碎石,身子歪了一下。


    他急忙伸手來,握住她的手,


    “小心些,看好路。”


    盛姣姣偏頭看他,嘴裏輕應一聲,想抽迴手來,手中卻是一緊,譚戟握著她的手,並未鬆開。


    她的臉頰通紅,剛要斥他輕佻,卻又是想起上輩子,譚戟寒衣青燈的替她守了一輩子陵墓,她又咽下了嘴裏要說出口的話。


    一切禮法章程,在他與她之間,其實都已經不重要了。


    迴了軍帳,盛姣姣睡了一覺好的,這一迴她什麽夢都沒有做,從早一直睡到了晚上。


    此時的殷澤,已經跟著一直普通的鏢隊,順利的離開了治壽郡。


    他在昏迷前,和盛瑆達成了交易,他找人護送他去北地投軍,可盛瑆真正能替他做多少事,其實殷澤並不清楚。


    這並不是一條坦途,他真能順利迴到帝都,拿迴上輩子屬於他的權勢,找到他的妻子嗎?


    殷澤看著鏢隊裏,走來走去的普通鏢師,黑眸幽深。


    以他對帝都那些人的了解,若真是殺將過來,這支普通鏢隊根本擋不住那些殺手的隨便一擊。


    大約就是因為這支鏢隊太弱了,所以根本就引不起任何人的注意,就這麽著,讓郡北都出不了的殷澤,出了治壽郡。


    殷澤的目光,落在前方一名老漢的身上。


    老漢仿佛沒看見那般,撕下一條黃滋滋冒著油的山雞腿兒,當著殷澤的麵吃了起來。


    “現在有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貴人要聽哪一個?”


    老漢一邊吃,一邊問他,間或還因為燙嘴,發出“嘶嘶”聲。


    殷澤的黑眸從看著老漢,落到了他手中的雞腿上,問道:


    “壞消息是什麽?”


    難不成還有比他所遭遇到的一切,更壞的事情?殷澤想要知道,這個壞消息到底能壞到什麽程度。


    “哦,你要先聽好消息......”


    老漢爽朗又大方的笑著,壓根兒沒聽到殷澤的問話般,撕下一塊山雞肉,遞給了殷澤。


    他心口起伏,緊抿著唇,不肯接雞腿,隻用一雙深沉的眼,看著這名陌生的老漢。


    他說過,他要先聽壞消息!


    “好消息就是,我抓到了一隻走投無路的山雞,烤了準備吃。”


    殷澤的下頜被老漢一把捏住,動作粗魯的迫他張開了口,泛著藥香味的山雞肉,滑入他的口中。


    他剛要怒,嘴唇卻是被老漢捂住,他看起來已經上了年紀,可一雙眼睛,卻是相當的精湛。


    老漢看著他,


    “小貴人,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吐,如今已經不是你身份高貴的時候了,我隻答應了朋友,要送你去北地,可不會跟個奴才一般的伺候你,有的吃,咱們就要趕緊的吃,吃了這一頓,可不定有下一頓了。”


    屍山血海裏趟過的人,對於食物都有一種執拗,老漢這樣的高手也不例外。


    所以這一頓夠吃,他就會和殷澤分享,可下一頓不夠吃了,他可不會將自己辛苦獵來的食物,分哪怕一口給殷澤。


    殷澤瞪眼,想要罵人,腦海中卻是突然想到了他的妻子,以及與他的妻子長相相似的那個男人。


    他的眼睫輕顫,唿吸瞬間淩亂,氣焰一下就不足了。


    他還沒有把他們找出來,如今這粗魯老漢,是唯一一個與他妻子有關聯的人。


    察覺到殷澤的偃旗息鼓,老漢將他嘴上的手拿開,自顧著吃雞腿,再看向殷澤,他板著臉,腮幫子一鼓一鼓的,一臉別扭的將嘴裏的雞肉吞下了肚。


    老漢心情大好,又撕了一塊雞肉喂給他,這迴,他詭異的沉默著,一言不發的將雞肉吃了。


    直到整隻山雞變成了雞骨頭,老漢與殷澤的肚子都填滿了。


    “壞消息是什麽?”


    殷澤仰麵望著繁星,荒郊的星子在天上匯聚成了一條銀河,將天空都照成了寶藍色的。


    這一刻,殷澤想著,已經沒有比死亡,更壞的消息了。


    護送他的老漢動了動,低頭笑看他,


    “壞消息就是,馬上要下雨了。”


    殷澤一愣,轉頭看向老漢,他大笑起來,極為暢快一般,


    “你們這些勾心鬥角的貴人啊,活的真他媽的累,哈哈哈,這樣想想,還不如我們這種走江湖的人,活的舒心自在。”


    在粗獷的笑聲中,殷澤的心頭猛然一鬆,自被流放至治壽郡後,壓在他心頭沉重的仇恨及悲觀情緒,突然就被一個萍水相逢的陌生老漢,這天要下雨的“壞消息”給打散。


    他幾乎不知道該拿出什麽反應來,隻能訥訥問道:


    “什麽時候?”


    “馬上!”


    老漢起身來,甩了一下手中長鞭,揚聲,


    “走鏢了,起!”


    一旁三三兩兩的普通護鏢師們,從遠處走迴來,繼續往帝都的方向走。


    他們越來越接近帝都,大雨落下來,殷澤的心都是滾燙的。


    跟上輩子一樣,他迴帝都的路上都是有人相助,上輩子是譚戟,這輩子,是與他的妻子有關的人。


    望著雨夜,殷澤越來越接近那個至尊之位,他已經想好了,迴到帝都,就開始著手找人,這輩子,他要攜手娘子,再一次拿迴屬於他的權勢。


    ......


    黃土村裏,盛姣姣從馬車上走下來,很無語的看著站在馬車下麵,臉上戴著一幅銀麵具的盛瑆。


    他期期艾艾的站在馬車邊,望著從裏麵走出來的齊大姑娘,伸手,想扶齊大姑娘下來。


    齊大姑娘奇怪的看了盛瑆一眼,讓了讓手臂,沒讓他扶。


    “姣姣兒,這哪兒來的人?”


    她已經有許多年沒有見過盛瑆了,長久的等待已經成為了習慣,可這日複一日的習慣中,其實,對於這個男人的音容相貌,她都已經有些記不清了。


    盛姣姣愣在原地,看著盛瑆沒說話。


    她不知道他在搞什麽名堂,反正這個人從上輩子開始,主意就特別的多。


    隻見盛瑆拿著他的破劍,聲音激動的說道:


    “我是姣姣兒雇來當護衛,特意保護姑奶奶的。”


    “保護我?”


    齊大姑娘嚇了一跳,趕緊的擺手,


    “不必要,不必要,我家姣姣兒才是要人保護,我一個鄉野村婦,不需要的。”


    說罷,生怕盛瑆纏著她,趕緊的拉上了齊老太太進了齊家的院子,半句多話,都不願與外男說。


    這些年,因為她未婚產子的事情,讓齊大姑娘的性子變了許多。


    雖然隨著盛姣姣的長大,家裏人已經漸漸的不再責怪齊大姑娘了,村子裏的人,也都不再用異樣的眼光看著齊大姑娘了。


    但她多多少少,還是養成了一種宅家不出的習慣。


    除了自家的幾個人,齊大姑娘幾乎不與任何陌生人來往。


    見齊大姑娘拉著齊老太太進了齊家新修的白色高牆朱門,盛姣姣走到盛瑆麵前,蹙眉低聲問道:


    “你又在玩什麽花樣?”


    盛瑆的雙眸無辜,臉上的麵具在陽光下閃著銳光,


    “我隻是想給她一點時間,讓她緩緩。”


    “她等了你十幾年,你直接幹脆些,與她相認不好嗎?”


    朱門外,盛姣姣極為不理解,見盛瑆渾身上下透著一股鬱卒與膽怯的氣息,她又甩了甩袖子,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算了,不管你,你愛怎麽樣怎麽樣。”


    說罷,盛姣姣甩袖,轉身去看新修好的齊家。


    原先亂七八糟的院子已經被整好了,還往外擴了不少,之前的院子是一片草地,如今草地中鋪了一條平整的青石板路,一路蜿蜒過幾棵茂盛的樹,到了齊家的堂屋。


    齊家的整棟屋子也按照盛姣姣的意思休整了不少,顯得比以前幹淨寬敞許多。


    一群小丫頭與小兒郎,在蓮心的帶領下,正在院子裏有條不紊的穿梭著。


    已初具大戶人家風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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