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青並沒有留意到武誌斌看他的那幾眼,他困得隻想迴去睡覺,偏偏某個人還非得往他眼前撞。


    “上車。”


    池青眼皮都沒掀:“你很煩。”


    晚上氣溫降低,解臨肩上披上件黑色外套,一條胳膊搭著車窗,即使已經快接近夜裏一點多,這男人從頭發絲到手指依舊講究得不像話,微挑的眼尾輕掃過來:“你讓我送你迴去我就不煩你了。”


    池青自顧自在叫車軟件上下了單。


    這個點車確實不多,差不多過去兩分半時間,才有一名私家車司機接單,隻是資料頁麵顯示這是一名新手司機,目前接單數為0。


    並且這名新手司機一接單,就顯示‘車輛已到達’。


    所有信息聯係在一起,車主是誰昭然若揭,連車牌號都不需要對比。


    池青總算抬眼看他:“……你接的單?”


    解臨搭在車窗上那隻手伸了出來,五指扣住手機,將手機屏幕翻過來正對著他,迴應他先前那句‘你這麽喜歡送人迴家,不如改行當司機’:“你說得有道理,所以我改行當司機了,這下能送了麽。”


    “……”


    “取消訂單也沒用,隻要你叫車,我這就能搶到。”


    池青退出叫車頁麵,在設置裏搜索過後發現打車軟件並沒有拉黑司機的功能。


    要是從這裏徒步走迴去,到家的時候可能天都已經亮了。


    池青最後隻能給這名新車司機貢獻了第一單。


    解臨在叫車軟件上周邊有人叫車的提示關閉,像模像樣地說:“這位乘客,係好安全帶。”


    夜晚道路暢通無阻,加上解臨開車確實開得穩,一路上基本沒有什麽顛簸或者猛然提速的現象。


    池青對司機的開車水平還算滿意,除了一點,司機話太多。


    解臨:“你平時自己不開車?”


    池青:“麻煩。”


    不止開車麻煩,考駕照也很麻煩。


    避免常去人多的地方,是一個潔癖的自我修養。


    “剛才季警官說你學過四年表演,”解臨在等紅綠燈的時候問,“你這病,表演的時候邊上能有搭檔嗎。”怕是碰一下這場戲就沒得演了。


    池青毫不避諱,他不光對別人說話的時候一針見血,對自己也是:“所以我在這條路上並沒有得到任何發展。”


    “……”


    池青用盡最後一絲耐心:“還有問題嗎,問完就專心開車。”


    “還有一個。”


    紅綠燈過去,解臨說:“之前在心理診所,你提到過十年前。”不知道為什麽解臨對“十年”這個詞很敏感,一句隨口之言,他記到現在。


    解臨說到這,手指搭在方向盤上,最終還是沒問:“……沒什麽,睡吧。”


    池青其實已經很困了,他在迴答解臨的話之後就陷入半夢半醒之間,合上眼後眼前一片黑,“十年前”這三個字卻遽然闖到耳邊。他沒有睜眼,但是鴉羽般的睫毛微動。


    “斌哥,你剛剛去總局了?”


    另一邊,武誌斌風風火火地出去一趟,迴來對上三人小組好奇的眼神。


    武誌斌“嗯”了一聲說:“去總局查了個檔案。”


    季鳴銳主動匯報李家的情況:“關於李康的報告都遞上去了,案件已經移交給其他部門,就是李康的父親仍試圖主張這隻是一起意外傷害,他不願意把兒子交上去。”季鳴銳火速匯報完,又問,“您去總局查的什麽檔案,是最近又有什麽大案子嗎?”


    不等武誌斌開口,薑宇和蘇曉蘭已經提他拉好了一把椅子。


    武誌斌哭笑不得:“平時讓你們做點事沒見你們像聽案子的時候那麽積極。”


    武誌斌看著他們,時常會迴想起剛當上警察那會兒的自己,這也是為什麽他堅持調下來帶這群新人的原因,他拗不過他們,說話時聲音仿佛穿過殘酷而又陳舊的歲月:“我就是想到了一起……十年前的案子。”


    “關於那起案子,你們應該都聽過。”


    武誌斌不清楚關於池青的事情季鳴銳知道多少,既然入了檔案庫,加密級別還是最高級,受害人的信息需要嚴格保密,他略去了其中關鍵人物,隻說個大致:“當年那起連環綁架案轟動全城,受害者全是年僅十至十五歲的孩子,不斷有孩子失蹤。”


    “這個案子我知道,”蘇曉蘭說,“我媽還特地給我買了一個帶定位的手表讓我戴著上學,連周末跟同學出去玩都不讓。”


    季鳴銳悲催地表示:“作為同齡人,我也戴過那種手表,醜不說,還不讓摘。”


    薑宇:“我也……”


    因為那起綁架案,帶定位的電子手表一度極為暢銷,那個時候的校園裏,可能會有人不穿校服,但絕對沒人會忘記戴手表。


    這也能從側麵反映出當年那起案子的影響有多麽嚴重。


    蘇曉蘭:“後來警察好像發現了這些被綁的孩子之間存在的關聯,他們大多都是一些成績好的、參加過市區比賽拿過獎的孩子,總之他們的名字獲獎後在報刊雜誌上出現過。”


    季鳴銳:“這個我有印象,當時我考試不及格,我媽頭一迴沒罵我,還摸著我的頭說‘看來腦子笨也有腦子笨的好處’。”


    從小就是好學生的薑宇有著截然不同的經曆:“我……當年我剛拿下三好學生,我媽都快瘋了,每天晚上睡不著覺,她總覺得下一個可能是我,半夜起來跟我說她想通了,讓我明年別爭三好了,說這些都不過隻是虛名。”


    “……”


    但當時他們三個人還隻是十幾歲的孩子,對這個案件的印象隻停留在不得不帶的電子手表和驚慌失控的輿論上,隱約記得後來破了案,犯人落網,之後隨著漫長的時間和無數成長瑣事一起封塵在了記憶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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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鳴銳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兄弟就是那起案子的幸存者,問:“那起案子怎麽了嗎?”


    “那起案子很奇怪,”武誌斌沉吟兩秒,透露道,“至今都沒有人知道那個人綁這些孩子做什麽,在綁架中那些孩子經曆了什麽,為什麽最後僅有兩名孩子幸存。而且關於這些未解的一切,上麵也沒有再讓人繼續查下去,這個案件就這樣結案了。”


    “最奇怪的是兇手在庭審現場說了一句話,他說‘你們殺不死也抓不到我’,被槍決那天,他是笑著走的。”


    “因為庭審現場這句話,又引發了很多輿論,有人質疑警察抓錯人,也有人懷疑兇手可能不止一個……但是之後半年時間裏都沒有再出現下一名受害者,輿論才逐漸平息。直至今日,已經過了十年,也還有一小派人認為真兇並沒有落網。”


    之前那些關於案件的信息都是大眾所熟知的,甚至就是季鳴銳他們學生時代親身經曆過的,但是後麵那些“內部”情報,他們卻是第一次聽說。


    季鳴銳眼前仿佛浮現出了那個詭異的話語和場麵。


    ——“你們殺不死,也抓不到我。”


    池青在車上做了一個夢。


    夢裏他坐在庭審現場,男人說話聲音低沉而又沙啞,說出了一句令人產生無限遐想的恐怖話語,話一出,滿座皆驚,周圍爆發出一陣劇烈的議論。


    畫麵忽而一轉,又轉到病房。


    他從病房裏睜開眼醒來,頭痛欲裂。


    滿世界都是詭譎的聲音,他看著周圍醫護人員在病房內外奔走,護士靠近他,嘴巴一張一合,大家都在說話,但是他聽到的聲音卻似乎不來自於現實。


    他憑借唇語辨認出護士在說:“你醒了?感覺怎麽樣。”


    可是他耳邊出現的聲音隻有巨大的耳鳴聲,伴隨著那陣源源不斷的耳鳴,失真的聲音在說:【剛才那個病房裏的老頭可真煩人啊,一晚上按八百次鈴,煩都煩死了。】


    醫生:“你能聽到我說話嗎?能聽見嗎?”


    池青並不知道醫生在說什麽,他隻聽到一句:【別是出現什麽了後遺症……這事還是讓吳醫生自己來吧,萬一怪到我頭上,我可解釋不清。】


    【……】


    無數失真的聲音源源不斷湧進他耳朵裏。


    最後醫生在紙上寫:你有暫時性失聰的症狀,但應該是暫時性的,不要擔心,你之前說聽到了奇怪的聲音,可能是幻聽,理論上說你現在應該是聽不到任何聲音的。


    失聰的那三個月裏,池青不需要依靠觸碰就能讀到別人的內心——隻要在一定範圍裏出現,隻要那個人此刻正在張嘴說話,他就能聽到。


    他起初並不能確定這真的是別人心底的想法,還是他自己的臆想。


    在那個由失真聲音訴說的世界裏,快樂可以是假的,悲傷可以是假的,甚至連愛都可以是假的。


    三個月後,失聰情況恢複。


    失真的聲音也跟著消失了,池青以為自己的病似乎好了,直到他在出院那天,不小心碰到了護士的手。


    【我飯都來不及吃,那老頭又按鈴了……】


    池青在夢裏看到自己在跟護士說話。


    “謝謝,”他聽到自己說,“你現在有時間嗎,我請你吃午飯。”


    護士笑笑:“我是還沒吃呢,謝謝啊,不過我還有工作,我得去隔壁病房看看。”


    池青這夢做得斷斷續續。


    鋪天蓋地的聲音,人心底的秘密,不可言說的欲望,以及掩在表象之下的真相。他告訴自己,他得醒過來。


    這個念頭才剛出現沒多久,池青感覺到有什麽細細密密的東西碰了一下他的臉。


    池青被這一下給弄醒了,睜開眼入目便是解臨那張即使呈放大狀也依然無懈可擊的臉,車裏很暗,僅憑借車外微弱的小區街燈和車內電子屏幕投映出的光,隻照到男人的半張臉。


    解臨站在車門外,俯著身,距離他很近:“正想叫你。”


    池青這才反應過來剛才落在他臉上的是解臨垂下來的頭發絲。


    “這名乘客,”解臨笑了一下,他鼻梁很高,睫毛長得犯規,池青夢境裏那些聲音隨之遠去,“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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