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歲時焚棄儒冠、絕意科舉的陳繼儒今年已是五十七兩頰如削,清瘦如梅,頭戴竹冠,身著道袍,騎著一頭大角鹿來到董府門前,大角鹿樹杈一般的斜角上掛著一個布囊,囊裏有兩卷畫作,一卷是陳繼儒近日花重金購得的倪雲林名作《鴻雁柏舟圖》,另一卷是陳繼儒自己新近畫的《橫斜疏梅圖》——


    陳繼儒與董其昌是摯交,這次喜得前輩名家的畫作、自己這幅《橫斜疏梅圖》又畫得頗為得意,便從東佘山騎著大角鹿來到華亭董府,請老友董其昌品鑒。


    陳繼儒視這頭大角鹿如珍寶,此鹿原屬紹興鄉間一個老醫所有,那老醫將這大角鹿以籠頭銜勒,角上懸葫蘆藥甕,騎著鹿到處行醫,張汝霖見到了,以三十兩銀子買下這頭大角鹿,隻是張汝霖肥胖,這大角鹿馱著張汝霖走數百步就要站住大喘氣,張汝霖便將這鹿贈送給陳繼儒,陳繼儒羸瘦,大角鹿馱著他不甚費力,可行數裏,陳繼儒大喜,在杭州時,湖光山色,長堤深柳,陳繼儒竹冠羽衣,跨鹿行於西湖六橋、三竺間,望之如神仙中人,人稱謫仙,陳繼儒因自號“麋公”,這已是十年前的事了,張岱的對聯“眉公跨鹿,錢墉縣裏打秋風”就是那時的事情——


    大角鹿後麵跟著一僮一仆,在董府門前陳繼儒下鹿時,那仆人趕緊上前扶持,陳繼儒取下鹿角上的布囊,吩咐道:“好生照看這鹿,尋些青草喂食它。”見董府裏走出一個青衣小帽的仆人,躬身道:“眉公——”


    陳繼儒看時,卻是宗翼善,以前是在畫禪室侍候的書僮,聰慧過人,陳繼儒也很欣賞他的書法,現在宗翼善長大了…卻成了應門的賤役,陳繼儒聽說過宗翼善與張汝霖之孫交往之事,因為董祖常與張汝霖之孫有仇怨,就故意懲罰宗翼善服此賤役—


    陳繼儒搖了搖頭…說道:“翼善,等下我為你在董公麵前求個情,以你之才,在這裏應門,我都看不過眼。”


    宗翼善苦笑道:“多謝眉公,不用費心了。”心道:“董氏父子恨我入骨,若不是我已是名聲在外…而且董祖常還要留著我以便時常羞辱我,說不定我已被董氏的人弄死,主人打死奴仆雖然也是有罪的,但弄個暴病而亡又有何難。”


    陳繼儒將布囊讓小僮捧著,甩甩袍袖,隨宗翼善進到董府,早有董氏家仆入內通報,在門廳稍等了一會…董其昌迎了出來,笑道:“仲醇兄,是否又有得意佳作要我賞鑒?”


    陳繼儒道:“新得了倪雲林一幅畫軸…願與玄宰兄同賞。”


    陳繼儒與董其昌是同鄉,董其昌比陳繼儒年長三歲,二人同一年補縣學生員,數十年的交情了,董其昌在陳繼儒二十九歲告別科場後的次年鄉試高中,隨即春闈連捷,在書畫上的名聲也逐漸蓋過陳繼儒,這世道,科舉是第一能揚名的,科舉能高中…書畫亦精擅,自然名揚四海—


    董其昌將陳繼儒迎進玄賞齋,玄賞齋收羅有大量的曆代名家書畫真跡,鍾繇的《還示表》、《力命帖》,董源的《瀟湘圖》、《雲山圖》、範寬的《溪山行旅圖》、《雪山圖》,還有不少蘇黃米蔡的真跡和大量元明名家書畫…收藏之富甲於江南。


    作為元四家之一的倪雲林的畫作是董其昌極喜愛的,展看陳繼儒帶來的這幅《鴻雁柏舟圖》,董其昌先不看題鑒,隻看畫作,說道:“此畫蒼涼古樸,靜穆蕭疏,當是倪瓚五十歲以後的作品。


    陳繼儒笑道:“玄宰兄目光如炬,倪雲林四十八歲後信奉全真教,這正是他信教以後的畫作。”


    董其昌道:“倪雲林枯筆幹墨,不求形似,極簡極淡,蕭散超逸,此等境界,我不及也。”吟道:“姑蘇城外短長橋,煙雨空蒙又晚潮。載酒曾經此行樂,醉乘江月臥吹簫。”


    陳繼儒微笑道:“兄博聞強記,倪雲林石湖詩信口能誦,弟佩服,以兄今日名聲,已遠勝倪雲林。”


    董其昌連連擺手道:“豈敢豈敢,仲醇不求功名,潛心書畫,後世評價當在愚兄之上。”


    陳繼儒笑道:“後世名聲誰能知道,隻知官高即是仙。”


    董其昌道:“我與伸醇一樣是平民百姓,官高在哪裏!”


    陳繼儒一笑作罷,將自己的《橫斜疏梅圖》給董其昌看,董其昌熟視良久,讚道:“仲醇畫梅,點染精妙-,已是一絕,這幅更如潑墨狂草,卻自有法度,既豪放又嚴謹,直率之氣仿佛暗香浮動。”


    陳繼儒心下甚喜,董其昌的品鑒是極有眼力的,正能點到他的得意處這對老友在玄賞齋品書論畫直至黃昏時分,董其昌要留陳繼儒用晚飯,陳繼儒婉辭道:“不用了,乘此夕陽殘照,跨鹿迴佘山正好。”


    董其昌夜裏還有事,也不強留,殷殷送出府門,陳繼儒看到應門的宗翼善,便對董其昌道:“玄宰兄,這宗翼善小有才,往日過錯責下也就行了,讓他迴書室侍候吧,不然我來貴府見他應門總是心下不安,太屈才了。”


    董其昌笑道:“好說好說,仲醇為他說情,我豈敢不從。”


    看著陳繼儒跨上大角鹿,帶著一僮一仆離去,董其昌反身迴府,走過宗翼善身邊時,冷笑一聲,說道:“從明日起,去清掃馬廄,莫在這裏現眼。”


    宗翼善就知道陳眉公為他說情會適得其反,果然,但為了老父老母,他還得忍,垂首應道:“是”。


    戲鴻堂兩層三楹,兩側還有曲房密室,是董其昌閑居養性之所,堂前花木扶疏,半畝小池引來活水清漣,荷葉田田,荷花盛放,在樓房透出的隱隱燈光和朦朦月色下宛若圖畫—


    如此良宵美景,董其昌卻沒有題書作畫的雅興,而是一腔**興…美其名曰養生,董其昌作畫是在畫禪室,品鑒收藏是在玄賞齋,而這戲鴻堂則是董其昌修煉**的地方…兩邊曲房密室住著二十多個美姬豔婢供其**戲采戰,本來這戲鴻堂是絕不許外人踏入的,但今夜這裏卻有一個外客,還是個僧人,碩大的禿頭油光鋥亮,在燭光下顯得尤為觸這僧人姓陳,名賓竹…法號虛凡,是上海一位姓康的吏員為奉承董其昌特意引薦來的,和尚陳賓竹無度牒、無僧籍,自稱已百歲高齡,但看模樣也就三、四十歲,康吏員在董其昌麵前盛讚這異僧采戰術甚奇,不須力氣運動,**自能唿吸伸縮…采戰時能令婦人攤手瞑目、快活欲死,這讓年已六旬體力衰退的董其昌很是動心,便將這異僧陳賓竹請到戲鴻堂…待為上賓,請教養生術——


    自稱百歲神僧的陳賓竹說道:“老衲看董施主氣色,想必平日還要用些藥物助興吧?”這個不用看氣色,獸看董其昌一大把年紀有這麽一大群姬侍就知道不服藥不行——


    董其昌道貌岸然道:“不瞞大師,董某自五十歲後常服固元丹、百戰膏。”


    陳賓竹道:“服藥就落了下乘,而且久服也無效。”


    董其昌深以為然。


    陳賓竹又道:“老衲有傳至西域的秘術,修習之後,不但**不倦,更能益壽延年。”


    董其昌恭恭敬敬道:“正要向大師請教。”


    陳賓竹看著戲鴻堂上燕瘦環肥的豔姬美婢,早已色心大動…說道:“我有妙法,不可言傳——”


    董其昌略一沉吟,這些豔姬美婢並非他的妻妾,在**而言隻是鼎爐而已,既是鼎爐,何妨讓這僧人一用…他也好從中學習到異僧秘術,那被僧人汙過的鼎爐到時趕出戲鴻堂便是,便道:“這裏有七女,請大師任選一人。”


    在一邊侍候的七個美婢麵麵相覷,一個個都往後縮,生怕被這和尚選到,卻聽這百歲高僧說道:“若隻一女怎顯得出老衲這西域秘術的神奇,三個吧。”


    董其昌眉頭微皺,隨即展顏道:“那好,畫眉、驪珠、玉墨,你三人侍候虛凡大師。”


    七個美婢中立即跪下三人,哀求道:“老爺,婢子隻侍候老爺董其昌和顏悅色道:“好生侍候大師,每人賞銀一兩——”,聲音一沉,說道:“若敢忤逆不從,定要痛加責打,罰為灶下婢。”


    那三個婢女不敢作聲,她們都是十二、三歲入董府的,一直都是侍候董老爺一個人,現在卻要她們侍候這和尚,當然不情願,她們雖是低賤婢女,也是有羞恥心的,但老爺既然開口了,她們哪敢不從。


    異僧陳賓竹對那三個婢女笑道:“莫要不情願,待你們嚐過老衲的手段,包管你們如登仙境,樂此不疲。


    董其昌聽和尚這話頗為**邪,不象是有道高僧說的話,不過他董其昌也不是向這和尚請教佛理禪機的,而是學其**,含笑道:“那就請大師示現神通如何,請到這邊曲房—”


    這時,聽得樓下有婢女揚聲道:“老爺,大公子、二公子要見老爺。”


    董其昌怒道:“我沒吩咐過嗎,此時不許打擾!”


    樓下婢女戰戰兢兢道:“迴老爺,大公子說有大事,派去青浦的卜先生被一個叫張原的人痛打了。”


    董其昌又驚又怒,又是這個張原,往年的舊債沒清算,又敢欺負到我董氏頭上了,應道:“讓他們進來。”


    百歲**僧陳賓竹叫了一聲:“董施主—”


    董其昌暫時沒有心情探討**了,說道:“明日再向大師請教。”見陳賓竹臉有不豫之色,又道:“畫眉,你先侍候大師。”左右不過一個婢女,就送給這和尚又值得什麽。


    董其昌書畫雙絕,並不影響他私下要學**,就是這樣。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雅騷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賊道三癡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賊道三癡並收藏雅騷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