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魔洞”三字一出口,便似驚雷一道,無聲無色劃過天空,而那被撕開巨大的裂痕,卻是深深留在了張池還有孫航的心髒之上。.tw[]


    張池臉色尚算自然,雖略有些蒼白,總算殘留血色半邊。不管如何,著許多天的勤加修習,便是為了明日的幻魔洞之行。這幾日未去修心堂問候謝思仁,那大半原因,也是因為此事。


    而此事孫航僅在寒陽齋聽聞過,那時他同張池還不熟悉,自然未放在心裏,此刻乍然聽說,卻是臉色登時煞白,似是最純淨無染的宣紙。


    謝思仁盯著張池略帶錯愕的臉龐,道:“小師弟,之前我一再阻你前去向師父認錯,而是要你在這幾日刻苦修煉,便是為了明日幻魔洞之行。倘使你在那幻魔洞內能堅持一時三刻,到時候不光是我等師兄弟,便是師父也會對你刮目相看。而到那時,師父的怒氣也是已消大半,你再跪在師父麵前,誠心懺悔,必能贏得師父迴心轉意。師弟以為如何?”


    “可是聽聞師兄提起幻魔洞如此可怕,我擔心以我的微末能力,在那其中怕是支撐不了多久。到時師父看在眼裏,想必更添惱火。”張池小聲道。


    “師弟,我明白你心中所想。那幻魔洞縱是在門中修習許多年的師兄,都是頗有些忌憚,更何況是你這新入的弟子。但是師弟你且謹記,明日你所要做的僅為努力堅持,而非是定要在其中待上幾日。隻要你能咬牙堅守一番,便已足矣。”


    謝思仁耐心勸慰張池,便如清風一縷,輕撫張池尚自激蕩難平的心靈。隨即他語氣一轉,道:“對了,張師弟,你許多天了,想必你又重新修煉出真氣來了吧。”


    張池微微一怔,一抹墨色忽地自瞳孔飛快閃過,轉眼渺渺。他未抬眼,僅是微一點頭,道:“自那晚從香迴堂迴來,我輾轉難眠,就修煉了片刻。不想竟又感覺到真氣在經脈流動,這幾日下來,倒是能覺察到那真氣潺潺如水流,確是愈加強盛了。”


    謝思仁頗為滿意道:“也正該如此,你本早已修出真氣,那日在寒陽齋,卻是不知為何,真氣竟又湮滅,所以才有了師父雷霆之怒,想想這也算是你的劫數吧。不過既然已經有過一次真氣,有此基礎,那再次修出必然不難。你既已再次修出真氣,那此次正好可在師父麵前展示一番,那在幻魔洞支撐的時辰,必會再大一些。”


    “張師弟,孫師弟,以後你們但凡有任何修煉不解之處,但可來找師兄。都是自家師兄弟,我定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謝思仁看向散坐兩側的張池和孫航,真誠道。


    孫航滿麵笑容對謝思仁一抱拳,朗聲道:“那今後若有疑惑,我自當去尋師兄解答。”


    謝思仁微微一笑,轉過頭看向張池。卻見他慢慢抬起頭來,眼神閃躲。嘴唇輕動半晌,卻是道不出一句話來。


    謝思仁心中驚異不解,詫然道:“張師弟可是有何疑慮,但講無妨。”


    張池麵色一陣匆匆變幻,終是定下心來,沉吟道:“謝師兄,不瞞你說,我確是有個困擾我多日的問題想要請教。”


    “哦?那我倒要聽一下。”謝思仁見著張池如此表情,以為他是頗有些不好意思,因而笑著言道。


    隻聽張池輕輕開口,斷斷續續,聲音卻有一種說不盡的幽然:“師兄,我想問一下,一個人……,可不可以……同時,修煉……兩種功法?”


    然後便是無盡的沉寂,像是那些輕飄飄的話語被時空巨大的縫隙一口吞噬,整片傍晚都突然變得無言而靜默。


    諸神黃昏,壓抑降臨。


    那是一個年輪的荒蕪時間,緊束著這片中原的日月流轉。


    張池麵對著謝思仁突然笑容僵死的臉龐,沉默地低下了頭。


    這雜物間前小小的庭院,卻又怎麽變成了古樸雄偉的寒陽齋。那個和藹的謝師兄又在哪裏,而麵前麵容嚴肅不動而威的,分明是院主蕭嵐!


    那是一大片陰霾覆頂的倉皇,卻又是一大場空曠無處可躲的孤落。


    張池的頭垂的更低了。


    “張師弟,你為何突然問起來這個,可是你又尋到什麽修行法門,想要同《寒陽心法》同修?”謝思仁沒有緊蹙,緩緩出聲。


    “沒,沒有,絕無此事。”張池眼見謝思仁臉色凝重,烏雲罩麵,冷汗涔涔,忙不迭解釋道,“我隻是在修行這《寒陽心法》之餘,心生想法,既然各門各派的心法要訣均能修出真氣,那麽倘使有人將這些心法全都修習一遍,卻又會如何呢?心中有此疑惑,這才拿出來想向師兄討教。這些都是我的胡思亂想,當不得真的。”


    謝思仁這才輕舒一口氣,道:“小師弟,這個你相問於我倒也罷了,隻是以後萬不可再向別人提及。”


    張池同孫航一道,見謝思仁萬分看重此事,心中自是驚詫不解,卻隻能悶在心裏。謝思仁將這一切看在眼中,沉吟一下,方徐徐解惑道:“在我鹿屠門的門規之中,偷習外門心法,便是欺師大罪,是要廢除一身修為,逐出師門的。”


    一道驚恐之色緩緩在張池臉上漫延開來,像是打破了的墨杯,濃色流淌。隻聽謝思仁緩緩道:“其實門規對此事如此嚴厲,也是頗有緣由的。各門各派,無論門派大小,門中心法口訣都是不傳之秘,若是我門中弟子修習,必引起門派紛爭,這是其一。”


    “而其二,便是各門派修煉心法頗有不同,真氣運行軌跡各異,若是貿然修習別門別派的心法,修出的真氣同原有真氣於經脈中相互衝撞,輕者經脈受損,重者便是經脈難以承受真氣在其中縱橫激蕩,真氣外溢,經脈盡斷,最後落得不治而亡的下場。”


    見著張池因自己言語惶然的表情,謝思仁卻是不為所動,仍舊淡淡道:“這還不算完,還有其三。各門派運用真氣的法門亦是頗有區別,便拿我鹿屠門來說,雖說各院都各有心法,但出處皆是一樣,故而我門中各院的心法可隨意修行。但無論如何變化,都是講究循序漸進,溫潤經脈,以求通達。便是那威力無比的鹿屠真言,也是需得在修煉時將那經絡蘊養開闊堅厚,方能施展。”


    “而那藍迦寺則是不然,佛門真法,講究氣力雄渾,真氣凜冽。故而藍迦寺弟子須得另尋他法強行衝寬經脈,與我門中頗為不同。若是我門內弟子貿然施展佛門真氣,怕是經脈頃刻便會被衝破。”


    謝思仁言罷,不顧張池此刻已經滿目震驚,落雪翩翩的模樣,沉下臉來,目光炯炯望向他,道:“張師弟,現在你知曉修煉兩種功法的嚴重性了嗎?”


    夜幕終於四下沉落,枝葉無月,這整個鹿屠門,都緩緩浸入了墨色濃鬱的中原,沉寂到快要窒息。


    這雜物間尚未掌燈,殿前的庭院,自是早已人影不見,唯餘輪廓。


    張池立在院門口,目送謝思仁和孫航離去,身影很快便被夜色吞噬,化成一抹流淌的深黑,沉入前麵巨大的幕簾之中。


    先前謝思仁為著張池的一時失言,倒是好一番千叮嚀萬囑咐,頗費了周章。也令得張池真切意識到自己所想的無稽,待見得張池頻頻點頭,就差對天發誓以後,他方才轉了話頭,聊幾句明日幻魔洞之事,眼見天色不早,囑托張池好好休息,才起身告辭。


    至於張池邀孫航為他傳達今日寒陽齋長老傳授修行之法一事,也是為謝思仁阻止。他攔住便要點頭答應張池的孫航,道:“張師弟,這修行之法既然孫師弟已經習會,那何時教授於你都是可以,也不急於一時。我覺得今晚卻並不是一個好時候。當下你唯一緊要之事便是好生休養一番,明日早晨用心調息,將精氣神調至最佳,以應付幻魔洞,方為正事。”


    張池同孫航轉念一想,都覺大為有理,便暫壓下了此事。孫航揮別張池,與謝思仁一道,一同消失在茫茫無盡的夜色之中。


    送別二人,這雜物間周圍方圓幾裏,就又都不聞它聲了。張池歎息一聲,轉身迴到殿內,不大一會兒,那熏黃瑩亮的燭火就已滿溢了這不大的地方,稍帶一些溫暖的模樣。


    隻是他卻並未如謝思仁所言,即刻上床休息,反而是又坐在了終日常待的木桌之前。


    那燈火盤在半空,猶自閃爍跳動,映著張池的側臉。光線明明暗暗,在他的臉龐之上,竟落成幻滅不定的疊影重重。


    而他那尚顯稚嫩的麵容之上,隱約竟籠著一層淡薄的黑色霧氣。緊鎖的眉頭,纏繞著一圈一圈解不開的濃密煙雲。而他的目光,便是直直落在木桌之上合上的兩冊經書之上。


    燈下陰影灑落一團,正好氤氳在兩卷書冊的封麵上,那經書便是一半光明,一半黑暗,一半火焰,一半冷寂。而透過那半掩黑暗半留光,那書卷上顏色依稀可辨,乃是一黑一藍。


    張池靜坐桌前,今日卻是出奇的並未進行修煉。他伸出手掌,輕輕撫摸兩卷經書略帶凹凸的卷頁,掌心輕輕劃過遍布縱橫痕跡的表麵,而那神情,卻是說不出的詭異而神秘,像是蒙上一抹沉不見光的麵紗。


    許久沉寂寂靜之後,一聲輕歎終是幽幽響起,餘音嫋嫋。透過半開於麵前的窗欞,飄上了窗外無言的夜空。


    那夜色,卻是分外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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