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1


    天飄著大雪,幾個丫頭低頭清掃門前的雪, 劉媽走到側門張望, 嘴裏直念叨:“天都黑了……小祖宗哎, 怎麽偏挑這個日子闖禍, 真沒個輕重!”


    她身子肥胖, 在雪地裏走來走去,弄得滿地都是雪屑,掃不幹淨。


    小翠兒撇撇嘴,說:“劉媽,少爺肯定是去戲園子了, 最近有個叫梅生的角兒很受追捧,少爺為了他, 連魂都丟了,哪記得今兒個大少爺迴國,全家要一起吃團圓飯呢。”


    他們二少爺一貫荒唐,院子裏伺候的人都清楚, 隻是不敢往外說罷了。


    劉媽瞪她一眼,啐道:“就你這丫頭長了一張嘴, 什麽都往外倒!在自己院子裏說說便也罷了, 若是風聲傳到大夫人耳朵裏,二姨太非把你發賣了不可!”


    說罷, 又狠狠剜了她一眼,扭著肥碩的身子,轉身進了屋。


    小翠兒在她身後做鬼臉, 哼道:“都民國了,興人權平等,還總拿著那套舊規矩說事,真拿自己當半個主子了,誰理她。”


    旁邊的丫頭都被她逗得發笑,卻又連忙噤聲。


    這是沈大帥府上,沈家當年就是朝廷重臣,如今更是了不得,府裏規矩重,外麵再如何說人權說平等,與這府上是沒有半點關係的。


    外麵都說,大帥是想複國,當皇帝。


    ***


    “都怪我往日把他嬌慣壞了,真是個沒規矩!”


    二姨太急得直跺腳,整齊的指甲幾乎把手心掐破,“明丞就要到了,全家人都去接,大帥說了,一個都不許少,偏少他這一個做弟弟的!我怎麽跟大帥交代去?那幾個禍殃子都等著看我的笑話!”


    她穿著一身桃色旗袍,外麵披了件棕色皮草,姿態豐腴,雖不如年輕時那般美豔,卻難掩風韻,如今府裏五姨太抬進門,她在大帥跟前還是說得上話。


    可唯獨這個兒子,實在不爭氣!


    她猛地一拍桌,對劉媽道:“我不管他在哪個戲園子裏,你去找幾個下人,就算是綁,也要給我把人綁迴來!”


    劉媽勸道:“二少爺最好麵子,咱們直接讓人綁他,讓他在朋友麵前丟了臉麵,隻怕是……不好收場。”


    二姨太冷笑,“他好麵子,我的臉麵就不要了?我迴迴在大帥麵前誇他,說他又是上進,又是苦學洋文,就等著為父親分憂解難,把他吹上天去,他這倒好,直接把我這戲台子拆了,我這是何苦生了個討債的!”


    劉媽道:“二少爺偶爾犯渾,但也不曾犯下大錯,這迴隻怕是置氣呢。他跟大少爺一向不對付的,如今大少爺喝了洋墨水迴來,長本事了,又得大帥器重,他恐怕覺得自個兒被輕視了,跟大帥鬧別扭呢。”


    二姨太一向寵著兒子,聞言,心裏也很不平衡。


    可她不是正經的夫人,隻是個姨太太,府裏幾個姨太太隻有她生了個兒子,可嫡庶、長幼都不占個好,她兒子比不上沈明丞受重視,也在情理之中。


    “留洋迴來怎麽了?我們是華國人,洋鬼子那一套不稀罕學!”


    她賭氣說著,卻隻覺得越發來氣,惱火道:“去讓人找他迴來,他若是不肯迴,就告訴他,以後休想從我這拿走一個銅板。”


    劉媽隻得應好,快步走出去。


    “砰的——”一聲響,沈眠一下子驚醒,眼前是一個相貌清雅的男人,正一臉倔強的看著他。


    地上,是打碎的酒杯碎片,酒香四溢。


    沈眠挑了下眉,問:“什麽意思?”


    梅生緊咬粉唇,露出飽受屈辱的模樣,道:“伶人也是人,不是供人享樂的玩物,沈少爺,你或許是有錢有勢,可梅生隻是個唱戲的,不是陪酒陪.睡的!你若是存了這種心思,不如出門去隔壁的樓裏,那裏有的是姑娘。”


    沈眠看著他風.流身段,眉目俏麗,穿著淡青色長衫,腔調婉轉,大抵猜出他的身份,不禁溫和一笑。


    “我不過是同你開個玩笑,怎麽就生氣了,少爺我喜歡聽你唱戲,才肯花錢捧你的場,請你喝杯酒罷了,怎麽就這樣嚴重?”


    梅生愣了愣,方才沈明煊不老實摸他的手,還要喂他喝酒,驚詫之下才動怒,此時迴過味來,才想起他是大帥的兒子,哪裏是他惹得起的,心中不免後怕。


    沈眠好似不曾發現他的恐懼,隻自顧斟了杯酒,飲了一口,蹙眉說:“這酒滋味的確不好,怪不得你要生氣。”


    說話間,他已經大致瀏覽了一遍原主的身份。


    梅生見他沒了興致,便道:“沈少爺,我讓人為你取好酒來。”


    沈眠看了眼門外,一個小跟班探進腦袋來,似乎有急事尋他。


    他放下杯盞,笑道:“不必了,今日風雪太大,你早些休息,我改日再來梨園聽你唱曲,還唱《彩樓配》這一折。”


    梅生忙應道:“好,我這幾日好好練這一折戲,等沈少爺來品鑒。”


    沈眠站起身,走到門外,立刻有人為他披上一件狐裘大氅。


    小劉壓低嗓門說道:“少爺,我娘方才派人來說,二姨太發了好大的火,撂下狠話,說要斷了你的銀錢,你若是再不迴去,隻怕要派人將你綁迴去了。”


    沈眠睨他一眼,小劉立刻縮縮腦袋不敢說話了。


    他停頓片刻,這才慢悠悠說道:“我娘也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說說氣話罷了,也就能嚇唬嚇唬你們。”


    “就算二姨太是嚇唬少爺的,大帥難道還會嚇唬人?早前便下了命令,誰都不準缺席,失了規矩,隻怕要惹得大帥不喜……”


    小劉走在前麵開了車門,司機早等著。


    沈眠打了個哈欠,道:“就你囉嗦,說得人心煩,嘴這麽碎,便自己走迴去吧。”


    他自顧上了汽車,砰的一聲,把小劉關在車外。


    沈眠揉了揉眉心,問:“這是怎麽迴事。”


    上一秒他還在魔尊懷裏,轉眼就到了一個新的世界,連過渡都沒有。


    係統道:【仙帝封鎖了整個位麵,係統險些無法離開,好在從天命之子身上獲得的氣運值能量足夠龐大,破開一道縫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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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能量用的差不多了,隻能就近挑了個位麵降落。


    沈眠點點頭,表示理解。


    “不過,我的工資到賬了嗎?”


    【已經到了。】


    係統又道:【上個世界的劇本也到了,宿主是否需要查看。】


    沈眠輕嗤一聲,那玩意兒不看也罷。


    “把原主記憶整理好發給我。”


    【是。】


    沈眠理了理衣袖,視線飄向窗外,落雪紛飛,天寒地凍的,他忽然喊了聲:“停車。”


    司機停下車,問:“是不是迴去接小劉?”


    沈眠從口袋摸出一塊錢,扔給他,道:“去給我買幾個烤地瓜,挑大的買,剩下的你自己留著。”


    司機愣了愣,忙跑下車。


    沒一會,他抱著一個黃皮紙袋上來,遞給沈眠。


    沈眠一邊捂手,一邊吃,順便瀏覽原主的記憶。


    原主名叫沈明煊,此時才十七歲,是沈大帥的小兒子,這個時代倒不是特別看重嫡庶,隻是他上麵有個大哥,而且是一個極有本事,極有手段的大哥,所以在家裏一直不受重視。


    不受重視歸不受重視,到底是大帥的兒子,誰能苛待他不成?


    可問題是,他不是大帥的親兒子,是二姨太跟外麵男人偷情生的,這些年一直瞞得死死的,沒人知道。


    隻是,紙終究包不住火。


    沈眠啃了口地瓜,甜糯熱乎,正好看到原主被沈大帥一槍射成跛子那段,差點嗆到。


    沈大帥名叫沈嘯威,是個土匪一樣的人物,在這個時代也算是一位響當當的梟雄。


    這個世界與沈眠所知道的曆史並不相同,並未受過外族侵略,隻是前朝被推翻後,國內戰亂不斷,軍閥割據,一方勢力要引起國內變革,向西方發展,另一方勢力卻不願民主化,意欲複辟皇朝。


    沈嘯威脾氣火爆,知道二兒子不是自己的種,而是自己的女人,和外麵男人偷.情生下的野種,可想而知有多憤怒,竟是直接拿槍殺人。


    二姨太救子心切,慌忙之下推了他一把,於是那槍子射偏,打中腿骨。


    二姨太也知道這件事一旦被揭發,也就沒了活路,她情願自殺謝罪,隻求沈嘯威放了她兒子一命。


    最終二姨太以命相抵,沈明煊被扔出家門,他沒錢治療,腿傷惡化,自然就瘸了。


    沈明煊斷了條腿,縱使他讀書還算過得去,又會些洋文,可南城是沈家的天下,沒有人敢雇傭他,隻能沿街乞討,跟狗搶食,後來甚至以偷搶為生,從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少爺,活成了一個市井惡棍。


    沈眠看得直皺眉。


    看來藏點私房錢很有必要,免得以後當真落魄了。


    一個地瓜啃完,剛好到大帥府。


    大帥府正門前,停著一輛黑色轎車,一群人圍在前麵,一片歡聲笑語。


    沈眠從車裏跳下去,讓司機從側門開進去,他擠進人群裏,下人們見到他,連忙給他讓道。


    沈眠還沒走到跟前,就聽到沈嘯威爽朗的笑聲,如同每一個為自己的兒子感到自豪的父親。


    大夫人拉著兩個八、九歲的小丫頭走上前,笑道:“明丞,這是你三妹明惠,四妹明雪,你走的時候她們還不記事,該是認不出你來了。”


    這兩個孩子是三姨太和四姨太生的,大夫人一向不喜歡,今日刻意提起來,自然是為了讓二姨太難堪。


    果然,卻聽沈明丞問:“明煊呢?”


    沈嘯威環顧一周,臉色頓時沉了下來。


    二姨太知道大夫人故意找她不痛快,卻也隻能接下話頭,賠笑道:“明煊他身體有些不舒服,染了風寒,他又向來看不慣西醫,我就讓大夫給他抓了中藥,吃過藥,這會已經睡下了,明日讓他去給大哥見禮。”


    “生病了?我怎麽聽說他是去梨園聽戲了?”這是三姨太,她一向與二姨太不對付,逮著機會,總要落井下石一番。


    二姨太冷下臉,道:“是下人們看錯了。”


    “司機都派出去接他了,姐姐還裝什麽傻,莫非把我們都當傻子了?”


    六姨太眼尖,又跟二姨太交好,“喲”了一聲,道:“那不是咱們家二少爺嗎?怎麽跟下人們擠在一塊,快來快來。”


    天黑著,門前人又多,自是很難發覺他,六姨太一提起,眾人視線便看過去。


    與一身筆挺西裝的沈明丞不同,十七歲的少年,穿著一襲月白長袍,絲綢錦緞上繡著一截墨竹,外麵披著棕黑色的狐裘大氅,肌膚雪白,唇瓣嫣紅,有些嬰兒肥,卻難掩眉目精致,他懷裏抱著一袋地瓜,手裏還拿著一個正在啃。


    他就像個看戲的人,一臉叫人恨得牙癢的天真無辜。


    二姨太也不知是該鬆口氣,還是該生氣。這孩子早來了,卻在那裏看她撒謊出醜。


    她快步走過去,把人拉到近前來,嘴裏訓斥道:“你這孩子,生著病怎麽就跑出去了,白叫人擔心一場,下迴可不許這樣。”


    沈眠笑道:“知道了娘。”


    胳膊又被這便宜娘捏了一把,沈眠隻好裝作受了風寒,輕咳兩聲,說:“對不起,我不是有意讓大家擔心,隻是想著大哥在外留學太久,會不會想念家鄉的口味,出去饒了一圈,竟是沒見著什麽好的。”


    說著,他把懷裏吃剩的地瓜,直接塞到沈明丞懷裏,道:“大哥,這地瓜算是弟弟的一點小心意,我親自嚐過的,很是香甜,希望你不要嫌棄才是。”


    沈明丞沉默地看著他。


    這地瓜還是熱乎的,沈眠揣在懷裏一路抱過來,沈明丞拿在手裏,冷冰冰的手一下子有了溫度,有些不適應。


    二姨太看著自己兒子,像是土財主家沒見過世麵的傻兒子,再看看一身筆挺西裝,英俊冷淡的沈明丞,精明又睿智,頓時羞得無地自容。


    她瞪眼道:“明煊,你大哥什麽好東西沒見過,你送地瓜成什麽體統?”


    周圍傳來幾聲笑聲,幾房姨太太自是不肯錯過這個好戲,你一言我一語地為沈眠開解,其實更像是嘲諷。


    沈明丞道:“謝謝二弟,我在國外這幾年,很想念這味道。”


    周遭盡皆安靜下來,終於沒人笑話了,大夫人卻蹙了蹙眉頭。


    沈嘯威見一家子都湊齊了,也懶得追究。


    二兒子究竟是生病了,還是偷跑出去聽曲聽戲了,在他眼裏根本無關緊要,他自己也愛聽,隻要不耽誤正事,有什麽妨礙的?


    他擺擺手,道:“好了,都別杵在門口了,進屋就坐吧,讓下麵的人上菜,明丞,明煊,咱爺幾個今晚多喝幾杯。”


    “是,爹。”兩人應道。


    兄弟兩人跟在大帥身後,沈明煊的個子不算矮,隻是沈明丞身量過高,又很是挺拔俊朗,襯得他有些嬌小。


    沈眠啃著地瓜,輕輕打了一個嗝。


    今日滿屋子都熱鬧,別人不曾聽到,沈明丞與他離得近,卻是聽得清楚。


    他輕笑一聲。


    沈眠露出些羞窘的情狀,紅著臉蛋說:“大哥,許久不見,我今天可算在你麵前出足了洋相。”


    沈明丞有四五年不曾見過這個二弟,隻依稀記得,那是個很驕縱、脾氣差的男孩,不曾想,幾年過去,出落得這樣水靈,幹淨。


    他道:“我覺得這樣很好。”


    沈眠挑了下眉,偏頭看他,問:“哪樣很好?”


    沈明丞沒有迴答,瞥了他一眼,恰好瞥到沈眠嘴唇上沾著烤地瓜,有些髒兮兮的,卻讓人討厭不起來。


    他有輕微的潔癖,拿出手帕遞給沈眠,說:“擦嘴。”


    沈眠接過,在嘴唇上胡亂擦了幾下,沒有擦幹淨。


    沈明丞看得著急,接過帕子仔仔細細地擦拭他兩瓣櫻唇,他唇紅齒白,朱唇飽滿嬌嫩,觸上去柔軟到了極點。


    沈明丞愣住。


    沈眠抬眼看他,問:“好了嗎?”


    沈明丞點頭,快速收迴了手。


    “謝謝大哥。”


    “不客氣。”


    外人眼中,他們是親兄弟,倒是不會覺得氣氛旖旎曖.昧,隻是沈明丞自己感到不自在。


    他們兄弟二人打小就不親,出國之後,幾年下來也未曾寄過一封信,不曾發過一通電報,隻比陌生人強一點。


    更何況,他這弟弟,實在生得漂亮,令他愈發不自在。


    飯桌上,沈大帥與大夫人坐在最上座,兩兒兩女依次而坐。


    原主年歲不大,本質上還是個大孩子,又慣會甜言蜜語哄人開心,所以兩個妹妹都很喜歡跟他玩。


    “二哥,你怎麽沒給我們買地瓜呢?”沈明惠小聲說。


    “明惠,你想跟二哥哥一樣胖嗎,我反正是不想的,給我也不吃。”沈明雪揚起下巴,滿是不讚同。


    沈眠聽得一愣,問:“二哥很胖嗎?”


    他捏了捏自己肚子上的軟肉,又捏了捏臉頰,故作懊惱道:“壞了壞了,最近是長胖了,一定是地瓜吃多了。”


    兩個小姑娘給逗得直笑,說:“讓你吃獨食!”


    沈嘯威也笑道:“你們二哥這不叫胖,叫天生福相,你們也多吃點,太瘦了哪有精氣神。”


    兩個女孩子應道:“知道了,爹!”


    沈眠這身子的確算不得很胖,隻是渾身都是軟肉,他骨架小,隻顯得白嫩可愛,讓人看得心軟。


    他從前一向是纖細,清瘦的體質,不怎麽容易發胖,忽然多了幾兩肉,臉都肉乎乎的,換誰都不會覺得高興。


    當然,他把自己的情緒隱藏的很好。


    他咬著筷子,看似在盤算吃什麽,其實在思考減肥大計。


    碗裏忽然多了塊糖醋鯉魚。


    旁邊,沈明丞道:“我記得你小時候喜歡吃這個。”


    他看著沈眠,那神情似乎在問,大哥有沒有記錯?


    自然不能記錯。


    沈眠朝他一笑,臉頰上多了個小梨渦,說:“大哥記性真好,我現在也喜歡吃。”


    說完,默默把魚肉吃進肚子。


    這是……多少卡路裏?


    還沒計算好,麵前的碗已經滿了。


    沈眠:“?????”


    還好沈嘯威及時替他解圍。


    “明丞迴來了,我們一家人又團聚了,我今天高興,來,都把杯子滿上,喝酒!”


    沈眠最喜歡喝酒,因為他從來喝不醉,卻可以裝醉。


    當然,上個世界那個“千日醉”另當別論,那和酒量沒關係。


    他淺抿一口,味道比梨園的酒香醇許多,是好酒,他用舌尖舔了舔,做出被辣到一般,輕“嘶——”一聲。


    沈明丞笑問:“明煊還不會喝酒?”


    沈眠道:“會,隻是不常喝,太過辛辣,我喝幾杯就暈乎。”


    沈明丞眼底的笑意越發明顯,他道:“酒量是練出來的,多喝幾次就適應了。”


    沈眠點點頭,緩緩將杯中的液體飲入喉間。


    他要給沈明丞一種錯覺,他是一個完全無害,對他毫無威脅的弟弟。至少,不會是他的對手。


    這樣,這個男人才會對他放下戒心,才會保護他。


    畢竟,這世道太亂,殺人不犯法。


    用過晚膳,沈眠已經趴伏在桌案上,“醉”得不省人事。


    沈嘯威大笑道:“這小醉鬼,不會喝還拚了命地喝,哪有一日兩日就能學會喝酒的,急功近利!來人,送二少爺迴去。”


    沈明丞道:“我送明煊迴去吧,他是聽了我的話,才把自己灌醉的,我總要負責到底。”


    大夫人皺眉,道:“明煊身量不輕,你哪背的動,讓下人送他迴去罷。”


    “明煊骨頭輕,我背的動。”


    大夫人還要阻攔,卻被沈嘯威攔下。


    做父親的,自然都希望兒子們能夠兄友弟恭,他笑道:“讓下人給你引路,如今府上做了許多改動,你隻怕不認得路了。”


    “好。”


    沈明丞半蹲在沈眠跟前,說:“明煊,上來,大哥送你迴去。”


    沈眠摸了摸他的背,嘴裏喚了聲:“大哥……”


    然後迷迷糊糊地靠著他的背,睡了起來。


    沈明丞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把人拽到背上,背穩了,才邁開步伐往外走。


    大夫人始終沉著臉。


    沈嘯威笑了笑,給她夾了一道菜,用十分平和的語氣,說道:“明丞,明煊,都是我兒子。”


    說了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他站起身,在下人攙扶下離開。


    膳桌上隻剩下一幾個女眷,明惠明雪早已經犯困,被下人送迴了各自閨房。


    大夫人麵沉如水,淡淡道:“都散了吧。”


    言罷,起身而去。


    沈眠伏在沈明丞背上,男人步伐穩健,他想起曾經也有別人這樣背過他。


    他皺了下眉,故意湊在男人耳邊,醉醺醺地問:“你,你是誰啊?為什麽背我?”


    熱氣酒氣都噴在脖頸上,這裏的肌膚最敏.感,沈明丞如同被燙到了一瞬,他僵了一僵。


    這弟弟太鬧了。


    他穩住唿吸,道:“我是你大哥。我不背你,誰背你?”


    沈眠便在他背上小聲地偷笑,嘟囔道:“有大哥真好……”


    沈明丞臉色柔和,他忽然覺得,有個弟弟也很好。


    沈眠又問:“我是不是很重?”


    “還好。”


    背上這個大男孩,其實分量並不重,隻是一身的軟肉,跟棉花似的柔軟。


    沈眠輕輕打了個嗝,說:“大哥,你是不是,想把我喂得很胖,很胖?”


    “怎麽會這麽問?”


    “因為你一直給我夾菜。”


    男人愣了愣,說:“我以為你喜歡。”


    沈眠把腦袋靠在他肩上,哀怨地說:“喜歡,但又不喜歡。”


    “這是什麽道理?”


    “就是有道理……”他嗓音聽上去很是委屈,小聲說:“喜歡大哥關心我,可我又不想吃得很胖,要是再重下去,就沒人肯背我了。”


    沈明丞隻好說:“不管你如何重,大哥都肯背你。”


    “你背的動嗎?”


    “背的動。”


    沈明丞覺得這樣的對話,發生在十七歲和二十三歲的兄弟之間,有些詭異,隻是在聽到背上的男孩竊喜地說,“那就好”時,心裏竟有些滿足。


    前方引路的下人燈籠都扶不穩了,二少爺喝醉時,與平時簡直判若兩人!


    進了院子,劉媽見此情狀,驚得魂飛魄散。


    “大少爺,我們二少爺這是、這是怎麽了?是受傷了不成?”


    二姨太與大夫人一向不對付,自然是以為他們二少爺,被這位大少爺給害了。


    沈明丞微不可查地蹙了下眉,道:“他喝醉了。”又問,“明煊房間在哪。”


    劉媽在前方引路,心底卻直打鼓,他們二少爺喝醉了,卻是大少爺送迴來的?這是什麽道理!


    把沈眠安置在床上,沈明丞看著他,男孩已經醉得迷迷糊糊,嘟著水潤飽滿的唇,像個孩童般純稚天然。


    他輕笑道:“大哥先走了,你好生休息。”


    沒等到迴應,沈明丞有些遺憾地轉身離去。


    劉媽把小劉喚進來,道:“你去打聽打聽是怎麽迴事,我瞧著這裏麵肯定有文章!”


    這時候,床上的少年懶懶地打了個哈欠。


    “都給我省省,以後叫院子裏的人都夾緊尾巴做人,沒事別去招惹大房,更不許惹沈明丞。”


    劉媽一驚,忙把門合上。


    “小祖宗,你這是裝醉騙大少爺?”那語氣聽上去竟有些驚喜,好似為他終於多了個心眼而感到高興。


    沈眠走到桌邊,就著下人送上來的清水洗了洗手,小劉在一旁遞上毛巾,他接過來,擦幹手。


    “我沒有騙誰。”他說。


    劉媽一愣,忙不迭地點頭,笑道:“是是是,我們二少爺是真的醉了,不是騙誰的。”


    沈眠滿意地點頭,視線瞥向一旁的小劉,哼笑道:“怎麽迴來的?”


    “攔了個黃包車,跟少爺後麵迴來的。”小劉規規矩矩地說。


    沈眠便笑了,道:“瞧瞧,我這院子裏一個跑腿的,出手都這樣闊綽,難怪我爹的其他幾個姨太太就盯著我們院子,成天找不痛快。”


    小劉臉色驟變,忙道:“少爺,我我,我以後不敢了。”


    沈眠看著他,眼底全是冷意。


    當初二姨太嫁進來兩年多,一直懷不上,三姨太、四姨太都抬進府裏來,沈嘯威到她這裏的時間是越來越少。


    劉媽伺候她有些日子,知道她心氣高,被人壓著不甘心,便提議,說她娘家兄弟人高馬大,長得又俊朗,不如借個胎?


    二姨太起初沒這個膽量,隻是被她日日煽動,又實在耐不住獨居寂寞,終於還是同意了。


    那男人的確威猛得厲害,二姨太與他好了一個月有餘,便有了害喜的跡象。


    害喜之後,她借機跟沈嘯威睡了一夜,讓他以為孩子是那晚留下的,後來足月生子,又謊稱孩子不足月,這件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覺。


    至於劉媽那位娘家兄弟,早打發去了外地,也不知是生是死。


    其實那根本不是她的娘家兄弟,是花錢從外麵雇來的男人,她哪有那樣英俊的兄弟,之所以這樣說,隻為了讓二姨太以為,劉家與二少爺是血親,更博得她的信任,也更容易謀得好處。


    這件事的知情者,除了二姨太,也就是劉媽母子,最後出賣她的,也是劉媽母子。


    小劉在外麵欠下賭債,他沒本事還,就迴去求二姨太。


    二姨太早前幫他還過幾次,發現金額越來越大,這次怎麽也不肯再幫,劉媽氣急之下,去找大夫人,說隻要替她兒子把賭債還上,她就能幫他們扳倒二姨太。


    府裏頭,大夫人最忌憚二姨太,因為她有個兒子,將來會走分沈明丞的一部分家業,所以遇到這件事,她很幹脆就答應了。


    劉媽把自己摘得幹幹淨淨,把當年那件事半真半假地說出來,隻說二姨太耐不住寂寞,跟外麵的野男人偷.情,二少爺也是野種,不是沈家血脈。


    她還把當初大夫寫的診書留下,裏麵寫得清清楚楚,沈明煊是足月生下來的。


    證據確鑿,她就這樣把伺候了多年的主子送上黃泉路,也把看著長大的小主子,徹底毀了。


    二姨太有錯,她卻更是心狠手辣,殺人不眨眼。


    二姨太從膳廳迴來,忙不迭跑來看自己兒子。


    見他還算清醒,不禁有些詫異,問:“沈明煊,你今日鬧的這是哪一出?先是在門外丟我的臉,迴頭又是跟沈明丞扮演兄弟情深,又是裝醉叫人家背你迴來,你一向最是厭惡他,怎麽今日對他百般討好?”


    沈眠看到她,覺得她實在是傻。


    倘若她連背著沈嘯威偷人懷胎都敢,她為何不肯跟那男人遠走高飛呢?


    沈嘯威這樣驕傲的人,斷不會告訴別人自己的女人私奔逃走了,他丟不起這個人,隻會當她死了。


    二姨太手裏有不少銀錢首飾,變賣一番,也能過好日子了。那男人似乎也對她動了真情,幾次三番要帶她走,隻是她不肯答應。即便她怕這男人不可靠,等離開南城,再棄他而去便是,外麵海闊天空,總有別的出路。


    留在大帥府裏,一旦被發現,哪還有活路。


    二姨太見他蹙眉不語,頓時脾氣上來,捏著他耳朵道:“沈明煊,你如今翅膀硬了,娘問你都敢不答話了!我是何苦生了你這討債鬼,就隻會叫我難堪丟臉!”


    沈眠默了默,忽然看向劉家母子,怒罵道:“還不給我麻利滾出去,留在這看少爺挨打挨罵嗎,都給我滾!滾得遠遠的!”


    那兩人慌忙逃出去,合上門,沈眠拿起桌上的銅盆砸在門上,那兩人哪裏還敢偷聽,急忙遠遠避開了。


    銅盆落在地上,發出“哐當”一聲震響。


    二姨太都被他這架勢嚇得一愣,說:“娘沒想真打你……”


    “……”


    沈眠掰開她的手,說:“我知道,嚇唬他們呢。”


    二姨太捧著他的臉,道:“明煊啊,你到底怎麽了?娘怎麽覺得你今日不大對勁,到底出什麽事了,你跟娘說說。”


    沈眠皺了下眉,猶豫著說道:“小劉欠了一筆賭債,他跟催債的人說,他娘手裏有你的把柄,你肯定會幫他還錢,否則他娘會讓你我二人身敗名裂,甚至是不得好死。”


    幽冷的燭光下,二姨太臉色慘白一片,她瞪著眼睛問:“此話當真?你可是聽清楚了?”


    沈眠道:“再清楚不過。我實在氣得厲害,把他丟在梨園,自己坐車迴來了,嗬,他倒好,緊隨其後也攔了輛車,我瞧他倒是比我更像正經的少爺。”


    二姨太沉默片刻,心底已有了思量。


    她整了整麵色,笑道:“一個下人而已,犯不著動怒。我迴頭便處置了他,保管不讓他在你麵前惹你心煩。”


    那笑裏已然夾了一絲冷意。


    沈眠點點頭,“我今日喝酒喝得頭疼,大哥才迴來,我又不能不奉陪到底,先睡一會。”


    他脫了鞋子,躺到床上去。


    二姨太應好,替他把被褥掖好,在床邊小聲道:“明煊啊,娘不論做什麽,都是為了你好,娘出身不好,從前也在戲園子裏唱過戲,也在歌舞坊裏跳過舞,那時候瞧著風光無限,可其實呢,人人都比我高一頭,都瞧不起我。娘吃過太多苦頭了,隻希望我的兒子能一直做人上人,不受人欺負,你明白嗎?”


    沈眠看著她,道:“我知道你忌憚沈明丞,可我不想和他作對。”


    二姨太柳眉微蹙,沉聲道:“不是娘想和他作對,可你爹就你們兩個兒子,明惠明雪那兩個丫頭,也不過分一筆嫁妝,那算什麽呢?娘怕的是軍權落到他手上,你以後可就任他宰割了,你大娘,眼裏是決計容不下你的。”


    沈眠道:“爹還是壯年,想這些未免太早,更何況,沈明丞為人端正,並不是落井下石的人。”


    當初原主身份被揭穿時,倘若不是沈明丞勸阻,原主也會一並死在沈嘯威的槍下。


    這個哥哥,至少性情是十分耿直的。


    “不早,如今外麵戰事緊,誰知道這把火什麽時候燒到南城來?沈明丞如今剛從外麵讀書迴來,自然正直,可過幾年,他見識過權勢,哪裏會一直如現在這般?你畢竟還小,許多事情不懂,娘會替你打算的。”


    她笑著輕撫沈眠的發絲,而後起身,優雅地緩步走了出去。


    作者有話要說:  兄弟,不是親的(你們懂我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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