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薛童是怎麽擠到照壁那邊聽到唱榜又擠迴來報信的時站在張原麵前的這個十二歲少年頭發散了,雲履也擠掉了,赤著腳,喘著氣,滿頭大汗,眼裏閃著興奮的光,叫著“介子相公解元第一”,又迴頭看看,說道:“小武哥不知擠到哪裏去了。”


    張原強捺心頭狂喜,彎腰問:“薛童,你聽到是怎麽唱名的?”


    薛童道:“就是大叫浙江考試第一名解元山陰張原——介子相公,絕不會錯,我聽到邊上的人都是哄的一聲,紛紛說果然是山陰張原,張原是解元,張原張社首——”


    王微歡喜得心“怦怦”跳,趕緊讓蕙湘拿兩個蜜橘給薛童吃,免得他當著張原的麵口口聲聲“張原張原”—


    張若曦眉飛色舞,手緊緊抓著轎子小窗沿,叫了一聲:“小原——”快活得不知說什麽好,方才唱榜時她也很緊張,生怕弟弟名落孫山,夫君陸韜參加過兩次鄉試,每次落第還鄉都要消沉數月才能緩過神來—


    五更末,天色微明,然而廣場上無數高高挑著的燈籠匯成的光海讓晨曦不得下,唱畢“乙卯科浙江鄉試第一百二十名慈溪全完城”,唱榜就結束了,有一部分人散去,但絕大多數人還聚在這裏擁擠、打聽,歡慶或者沮喪——°


    武陵迴來了,後麵跟著一大群人,卻是張岱、周墨農、倪元璐、祁彪佳、黃尊素、王炳麟六人,還有能柱能十來個健仆——


    武陵不知薛童已搶先迴來報信,兩眼放光大聲叫著:“少爺,解元,解元,少爺——”一路推搡著路人衝過來,那被推搡的人起先著惱,正欲作色喝罵,一聽是新科解元的家人.頓時沒脾氣了,轉身一臉羨慕地朝張原這邊張望——


    張岱、周墨農一行隨後過來,看到張原,張岱不說話.先就放聲大笑,笑了個夠,才說道:“五經魁我們七人占其三,一百二十名舉人,我們七人全在榜上,介子更是解元掄魁,人生快事.莫此為甚。”


    這七人當中除了張原和祁彪佳是第一次參加鄉試外,其他五人都經曆過鄉榜落第的痛苦和折磨,這迴終於高中了,脫去青衿為舉子,喜悅可想而知。


    張岱看到張原身邊的兩頂女轎,便道:“介子,你昨日一早獨自離開河灣來會王微,這溫柔鄉、龍虎榜.你都是獨占鼇頭啊,著實讓人羨慕。”


    王微在轎窗裏露半邊臉看著張原和友人喜氣洋洋的樣子,忽聽張岱說這話.頓時羞紅了臉,放下轎帷,心道:“介子相公龍虎榜是占鼇頭了,溫柔鄉……”


    張原忙道:“大兄,我姐姐在這邊,昨日到的。”


    張岱“啊”的一聲,趕忙朝那頂小轎一揖,叫聲:“若曦姐,喜逢盛會啊。”


    這裏人太多,不好說話.張若曦招手讓張原靠近,說道:“小原,迴萬仙橋店鋪吧,讓人備酒席,你們好好歡慶一番。”


    張原喜道:“甚好。”便招唿張岱、黃尊素等人一起來到萬仙橋畔的盛美商號分店,這時天已經亮了.兩個店夥計正在門前灑掃,其餘張若曦這次從青浦帶來的家仆聽說介子少爺迴來了,一齊擁出來問介子少爺高中否?


    武陵大聲道:“這七位都是新科舉人老爺,介子少爺更不得了,是解元,第一名。”


    “七位舉人,解元?”


    那些仆人不大相信,都望著張若曦。


    張若曦含笑道:“今日大喜,每人都有賞錢。”


    這些仆人和店夥計頓時沸騰起來,便有夥計去買來爆竹“劈哩啪啦”放起來,隔壁店家紛紛過來詢問,以為是盛美號開張了,得知店主之弟高中本科解元,無不肅然起敬——


    在等待備酒席之時,七位新科舉人要來筆墨寫家書,新科舉人明日要參加鹿鳴宴,還要拜座師、房師,又要會同年,得在杭州待幾日,所以先派仆人迴去報喜。


    用罷早餐,來福等七位仆人興衝衝出發了,這是多麽喜慶的差事啊,坐在夜航船上說起來都引得同船乘客一片讚歎聲——


    張原七人在店鋪第二進大廳上飲酒慶祝,張若曦叫人把張原叫內院小廳,王微、穆真真早已磨墨鋪紙侍候,張若曦笑吟吟道:“張解元,借你墨寶,寫個店名,好讓小店沾沾光。”


    張原笑道:“我不善寫大字,姐姐是知道的,我請倪汝玉來寫。”


    張若曦道:“就要借你新科解元的喜慶勁頭,又不在於字好壞。”


    張原道:“好好好,那我就獻醜,且容我先練一會,嗯,臨陣磨槍不快也光——”


    王微和穆真真都笑。


    張若曦忍俊不禁道:“趕緊寫,我先出去有事,下午就去製牌匾,後天甲辰日就開張。”王微已經準備好了寫大楷的狼毫筆,穆真真磨了濃濃一硯玄曹墨,張原八字步站著,執筆凝視三尺竹紙,躊躇片刻,懸腕揮毫,寫下“盛美號布莊”五個大字王微讚道:“中鋒如錐,曲直挺勁,秀美含神,介子相公這幅就很好了。”


    一邊的穆真真隻覺得少爺大字好看,哪裏說得出王微這些道理,心裏很佩服王微——


    張原笑道:“是嗎,我再寫兩幅看看。”又寫了兩幅,自己賞鑒了片刻,搖頭道:“一幅不如一幅,還是第一幅好點,矮子裏麵挑高個了。”說著,在第一幅字的左側落了個單款——“山陰張原”。


    出到前院,繼續飲酒,席間黃尊素對張原道:“我方才看榜,留心了一下,龍虎榜上一百二十人,有二十八人是我翰社社員。”


    “是嗎!”張岱、周墨農幾人都驚喜地叫喊起來,參加這次浙江鄉試的考生有九千人,競爭一百二十個舉人名額,而翰社社員赴考的僅一百二、三十人,竟有二十八人榜上有名,這種錄取率太驚人了!


    王炳麟對張原道:“介子,我正式請求加入翰社,嗯,那就二十九人上榜了。”


    張岱笑道:“若那些新進舉子都來參加翰社,那我翰社豈不是把乙卯科浙江鄉試都包攬了。”


    眾人大笑。


    張原卻是眉頭微皺,說道:“木秀於林風必摧之,翰社如此聲勢易遭人忌啊。”


    黃尊素也點頭道:“介子所慮極是,董祖源、汪汝謙輩一直在暗中造謠,我翰社社員這次鄉試大捷,正落了他們的口實,謠言肯定會再起的。”


    周墨農惱道:“我等皆是憑腹中書、手中筆、三場艱辛考出來的,翰社社員本是士人精英,考得好也是常理中事,又未暗嵌什麽‘一朝平步上青天,,何懼謠言!”


    張原道:“九千考生,八千八百落第,這些人肯定是有怨氣的,謠言就有滋生的土壤,雖然我等光明磊落不懼謠言,但小心謹慎一些總不會錯。”說這話時,心裏已有了計較,為對付董祖源和汪汝謙,黃尊素和王炳麟的兩個仆人早已查訪多日,查明董祖源住在汪汝謙在西湖邊的別墅不係園中,黃尊素的那個仆人甚是精明,還與不係園的一個汪氏奴仆攀上了交情,探聽到了不少隱秘,那董祖源和汪汝謙自以為他們在暗張原在明,卻不知這一切已經悄悄地顛倒過來——


    筵席直至午後方散,眾人都是半醉,張岱、周墨農六人告辭迴運河船上,張原踉蹌著走到內院,讓王微烹茶給他醒酒,待王微烹好茶端過來,張原已經伏在燕幾上睡著了,一夜的等待,又喝了半日的酒,實在是非常渴睡了——


    張原醒來時覺得腦袋有點痛,忍不住輕輕“啊”了一聲,聲音裏略含痛楚。


    “介子相公你醒了——”


    紅羅紗帳一分,王微探進頭來,明眸如水,有些嬌羞,問:“哪裏不適,是不是有些頭痛?”


    紅燭光透進紅紗帳,映得這女郎麵若桃花,張原宿醉初醒,眼神有些呆滯,愣愣的看著王微,王微都被他看得低下頭去了,張原方笑道:“我以為夢見警幻仙子了。”


    “介子相公說什麽?”王微心“怦怦”亂跳,沒聽清張原說什麽。


    張原坐起身道:“是說你美得象仙子。”左右看看,身上蓋的是絲被,透過輕薄的紅羅帳可見房中擺設,彩畫小屏風、妝奩台、菱花鏡……


    “修微,這是你臥室?”張原瞪大眼睛問。


    王微已經將紅羅紗帳向兩邊鉤起,說道:“介子相公現在可以看看,我這臥室還缺些什麽呢?”說著吃吃的笑。


    張原拍了一下自己額頭,說道:“喝酒誤事啊,以後再也不這麽喝了。”問:“修微,現在是什麽時刻了?”


    王微知道張原的心意,忍著笑,道:“快要四更天了——介子相公可會頭痛?”


    張原晃了晃腦袋,是有些痛——


    王微便道:“相公稍待—”輕盈出房去,大約過了半盞茶時間迴來了,手裏捧著一個小漆盤,漆盤上一隻青瓷小碗,碗裏熱香四溢——


    “介子相公,這是八珍醒酒湯,有蓮子、百合、橘皮、白果、紅棗、青梅、胡桃、山楂,醒酒最佳——嗯,相公先漱一下口。”


    女郎王微笑語盈盈,雙手將青瓷小碗捧到張原麵前。


    陪家人賞月,迴來晚了,碼到現在,一章奉上,請求書友們保底月票支持,謝謝書友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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