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識篇（十四）
沈修羽其實對嚴淩印象不是?很深, 小時候玩過幾天的情分，說到底，算不上很深的交情。他目前為止所表現出?的通情達理, 不是?因為念舊，僅僅是?因為他自認為是?個講道理的人。
等到他沒耐心講道理的時候, 這艘船上冒犯過他的人會是?什麽下場實在很難說。
“沈修羽去哪了。”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優雅端莊的女人輕聲一笑, 目光慈愛包容, 眼前的年輕alpha在她眼中似乎隻不過是?個頑劣的孩童，她用哄孩子?一般的口吻道：“可是?, 他在失蹤前是?和你在一起。醫院的監控拍下了你離開時的畫麵，你當時看上去傷心極了，我的孩子?, 你從來?不會露出?那種表情，可見遭受了不小的打擊——是?和你哥哥起了爭執？”
她說話的語調十分溫柔婉轉, 那是?歌唱家才擁有的動人嗓音，卻帶著叫人無法忽略的強勢。
諶昀輕描淡寫地迴?答：“不錯, 我的確和哥哥吵了一架，但這並不稀奇，我們?兄弟一向如此相處, 甚至於我就是?被哥哥親手?送進醫院的。難道因為我們?起過爭執, 母親就懷疑我抓走?了哥哥？”
沈夫人失笑：“不不, 我從未這樣?想過。你做不到的，我的兒子?, 哪怕你有這個想法，你也做不到將你的哥哥抓住。如果?他有那麽容易對付，事情反倒不會變得這麽麻煩。他毫無疑問是?個天才，但同時也是?一個令人頭疼的怪物, 我不止一次懷疑過他在我的子?宮中吃了他的雙胞胎alpha兄弟，所以才會同時擁有alpha的強大和omega的美貌。”
諶昀強調：“作為母親不應該將自己的兒子?視為怪物，哥哥的降生無疑是?一種神跡，他該是?神明?的寵兒。”
沈夫人顯然不讚同，她說：“如果?他真是?神明?送來?我身邊的，那必定是?一出?前所未有的惡作劇。”
諶昀扯了扯唇：“正因為母親是?這種心態，哥哥才總是?疏遠你。”
沈夫人聳了聳肩，美麗沉靜的麵容始終淡然自若，她像一個構造完美的機器，沒有缺點，也沒有明?顯的情緒波動，說道：“作為母親，我已經竭盡所能做到完美，這是?我的一慣風格，不能容許任何的瑕疵，也許我的行事作風令你們?不滿，但你們?兄弟二?人終究都在我的培養下成為了首都星最出?色的青年之?一，至於那一點點微不足道的怨言，我隻能說我感到遺憾。但這不是?我們?今日探討的主題，我的孩子?，我希望你主動坦白，你哥哥藏去哪了？沒有你的幫助，他不可能悄無聲息離開首都星。”
諶昀道：“母親手?上並沒有證據不是?嗎，如果?已經掌握切實證據，我想現在應該是?興師問罪，而不是?以這種閑聊的方式和我交流。在聯邦任何星球，僅憑一點點推測出?的動機，不足以給人定罪，希望您明?白母親大人。”
沈夫人微微一笑：“你似乎認為，隻要你否認，我就拿你沒有辦法。”
“無端放狠話不是?母親一慣的風格，您一向是?優雅睿智的代名詞，不會胡攪蠻纏。”諶昀站起身，微微頷首，“等母親找到充足的證據時再來?問罪吧。我下午還有課，不能陪母親繼續聊下去了。”
沈夫人說：“你是?怕繼續說下去會泄露馬腳？”
諶昀失笑：“拙劣的激將法也不是?母親的風格，你究竟打著什麽算盤？”
沈夫人站起身，走?到他麵前：“我知道你這麽做的理由?。把?一個人神不知鬼不覺地送出?首都星，需要動用的能量不小，連我也查不到一點蛛絲馬跡，可見你十分費心。按照你和你哥哥一向互相坑害的習慣，你本應該留下痕跡好讓你哥哥吃一些苦頭，而不是?把?這件事做得滴水不漏。你會這樣?隻有一個可能，那就是?你想竭力破壞他和秦朔的婚事，我說的對嗎？”
諶昀問：“那依母親看，我‘竭力破壞’哥哥結婚的理由?是?什麽？”
沈夫人微笑：“我猜測，是?因為害怕？畢竟以秦朔的優秀程度，讓你產生危機感不足為奇。他和你哥哥年紀相仿，能力也不在你之?下，更重要的是?，他為人正派，你哥哥雖然平時看上去玩世不恭，其實內心單純正直，是?完全的和平愛好者，比起你這種唯恐天下不亂的人，他當然更容易被秦朔那種人吸引。”
諶昀似乎聽?到了什麽笑話，臉上的笑既困惑，又十足的嘲弄：“母親的話聽?得我雲裏霧裏的，秦朔的確不錯，可他為什麽會對我構成威脅？……啊，莫非母親認為哥哥有了秦朔為臂助，就有和我爭搶諶家基業的資本了？又或者，母親認為我會狹隘到，因為哥哥揍了我一頓，我就要害得他孤獨終老，永遠也嫁不出?去？”
沈夫人並未作答，她靜靜地、認真地注視著自己的小兒子?，試圖從他英俊的臉上找到一絲半點偽裝的痕跡，可是?以她毒辣老到的眼光，依然不能覺察哪怕一瞬間的不自然。
這個結果?令她悄悄地鬆了口氣。
從得知大兒子?失蹤起，她心裏頭無端萌生的一絲疑慮終於打消。
諶昀挑眉：“母親怎麽用這種欣慰的眼神看我？”
“我很高興，看來?是?我判斷失誤了。”沈夫人斂去鋒芒，轉眼又恢複成了慈愛的母親，莞爾笑道：“其實，就眼下來?說，你哥哥藏去哪了我並不是?很關心。”
諶昀道：“有意思，母親不關心哥哥的事，卻特地來?質問我？”
“我這麽做，自然有另一層原因，”沈夫人拍了拍小兒子?的肩，一時有些唏噓：“母親最近思慮過度，偶爾會冒出?一些荒唐的想法，明?知荒唐，但又十分合理，這叫我有些焦慮。也許我應該預約一位心理醫生好好聊一聊了。”
諶昀道：“不知道是?個什麽樣?荒唐的想法。”
沈夫人彎起唇角，十分溫柔地說：“你最好還是?不要知道為好。”
諶昀問：“這麽說來?，哥哥失蹤的事，母親一點都不擔心？還有空閑來?驗證什麽荒唐的想法。”
“你應該清楚，我對你們?兄弟二?人的期待不同。沈修羽從來?都在與我的教育理念作對，當我為他指明?一個方向，他會立即朝相反的方向狂奔而去，當初我希望他成為一名優雅得體的omega，他就進了軍附一高s班，成天和一群alpha混在一起。再後來?我想把?他培養成一位高雅的藝術家，他卻偏要進娛樂圈。我現在對他的要求很簡單——像個普通人那樣?活著就行。但對於你，諶昀，你是?我最優秀、最引以為傲的兒子?，你從不令我失望、丟臉，因此我不得不謹慎小心對待你的一切，哪怕是?荒唐的猜測，也必須一再驗證。我必須確保你每一步都走?在正確的、前途光明?的道路上，不能有分毫的差錯，你明?白嗎。”
諶昀問：“母親大人希望我怎麽做？”
沈夫人拉住他的手?，將一張黑色晶體名片放在他的手?心裏。
“首都星的適齡omega很多，不妨去見一見，興許你會喜歡。”
諶昀低頭瞥了一眼那張名片，看似隻有一個簡單的姓名，其實儲存了本人大部分信息，他不禁輕笑道：“母親這是?要我去相親？”
沈夫人抬手?整理了下鬢角的發絲，溫柔說道：“你畢竟還年輕，自然談不上相親，身為諶家將來?的繼承者，首都星有數不清的大家閨秀等待你的青睞，如果?這個不喜歡，我們?再換別的。”
諶昀並未推脫，將那張卡片夾在指間，說道：“好，這周我會抽空去見一見這位。”
沈夫人臉上的笑容更真切一些。
諶昀道：“關於哥哥的事……”
沈夫人莞爾笑道：“他的事你不用插手?了，反正不管他去哪裏逍遙，都隻有別人倒黴的份，誰也傷不了他。至於那門婚事，除非他永遠不迴?首都星，否則他終究要嫁給秦朔。”
諶昀問：“母親這麽肯定秦家願意等哥哥迴?來?？”
沈夫人道：“秦家當然不願意，你哥哥又不是?什麽搶手?的婚配者，幸運的是?，秦朔喜歡他，他說他已經等了十年，多久他都耗得起。既然如此，就讓你哥哥再逍遙一段時間吧，你我都知道，以他嬌慣的性格是?吃不了幾天苦的。”
諶昀附和道：“是?啊，他早晚會迴?來?。”
除非外?麵有人把?他伺候得和在首都星一樣?愜意、舒適。
在星際海盜船上的第三天，沈修羽承認，他有些樂不思蜀了。一艘可以在星際隨意規劃航線，因為走?的是?黑航線，不需要過安檢，不用和其他人交流，不用擔心被認出?來?，還有整艘船上精明?強幹的船員為他服務，再也找不到更好的地方。
雖然這艘飛船上的其他人都對他充滿了畏懼，並每時每刻都盼望著他能夠早日離開。
沈修羽躺在駕駛艙裏，一邊翻閱旅遊手?冊，一邊對照星際航線圖進行規劃：“下個服務星站停一下，你們?的飛船需要填充補給，而我要順道下去逛逛，聽?說這個星球是?出?了名的美食星。”
一旁副船長詢問：“您要下去購買食物？”
沈修羽說：“不，我要買廚子?。”
“……啊？？？？？”
“我知道，除了廚子?食材也很重要。”沈修羽在一旁的主麵板上輸入一些基礎食材和調料，以及可以在飛船上暫時蓄養的牲畜，“就按照我寫下的數量和質量級別選購，不要以次充好，我嚐的出?來?，如果?味道不對——”
“不會的，我們?不敢。”副船長擦了擦冷汗，還要養牲畜，這是?要長期賴在船上的意思，“隻不過……”
沈修羽說：“錢的事不用擔心，我在這艘船上的所有開銷，最後會以十倍數額打進你們?的賬戶。”
“沈大少爺，不是?錢的問題，”副船長說：“我們?是?星際海盜，您明?白我的意思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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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
副船長正色道：“星際海盜是?有原則、有尊嚴的！是?自由?而且不受威脅支配的，您要是?想到處遊玩，我們?可以把?您送上一艘無限期的豪華旅遊飛船，您大可以盡情享受您的旅程。”
沈修羽笑了笑，說：“你聽?說過一句諺語嗎？請神容易送神難——你們?毫無理由?把?一個沉浸在歡樂旅程中的無辜的遊客綁上賊船，讓我受了很大的驚嚇，理所當然要負責後續的所有麻煩，你們?這一行不需要講職業道德的嗎？”
“……”
星際海盜能有個屁的職業道德！！副船長敢怒不敢言。
沈修羽打了個哈欠，“時間不早了，我需要迴?臥室睡覺了，交代你的事要記住，否則後果?會很嚴重。”
至於是?什麽後果?已經不必贅述，那間被徒手?拆成廢墟的□□室就是?個例子?。
沈修羽走?出?駕駛艙，就見嚴淩靠在走?廊上，穿著一件黑色夾克外?套、筆直的長腿格外?打眼，指間夾了一支煙，味道有些嗆人。這艘飛船上唯獨不怕沈修羽的大概隻有這位船長了，仗著沈修羽虧欠他不會對他動粗，很有些恃寵生驕的意思。
沈修羽挑了下眉：“有事？”
“不要再玩弄我的船員們?了。”
“聽?上去你對我怨念很深啊，”沈修羽不禁好笑地說：“我對玩弄別人沒興趣，我隻是?喜歡娛樂自己，隻是?剛好這兩件事效果?出?奇一致而已。”
嚴淩不發一言，他把?煙蒂扔到地上，抬腳踩滅。沈修羽從他身旁走?過，卻聽?身後的alpha驟然開口，一字一句地，以陳述般的口吻說：“越是?強大的人，越是?應該謹慎地使用自己的力量，令所有人都畏懼的強者，那不是?真正的強者，隻是?個恃強淩弱的惡棍。”
沈修羽剛想對他這一番幼稚的言辭嘲弄一番，勾起的嘴角卻驀地僵硬住。因為他記起來?，這些話似乎就出?自他本人之?口。
沈修羽也是?有一些黑曆史的。
在他還不夠成熟的少年時期，尚且沒有品嚐過失敗，也沒有迴?憶起任何糟糕的經曆，他隻是?個以考入軍校維護聯邦和平為理想的普通學生，軍附一高s班的沈修羽，絕對是?一名勤勞勇敢，樂於助人，無私奉獻的星際好少年。某次他以學生代表的身份發表講話，對首都星最有前途的學生們?慷慨陳詞，希望他們?學會謹慎地對待自己的力量。
顯然，他那一番大道理結果?並不理想，例如眼前這個嚴淩就是?聽?眾之?一，現在已經走?上違法犯罪的道路了。
嚴淩問道：“說出?那些話的沈修羽，和我眼前的人，真的是?同一個人嗎。”
沈修羽說：“不知道。”
他的確不知道，當一個人把?幾輩子?乃至於十幾輩子?的記憶都融為一體的時候，這個人究竟算是?誰。
嚴淩狠狠擰起眉，重聲喊道：“沈修羽！”
“叫辣麽大聲幹什麽，我聽?得見。”
嚴淩道：“請你認真迴?答我的問題。”
“那算什麽問題，以前的你和現在的你能算一個人嗎？答案顯而易見——既是?，卻不全是?，因為人是?會變的。也許你曾經崇拜過軍附一高時的沈修羽，但當他軍校考核落榜的時候，就已經失去了所有的榮譽，也不再值得你尊敬。”
嚴淩說：“我不那樣?認為！……我不那樣?認為，因為你說過的話我全記得，甚至有些你自己都忘了的，我也還記得。”
沈修羽掀起眼皮打量了他一眼，說：“如果?記得，你就不該成為一名星際海盜。”
嚴淩攥緊拳頭，倏地扯了下唇。
“看來?你是?真的不記得了。”
沈修羽反問：“這不是?你第一次說這句話了，我到底不記得什麽，不妨說來?聽?聽?。”
嚴淩走?近他，他比沈修羽高了半個頭，低垂下頭的時候，鼻息間隱約還能夠聞見很淡的煙味。他凝視沈修羽的眼睛，omega的瞳色很淡，這雙眼眸比最星際價值連城的寶石還要漂亮，隻是?他的強大令人深深畏懼，往往不敢直視這雙眼眸，也不敢仔細打量這張過於精致美貌的臉。
“你曾說過，如果?你不能成為一名聯邦軍人，那就去做一名自由?的、永遠不被規則束縛的星際海盜，如果?不能穿上榮譽的製服，那就把?象征自由?的勳章佩戴在胸前。你說要我和你一起征服星辰大海，成為星際懸賞金額最高的海盜。”
“……”
“……”
“……”
沈修羽呆怔了好一會，直到嚴淩稍顯粗糲的手?掌撫上自己的臉龐時才猛地清醒過來?，他一把?推開眼前這個莫名其妙的alpha，對上對方明?顯受傷的眼神，感到前所未有的心虛：“我？那些話真是?我說的？……聽?上去有些耳熟，但，但那是?……”
叛逆期隨口說的話被這小子?當真了？！
他記得嚴淩小時候和諶昀一樣?，愛跟在他身後模仿他的一些行為，不論是?粗暴的，正義的，還是?離經叛道的，但他怎麽能想到這小子?缺心眼到把?玩海盜遊戲時候說的話當真？
莫非這小子?之?所以放棄首都星的大好前程，不僅僅是?因為被他媽逼婚，也是?因為他小時候說得那些話？
#僅用三句話就讓一名alpha高級軍官放棄至高榮譽轉行做了星際海盜#
#我這罪孽深重的一生#
麵對嚴淩的步步緊逼，沈修羽不自覺往後退了兩步，他感到有些無地自容，難怪嚴淩看他的眼神那麽微妙，現在他明?白了，那是?粉轉黑以後見到前愛豆一時間愛恨交加的複雜情緒。
這小子?把?他綁來?也許不是?為了報複他，而是?為了強製完成小時候的承諾——一起做星際海盜。
要怎麽告訴這位曾經的狂熱粉，他的愛豆早已經過了熱血的年紀，隻想安安心心地養老。
“嚴淩……”
“嗯。”
“其實我覺得你說得對，我的確不應該欺負你的船員。到下個星站點我就下去。……有個問題困擾了我很久，臨走?之?前我必須問一下，我是?秘密離開首都星的，諶家人和我母親尚且不能找到我的行蹤，你是?怎麽知道我在那艘航班上的。”
嚴淩聞言一愣，隨即彎了彎唇，那笑無奈又有些寵溺：“很簡單，我攔截了原本要傳迴?首都星送到某人手?上的訊息，並且擊毀了追蹤你的微型衛星。也就是?說，現在就連諶昀也不能找到你。”
“看來?你的綁架計劃很周密。”
嚴淩說：“但還是?出?現了意外?，你輕而易舉從□□室出?來?了。”
沈修羽問：“如果?我沒能出?來?，你打算怎麽對付我？是?打算餓我幾天，或者打算把?刑訊課上學的那些手?段用在我身上？”
嚴淩往後靠在走?廊的牆壁上，仰頭看著天花板：“暫且沒有那個打算。……我原本想和你聊聊，聊一些從前的事。”
沈修羽沉默下來?。事實上打從他那年軍校考核失利，從前的事就像上輩子?的經曆，在他看來?也並沒有什麽十分美好的迴?憶，作為omega的人生並不美好，他的前十八年致力於扇別人的臉，那些說他做不到的人都被狠狠扇了耳光，而十年他則致力於丟他母親的臉，因為他做的每一件事在他母親看來?都十分不可理喻。
“好，算我欠你的。不論你要聊什麽，直到明?天登陸以前我奉陪。”
嚴淩倏地轉過眼眸，“真的？”
沈修羽啞然失笑，他抓住嚴淩的手?，覺察到對方一瞬間僵硬得宛如一塊石頭，頓時更無語了，他拉著這傻愣傻愣的alpha往負一層走?去：“聊天的時候就該喝酒，我們?去下麵的酒庫喝個夠。”
“你怎麽進去的，那間酒庫的密碼隻有我一個人知道。”
“……到了你就知道了。”
到了地方，嚴淩果?然知道了。
——酒庫的門直接被人拆了。
沈修羽跟進自己家一樣?熟練地從酒櫃裏挑了幾瓶好酒，又取來?兩個杯子?，直接坐在地毯上，說：“發什麽呆，過來?坐下——我舍不得離開這艘飛船最大的原因就是?這些好東西，你是?從哪搜刮來?的？”
嚴淩在他身旁坐下，接過一杯紅酒，說：“你覺得星際海盜是?搶誰的東西？”
沈修羽說：“海盜還分搶劫對象嗎？”
嚴淩噎了一下，皺眉說：“每次任務也是?需要成本的，劫載客飛船既不人道，也沒有利益，所以通常劫商用飛船。但一般商用飛船都上了保險，有專門雇傭的軍方勢力保護，難度高，而且直接和軍方作對並不明?智。所以我們?劫的往往是?一些見不得光，從灰色航線運載的私貨。有些私貨對於我們?來?說出?手?很麻煩，所以不妨讓對方用貨物的百分之?三十利潤來?贖迴?去。這些酒是?有次任務從對方那裏要來?的。”
沈修羽說：“聽?起來?蠻有意思的，但是?被聯邦和帝國?聯合通緝，不會很累嗎。”
嚴淩別開眼，悶聲說：“做喜歡的事不覺得累。你拍戲會感到累嗎？”
“會。”沈修羽說：“寫劇本累，拍戲累，和人講道理也累，所以我最不耐煩和人交際，能用拳頭解決的事就不多廢話。抱歉，我不是?你曾經崇拜的那種正義化?身了，我現在很一言難盡。”
嚴淩專注地看他說話，這世上就是?有這樣?的人，無論他說什麽做什麽都有一種絕對的說服力，如星辰般耀眼，比太陽的光輝還要奪目。omega甜美的費洛蒙在狹小的空間裏發酵成了一種堪比毒.藥的催化?劑，他盡可能忽視這一切，拚命地仰頭灌自己酒。
“你為什麽秘密離開首都星？”
那是?沈修羽不太想提起的事，但他畢竟虧欠嚴淩，隻好如實迴?答：“逃婚。”
“咳咳——”
嚴淩猛地起來?：“你，你逃婚？和誰？”
“秦朔。”
“為什麽？你不是?誰都可以……”
話沒說完就被沈修羽一巴掌拍在腦門上，嚴淩頓時眼冒金星，腦袋裏嗡嗡作響，一個字都不敢亂說了。
沈修羽道：“有件事我必須申明?，無論是?王家還是?你們?嚴家的婚事都是?我母親一廂情願促成，我毫不知情，我平時很忙，幾乎無間斷地寫劇本進組拍戲然後循環往複，不然你以為我出?道才十年怎麽能得到影視行業最高的榮譽成就獎項。最近半年突然寫不出?劇本才顯得很有空。”
嚴淩自嘲一笑：“原來?是?這樣?。”
他自然知道自己配不上沈修羽身旁的位置，但在他看來?，沒人配得上那個位置。如果?能夠遠遠注視著他，對他來?說已經是?最幸運的事。
沈修羽喝得八、九分醉的時候，腦袋卻忽然出?奇地清醒，他想起嚴淩對他說，他是?個沒有心的人，永遠也不會真心愛上誰，竟然感到全然讚同，就好像這是?一件理所應當的事——就像本該如此。
他想起經曆過的每一世，無論出?身高貴或是?貧賤，無論是?人還是?妖物，結局都是?終結於孤獨。
是?詛咒，還是?一種祝福？
他終於想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一切的根源所在之?處，他看見、經曆的一切都來?自那個地方，那顆古老的星球。
“去母星？！！！”副船長哀嚎道：“至少要全速航行幾個月才能抵達那顆藍色星球，中途還沒有補給站，這活祖宗又是?發哪門子?的瘋！？船長，我們?不能繼續被他暴力統治，任他為所欲為了，我們?要站起來?反抗他！”
嚴淩說：“照辦就是?了。”
“嚶，你變了~~~”
沈修羽泡在浴缸裏舒舒服服地品著紅酒。
“看來?哥哥真的被照顧得很好，甚至要去母星長途旅行。”
沈修羽眯起眼睛，點開浴室的電視大屏，上麵顯示著諶昀的影像。
這玩笑開大了。
“你竟然輕易入侵了這艘飛船的內部網絡係統？嚴淩那傻子?，還以為徹底擺脫了你的追蹤監控衛星。”
屏幕裏的諶昀看起來?比前些日子?消瘦了一些，但依然優雅得無可挑剔，作為諶家繼承人他任何時候的舉止都斯文得體，他兩手?交疊托著下頜，認真打量自己久別的兄長，“前段日子?母親對我監視很嚴密，所以一直沒能抽出?空來?陪哥哥聊天，哥哥感到寂寞嗎？……哦，你說的那個嚴淩，他能找到哥哥行蹤當然也是?我的安排。能讓母親找不到你的地方，一艘不受星際任何組織勢力監察的海盜飛船無疑是?最優選擇。”
沈修羽嗤笑：“你依然把?玩弄人心當成一種驕傲。”
諶昀厚顏無恥地把?這句話當做一種誇讚，微微一笑道：“畢竟是?從母親那裏學來?的唯一技能，融會貫通是?應該的。”
沈修羽問：“我走?以後沒出?什麽事吧？”
諶昀問：“秦朔不肯鬆口，哥哥短期內是?迴?不來?了。還有母親安排我去相親，這算一件需要和哥哥匯報的事嗎？”
“……”沈修羽擺起兄長的架勢關心他：“那你相親相得如何了？”
“嗯，結果?良好，我與那位達成共識成為了情侶，目前正在恩愛期。”
沈修羽皺眉：“達成共識是?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為了防止家裏安排下一次相親，所以暫時成為不穩定的合作夥伴關係，隨時有破裂可能。母親下足了工夫，為我找來?的omega幾乎都有哥哥的影子?，我行我素，獨立又自我，個人風格強烈，可惜我對除哥哥以外?的人沒那麽多耐心，光是?維持表麵的虛偽關係就已經讓我十分疲憊了。”
“……諶昀，你是?仗著我揍不到你，所以肆無忌憚瘋言瘋語？”
屏幕裏的alpha少年撲哧一笑，看上去無辜且真誠：“哥哥就當我犯病好了。所以哥哥去母星的原因是?？”
沈修羽說：“我似乎是?丟了東西在那裏。”
“可是?哥哥從未去過母星。”
沈修羽點頭，“我不知道該怎麽描述，但我確信我丟了某樣?很重要的東西在那裏，我必須去一趟。”
諶昀很清楚他對母星文明?的狂熱，他創作的那些令人驚豔的劇本和畫作都有母星殘留文明?的痕跡，他很清楚自己哥哥終究有一天會去往這個地方。但不知道為什麽，他內心深處十分排斥這件事發生，仿佛預示著某種不詳。
出?於這種心理，他故意提出?質疑：“哥哥確信那是?你丟失的東西，而不是?你主動遺棄的？萬一是?原先不想要的東西，找迴?來?不是?更麻煩？”
沈修羽道：“你就不能說點好話。”
說完便要關閉屏幕。
“等等。”
“說。”
諶昀如同享受過大餐後的客人對主人說道：“謝謝款待。”
沈修羽聽?他沒頭沒尾說了這一句，逐漸意識到自己是?泡在浴缸裏的，而他沐浴的時候不喜歡加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所以水很清澈，足夠看清楚水下的所有風光。
“……………………”
他現在去母星的念頭已經沒那麽強烈了，他更想立即迴?首都星，讓剛才屏幕裏出?現的那位斯文敗類明?白什麽叫做人間疾苦。
沈修羽其實對嚴淩印象不是?很深, 小時候玩過幾天的情分，說到底，算不上很深的交情。他目前為止所表現出?的通情達理, 不是?因為念舊，僅僅是?因為他自認為是?個講道理的人。
等到他沒耐心講道理的時候, 這艘船上冒犯過他的人會是?什麽下場實在很難說。
“沈修羽去哪了。”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優雅端莊的女人輕聲一笑, 目光慈愛包容, 眼前的年輕alpha在她眼中似乎隻不過是?個頑劣的孩童，她用哄孩子?一般的口吻道：“可是?, 他在失蹤前是?和你在一起。醫院的監控拍下了你離開時的畫麵，你當時看上去傷心極了，我的孩子?, 你從來?不會露出?那種表情，可見遭受了不小的打擊——是?和你哥哥起了爭執？”
她說話的語調十分溫柔婉轉, 那是?歌唱家才擁有的動人嗓音，卻帶著叫人無法忽略的強勢。
諶昀輕描淡寫地迴?答：“不錯, 我的確和哥哥吵了一架，但這並不稀奇，我們?兄弟一向如此相處, 甚至於我就是?被哥哥親手?送進醫院的。難道因為我們?起過爭執, 母親就懷疑我抓走?了哥哥？”
沈夫人失笑：“不不, 我從未這樣?想過。你做不到的，我的兒子?, 哪怕你有這個想法，你也做不到將你的哥哥抓住。如果?他有那麽容易對付，事情反倒不會變得這麽麻煩。他毫無疑問是?個天才，但同時也是?一個令人頭疼的怪物, 我不止一次懷疑過他在我的子?宮中吃了他的雙胞胎alpha兄弟，所以才會同時擁有alpha的強大和omega的美貌。”
諶昀強調：“作為母親不應該將自己的兒子?視為怪物，哥哥的降生無疑是?一種神跡，他該是?神明?的寵兒。”
沈夫人顯然不讚同，她說：“如果?他真是?神明?送來?我身邊的，那必定是?一出?前所未有的惡作劇。”
諶昀扯了扯唇：“正因為母親是?這種心態，哥哥才總是?疏遠你。”
沈夫人聳了聳肩，美麗沉靜的麵容始終淡然自若，她像一個構造完美的機器，沒有缺點，也沒有明?顯的情緒波動，說道：“作為母親，我已經竭盡所能做到完美，這是?我的一慣風格，不能容許任何的瑕疵，也許我的行事作風令你們?不滿，但你們?兄弟二?人終究都在我的培養下成為了首都星最出?色的青年之?一，至於那一點點微不足道的怨言，我隻能說我感到遺憾。但這不是?我們?今日探討的主題，我的孩子?，我希望你主動坦白，你哥哥藏去哪了？沒有你的幫助，他不可能悄無聲息離開首都星。”
諶昀道：“母親手?上並沒有證據不是?嗎，如果?已經掌握切實證據，我想現在應該是?興師問罪，而不是?以這種閑聊的方式和我交流。在聯邦任何星球，僅憑一點點推測出?的動機，不足以給人定罪，希望您明?白母親大人。”
沈夫人微微一笑：“你似乎認為，隻要你否認，我就拿你沒有辦法。”
“無端放狠話不是?母親一慣的風格，您一向是?優雅睿智的代名詞，不會胡攪蠻纏。”諶昀站起身，微微頷首，“等母親找到充足的證據時再來?問罪吧。我下午還有課，不能陪母親繼續聊下去了。”
沈夫人說：“你是?怕繼續說下去會泄露馬腳？”
諶昀失笑：“拙劣的激將法也不是?母親的風格，你究竟打著什麽算盤？”
沈夫人站起身，走?到他麵前：“我知道你這麽做的理由?。把?一個人神不知鬼不覺地送出?首都星，需要動用的能量不小，連我也查不到一點蛛絲馬跡，可見你十分費心。按照你和你哥哥一向互相坑害的習慣，你本應該留下痕跡好讓你哥哥吃一些苦頭，而不是?把?這件事做得滴水不漏。你會這樣?隻有一個可能，那就是?你想竭力破壞他和秦朔的婚事，我說的對嗎？”
諶昀問：“那依母親看，我‘竭力破壞’哥哥結婚的理由?是?什麽？”
沈夫人微笑：“我猜測，是?因為害怕？畢竟以秦朔的優秀程度，讓你產生危機感不足為奇。他和你哥哥年紀相仿，能力也不在你之?下，更重要的是?，他為人正派，你哥哥雖然平時看上去玩世不恭，其實內心單純正直，是?完全的和平愛好者，比起你這種唯恐天下不亂的人，他當然更容易被秦朔那種人吸引。”
諶昀似乎聽?到了什麽笑話，臉上的笑既困惑，又十足的嘲弄：“母親的話聽?得我雲裏霧裏的，秦朔的確不錯，可他為什麽會對我構成威脅？……啊，莫非母親認為哥哥有了秦朔為臂助，就有和我爭搶諶家基業的資本了？又或者，母親認為我會狹隘到，因為哥哥揍了我一頓，我就要害得他孤獨終老，永遠也嫁不出?去？”
沈夫人並未作答，她靜靜地、認真地注視著自己的小兒子?，試圖從他英俊的臉上找到一絲半點偽裝的痕跡，可是?以她毒辣老到的眼光，依然不能覺察哪怕一瞬間的不自然。
這個結果?令她悄悄地鬆了口氣。
從得知大兒子?失蹤起，她心裏頭無端萌生的一絲疑慮終於打消。
諶昀挑眉：“母親怎麽用這種欣慰的眼神看我？”
“我很高興，看來?是?我判斷失誤了。”沈夫人斂去鋒芒，轉眼又恢複成了慈愛的母親，莞爾笑道：“其實，就眼下來?說，你哥哥藏去哪了我並不是?很關心。”
諶昀道：“有意思，母親不關心哥哥的事，卻特地來?質問我？”
“我這麽做，自然有另一層原因，”沈夫人拍了拍小兒子?的肩，一時有些唏噓：“母親最近思慮過度，偶爾會冒出?一些荒唐的想法，明?知荒唐，但又十分合理，這叫我有些焦慮。也許我應該預約一位心理醫生好好聊一聊了。”
諶昀道：“不知道是?個什麽樣?荒唐的想法。”
沈夫人彎起唇角，十分溫柔地說：“你最好還是?不要知道為好。”
諶昀問：“這麽說來?，哥哥失蹤的事，母親一點都不擔心？還有空閑來?驗證什麽荒唐的想法。”
“你應該清楚，我對你們?兄弟二?人的期待不同。沈修羽從來?都在與我的教育理念作對，當我為他指明?一個方向，他會立即朝相反的方向狂奔而去，當初我希望他成為一名優雅得體的omega，他就進了軍附一高s班，成天和一群alpha混在一起。再後來?我想把?他培養成一位高雅的藝術家，他卻偏要進娛樂圈。我現在對他的要求很簡單——像個普通人那樣?活著就行。但對於你，諶昀，你是?我最優秀、最引以為傲的兒子?，你從不令我失望、丟臉，因此我不得不謹慎小心對待你的一切，哪怕是?荒唐的猜測，也必須一再驗證。我必須確保你每一步都走?在正確的、前途光明?的道路上，不能有分毫的差錯，你明?白嗎。”
諶昀問：“母親大人希望我怎麽做？”
沈夫人拉住他的手?，將一張黑色晶體名片放在他的手?心裏。
“首都星的適齡omega很多，不妨去見一見，興許你會喜歡。”
諶昀低頭瞥了一眼那張名片，看似隻有一個簡單的姓名，其實儲存了本人大部分信息，他不禁輕笑道：“母親這是?要我去相親？”
沈夫人抬手?整理了下鬢角的發絲，溫柔說道：“你畢竟還年輕，自然談不上相親，身為諶家將來?的繼承者，首都星有數不清的大家閨秀等待你的青睞，如果?這個不喜歡，我們?再換別的。”
諶昀並未推脫，將那張卡片夾在指間，說道：“好，這周我會抽空去見一見這位。”
沈夫人臉上的笑容更真切一些。
諶昀道：“關於哥哥的事……”
沈夫人莞爾笑道：“他的事你不用插手?了，反正不管他去哪裏逍遙，都隻有別人倒黴的份，誰也傷不了他。至於那門婚事，除非他永遠不迴?首都星，否則他終究要嫁給秦朔。”
諶昀問：“母親這麽肯定秦家願意等哥哥迴?來?？”
沈夫人道：“秦家當然不願意，你哥哥又不是?什麽搶手?的婚配者，幸運的是?，秦朔喜歡他，他說他已經等了十年，多久他都耗得起。既然如此，就讓你哥哥再逍遙一段時間吧，你我都知道，以他嬌慣的性格是?吃不了幾天苦的。”
諶昀附和道：“是?啊，他早晚會迴?來?。”
除非外?麵有人把?他伺候得和在首都星一樣?愜意、舒適。
在星際海盜船上的第三天，沈修羽承認，他有些樂不思蜀了。一艘可以在星際隨意規劃航線，因為走?的是?黑航線，不需要過安檢，不用和其他人交流，不用擔心被認出?來?，還有整艘船上精明?強幹的船員為他服務，再也找不到更好的地方。
雖然這艘飛船上的其他人都對他充滿了畏懼，並每時每刻都盼望著他能夠早日離開。
沈修羽躺在駕駛艙裏，一邊翻閱旅遊手?冊，一邊對照星際航線圖進行規劃：“下個服務星站停一下，你們?的飛船需要填充補給，而我要順道下去逛逛，聽?說這個星球是?出?了名的美食星。”
一旁副船長詢問：“您要下去購買食物？”
沈修羽說：“不，我要買廚子?。”
“……啊？？？？？”
“我知道，除了廚子?食材也很重要。”沈修羽在一旁的主麵板上輸入一些基礎食材和調料，以及可以在飛船上暫時蓄養的牲畜，“就按照我寫下的數量和質量級別選購，不要以次充好，我嚐的出?來?，如果?味道不對——”
“不會的，我們?不敢。”副船長擦了擦冷汗，還要養牲畜，這是?要長期賴在船上的意思，“隻不過……”
沈修羽說：“錢的事不用擔心，我在這艘船上的所有開銷，最後會以十倍數額打進你們?的賬戶。”
“沈大少爺，不是?錢的問題，”副船長說：“我們?是?星際海盜，您明?白我的意思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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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
副船長正色道：“星際海盜是?有原則、有尊嚴的！是?自由?而且不受威脅支配的，您要是?想到處遊玩，我們?可以把?您送上一艘無限期的豪華旅遊飛船，您大可以盡情享受您的旅程。”
沈修羽笑了笑，說：“你聽?說過一句諺語嗎？請神容易送神難——你們?毫無理由?把?一個沉浸在歡樂旅程中的無辜的遊客綁上賊船，讓我受了很大的驚嚇，理所當然要負責後續的所有麻煩，你們?這一行不需要講職業道德的嗎？”
“……”
星際海盜能有個屁的職業道德！！副船長敢怒不敢言。
沈修羽打了個哈欠，“時間不早了，我需要迴?臥室睡覺了，交代你的事要記住，否則後果?會很嚴重。”
至於是?什麽後果?已經不必贅述，那間被徒手?拆成廢墟的□□室就是?個例子?。
沈修羽走?出?駕駛艙，就見嚴淩靠在走?廊上，穿著一件黑色夾克外?套、筆直的長腿格外?打眼，指間夾了一支煙，味道有些嗆人。這艘飛船上唯獨不怕沈修羽的大概隻有這位船長了，仗著沈修羽虧欠他不會對他動粗，很有些恃寵生驕的意思。
沈修羽挑了下眉：“有事？”
“不要再玩弄我的船員們?了。”
“聽?上去你對我怨念很深啊，”沈修羽不禁好笑地說：“我對玩弄別人沒興趣，我隻是?喜歡娛樂自己，隻是?剛好這兩件事效果?出?奇一致而已。”
嚴淩不發一言，他把?煙蒂扔到地上，抬腳踩滅。沈修羽從他身旁走?過，卻聽?身後的alpha驟然開口，一字一句地，以陳述般的口吻說：“越是?強大的人，越是?應該謹慎地使用自己的力量，令所有人都畏懼的強者，那不是?真正的強者，隻是?個恃強淩弱的惡棍。”
沈修羽剛想對他這一番幼稚的言辭嘲弄一番，勾起的嘴角卻驀地僵硬住。因為他記起來?，這些話似乎就出?自他本人之?口。
沈修羽也是?有一些黑曆史的。
在他還不夠成熟的少年時期，尚且沒有品嚐過失敗，也沒有迴?憶起任何糟糕的經曆，他隻是?個以考入軍校維護聯邦和平為理想的普通學生，軍附一高s班的沈修羽，絕對是?一名勤勞勇敢，樂於助人，無私奉獻的星際好少年。某次他以學生代表的身份發表講話，對首都星最有前途的學生們?慷慨陳詞，希望他們?學會謹慎地對待自己的力量。
顯然，他那一番大道理結果?並不理想，例如眼前這個嚴淩就是?聽?眾之?一，現在已經走?上違法犯罪的道路了。
嚴淩問道：“說出?那些話的沈修羽，和我眼前的人，真的是?同一個人嗎。”
沈修羽說：“不知道。”
他的確不知道，當一個人把?幾輩子?乃至於十幾輩子?的記憶都融為一體的時候，這個人究竟算是?誰。
嚴淩狠狠擰起眉，重聲喊道：“沈修羽！”
“叫辣麽大聲幹什麽，我聽?得見。”
嚴淩道：“請你認真迴?答我的問題。”
“那算什麽問題，以前的你和現在的你能算一個人嗎？答案顯而易見——既是?，卻不全是?，因為人是?會變的。也許你曾經崇拜過軍附一高時的沈修羽，但當他軍校考核落榜的時候，就已經失去了所有的榮譽，也不再值得你尊敬。”
嚴淩說：“我不那樣?認為！……我不那樣?認為，因為你說過的話我全記得，甚至有些你自己都忘了的，我也還記得。”
沈修羽掀起眼皮打量了他一眼，說：“如果?記得，你就不該成為一名星際海盜。”
嚴淩攥緊拳頭，倏地扯了下唇。
“看來?你是?真的不記得了。”
沈修羽反問：“這不是?你第一次說這句話了，我到底不記得什麽，不妨說來?聽?聽?。”
嚴淩走?近他，他比沈修羽高了半個頭，低垂下頭的時候，鼻息間隱約還能夠聞見很淡的煙味。他凝視沈修羽的眼睛，omega的瞳色很淡，這雙眼眸比最星際價值連城的寶石還要漂亮，隻是?他的強大令人深深畏懼，往往不敢直視這雙眼眸，也不敢仔細打量這張過於精致美貌的臉。
“你曾說過，如果?你不能成為一名聯邦軍人，那就去做一名自由?的、永遠不被規則束縛的星際海盜，如果?不能穿上榮譽的製服，那就把?象征自由?的勳章佩戴在胸前。你說要我和你一起征服星辰大海，成為星際懸賞金額最高的海盜。”
“……”
“……”
“……”
沈修羽呆怔了好一會，直到嚴淩稍顯粗糲的手?掌撫上自己的臉龐時才猛地清醒過來?，他一把?推開眼前這個莫名其妙的alpha，對上對方明?顯受傷的眼神，感到前所未有的心虛：“我？那些話真是?我說的？……聽?上去有些耳熟，但，但那是?……”
叛逆期隨口說的話被這小子?當真了？！
他記得嚴淩小時候和諶昀一樣?，愛跟在他身後模仿他的一些行為，不論是?粗暴的，正義的，還是?離經叛道的，但他怎麽能想到這小子?缺心眼到把?玩海盜遊戲時候說的話當真？
莫非這小子?之?所以放棄首都星的大好前程，不僅僅是?因為被他媽逼婚，也是?因為他小時候說得那些話？
#僅用三句話就讓一名alpha高級軍官放棄至高榮譽轉行做了星際海盜#
#我這罪孽深重的一生#
麵對嚴淩的步步緊逼，沈修羽不自覺往後退了兩步，他感到有些無地自容，難怪嚴淩看他的眼神那麽微妙，現在他明?白了，那是?粉轉黑以後見到前愛豆一時間愛恨交加的複雜情緒。
這小子?把?他綁來?也許不是?為了報複他，而是?為了強製完成小時候的承諾——一起做星際海盜。
要怎麽告訴這位曾經的狂熱粉，他的愛豆早已經過了熱血的年紀，隻想安安心心地養老。
“嚴淩……”
“嗯。”
“其實我覺得你說得對，我的確不應該欺負你的船員。到下個星站點我就下去。……有個問題困擾了我很久，臨走?之?前我必須問一下，我是?秘密離開首都星的，諶家人和我母親尚且不能找到我的行蹤，你是?怎麽知道我在那艘航班上的。”
嚴淩聞言一愣，隨即彎了彎唇，那笑無奈又有些寵溺：“很簡單，我攔截了原本要傳迴?首都星送到某人手?上的訊息，並且擊毀了追蹤你的微型衛星。也就是?說，現在就連諶昀也不能找到你。”
“看來?你的綁架計劃很周密。”
嚴淩說：“但還是?出?現了意外?，你輕而易舉從□□室出?來?了。”
沈修羽問：“如果?我沒能出?來?，你打算怎麽對付我？是?打算餓我幾天，或者打算把?刑訊課上學的那些手?段用在我身上？”
嚴淩往後靠在走?廊的牆壁上，仰頭看著天花板：“暫且沒有那個打算。……我原本想和你聊聊，聊一些從前的事。”
沈修羽沉默下來?。事實上打從他那年軍校考核失利，從前的事就像上輩子?的經曆，在他看來?也並沒有什麽十分美好的迴?憶，作為omega的人生並不美好，他的前十八年致力於扇別人的臉，那些說他做不到的人都被狠狠扇了耳光，而十年他則致力於丟他母親的臉，因為他做的每一件事在他母親看來?都十分不可理喻。
“好，算我欠你的。不論你要聊什麽，直到明?天登陸以前我奉陪。”
嚴淩倏地轉過眼眸，“真的？”
沈修羽啞然失笑，他抓住嚴淩的手?，覺察到對方一瞬間僵硬得宛如一塊石頭，頓時更無語了，他拉著這傻愣傻愣的alpha往負一層走?去：“聊天的時候就該喝酒，我們?去下麵的酒庫喝個夠。”
“你怎麽進去的，那間酒庫的密碼隻有我一個人知道。”
“……到了你就知道了。”
到了地方，嚴淩果?然知道了。
——酒庫的門直接被人拆了。
沈修羽跟進自己家一樣?熟練地從酒櫃裏挑了幾瓶好酒，又取來?兩個杯子?，直接坐在地毯上，說：“發什麽呆，過來?坐下——我舍不得離開這艘飛船最大的原因就是?這些好東西，你是?從哪搜刮來?的？”
嚴淩在他身旁坐下，接過一杯紅酒，說：“你覺得星際海盜是?搶誰的東西？”
沈修羽說：“海盜還分搶劫對象嗎？”
嚴淩噎了一下，皺眉說：“每次任務也是?需要成本的，劫載客飛船既不人道，也沒有利益，所以通常劫商用飛船。但一般商用飛船都上了保險，有專門雇傭的軍方勢力保護，難度高，而且直接和軍方作對並不明?智。所以我們?劫的往往是?一些見不得光，從灰色航線運載的私貨。有些私貨對於我們?來?說出?手?很麻煩，所以不妨讓對方用貨物的百分之?三十利潤來?贖迴?去。這些酒是?有次任務從對方那裏要來?的。”
沈修羽說：“聽?起來?蠻有意思的，但是?被聯邦和帝國?聯合通緝，不會很累嗎。”
嚴淩別開眼，悶聲說：“做喜歡的事不覺得累。你拍戲會感到累嗎？”
“會。”沈修羽說：“寫劇本累，拍戲累，和人講道理也累，所以我最不耐煩和人交際，能用拳頭解決的事就不多廢話。抱歉，我不是?你曾經崇拜的那種正義化?身了，我現在很一言難盡。”
嚴淩專注地看他說話，這世上就是?有這樣?的人，無論他說什麽做什麽都有一種絕對的說服力，如星辰般耀眼，比太陽的光輝還要奪目。omega甜美的費洛蒙在狹小的空間裏發酵成了一種堪比毒.藥的催化?劑，他盡可能忽視這一切，拚命地仰頭灌自己酒。
“你為什麽秘密離開首都星？”
那是?沈修羽不太想提起的事，但他畢竟虧欠嚴淩，隻好如實迴?答：“逃婚。”
“咳咳——”
嚴淩猛地起來?：“你，你逃婚？和誰？”
“秦朔。”
“為什麽？你不是?誰都可以……”
話沒說完就被沈修羽一巴掌拍在腦門上，嚴淩頓時眼冒金星，腦袋裏嗡嗡作響，一個字都不敢亂說了。
沈修羽道：“有件事我必須申明?，無論是?王家還是?你們?嚴家的婚事都是?我母親一廂情願促成，我毫不知情，我平時很忙，幾乎無間斷地寫劇本進組拍戲然後循環往複，不然你以為我出?道才十年怎麽能得到影視行業最高的榮譽成就獎項。最近半年突然寫不出?劇本才顯得很有空。”
嚴淩自嘲一笑：“原來?是?這樣?。”
他自然知道自己配不上沈修羽身旁的位置，但在他看來?，沒人配得上那個位置。如果?能夠遠遠注視著他，對他來?說已經是?最幸運的事。
沈修羽喝得八、九分醉的時候，腦袋卻忽然出?奇地清醒，他想起嚴淩對他說，他是?個沒有心的人，永遠也不會真心愛上誰，竟然感到全然讚同，就好像這是?一件理所應當的事——就像本該如此。
他想起經曆過的每一世，無論出?身高貴或是?貧賤，無論是?人還是?妖物，結局都是?終結於孤獨。
是?詛咒，還是?一種祝福？
他終於想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一切的根源所在之?處，他看見、經曆的一切都來?自那個地方，那顆古老的星球。
“去母星？！！！”副船長哀嚎道：“至少要全速航行幾個月才能抵達那顆藍色星球，中途還沒有補給站，這活祖宗又是?發哪門子?的瘋！？船長，我們?不能繼續被他暴力統治，任他為所欲為了，我們?要站起來?反抗他！”
嚴淩說：“照辦就是?了。”
“嚶，你變了~~~”
沈修羽泡在浴缸裏舒舒服服地品著紅酒。
“看來?哥哥真的被照顧得很好，甚至要去母星長途旅行。”
沈修羽眯起眼睛，點開浴室的電視大屏，上麵顯示著諶昀的影像。
這玩笑開大了。
“你竟然輕易入侵了這艘飛船的內部網絡係統？嚴淩那傻子?，還以為徹底擺脫了你的追蹤監控衛星。”
屏幕裏的諶昀看起來?比前些日子?消瘦了一些，但依然優雅得無可挑剔，作為諶家繼承人他任何時候的舉止都斯文得體，他兩手?交疊托著下頜，認真打量自己久別的兄長，“前段日子?母親對我監視很嚴密，所以一直沒能抽出?空來?陪哥哥聊天，哥哥感到寂寞嗎？……哦，你說的那個嚴淩，他能找到哥哥行蹤當然也是?我的安排。能讓母親找不到你的地方，一艘不受星際任何組織勢力監察的海盜飛船無疑是?最優選擇。”
沈修羽嗤笑：“你依然把?玩弄人心當成一種驕傲。”
諶昀厚顏無恥地把?這句話當做一種誇讚，微微一笑道：“畢竟是?從母親那裏學來?的唯一技能，融會貫通是?應該的。”
沈修羽問：“我走?以後沒出?什麽事吧？”
諶昀問：“秦朔不肯鬆口，哥哥短期內是?迴?不來?了。還有母親安排我去相親，這算一件需要和哥哥匯報的事嗎？”
“……”沈修羽擺起兄長的架勢關心他：“那你相親相得如何了？”
“嗯，結果?良好，我與那位達成共識成為了情侶，目前正在恩愛期。”
沈修羽皺眉：“達成共識是?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為了防止家裏安排下一次相親，所以暫時成為不穩定的合作夥伴關係，隨時有破裂可能。母親下足了工夫，為我找來?的omega幾乎都有哥哥的影子?，我行我素，獨立又自我，個人風格強烈，可惜我對除哥哥以外?的人沒那麽多耐心，光是?維持表麵的虛偽關係就已經讓我十分疲憊了。”
“……諶昀，你是?仗著我揍不到你，所以肆無忌憚瘋言瘋語？”
屏幕裏的alpha少年撲哧一笑，看上去無辜且真誠：“哥哥就當我犯病好了。所以哥哥去母星的原因是?？”
沈修羽說：“我似乎是?丟了東西在那裏。”
“可是?哥哥從未去過母星。”
沈修羽點頭，“我不知道該怎麽描述，但我確信我丟了某樣?很重要的東西在那裏，我必須去一趟。”
諶昀很清楚他對母星文明?的狂熱，他創作的那些令人驚豔的劇本和畫作都有母星殘留文明?的痕跡，他很清楚自己哥哥終究有一天會去往這個地方。但不知道為什麽，他內心深處十分排斥這件事發生，仿佛預示著某種不詳。
出?於這種心理，他故意提出?質疑：“哥哥確信那是?你丟失的東西，而不是?你主動遺棄的？萬一是?原先不想要的東西，找迴?來?不是?更麻煩？”
沈修羽道：“你就不能說點好話。”
說完便要關閉屏幕。
“等等。”
“說。”
諶昀如同享受過大餐後的客人對主人說道：“謝謝款待。”
沈修羽聽?他沒頭沒尾說了這一句，逐漸意識到自己是?泡在浴缸裏的，而他沐浴的時候不喜歡加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所以水很清澈，足夠看清楚水下的所有風光。
“……………………”
他現在去母星的念頭已經沒那麽強烈了，他更想立即迴?首都星，讓剛才屏幕裏出?現的那位斯文敗類明?白什麽叫做人間疾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