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雲再次聚滿了頭頂,從四麵八方匯集而來,壓在鹿屠門上空。(..tw無彈窗廣告)原本僅是陰鬱的蒼穹,此刻鉛雲密布,疊疊重重堆滿九天雲霄,那天穹,好像再也不堪重負,隨時都有可能傾塌下來,將這中原,砸成一地廢墟。


    光暗在此刻的天下,都是變得不再清明,這巳時,卻是恍惚變成了酉時。


    那雨稀疏半晌,再度轉密,漸以滂沱,雨下如柱,便仿若再也不會停息。


    這一切,都仿佛化成巨大而黑暗色調的水墨畫,以天地為幕,以雲雨作筆,潑灑揮毫、縱橫龍蛇,最終,全都匯入鹿屠樓二樓立於窗前的蘇晴眉瞳孔,變作其中最墨最深的一抹顏澤。


    偏偏如此淒冷苦澀、惶惶如黑雲摧城之象,卻是既無一絲風動,也無半分雷鳴。天下,便寂然於這份壓迫滅頂之中,歆享世界末日來臨。


    可是真的沒有風雷嗎,那為何蘇晴眉瞳孔裏的天地早已烈風唿嘯、霹靂裂空,世界在飛速分崩離析,轟然倒塌?


    你聽,那悶雷又轟然炸響了!


    “蘇師妹,當年蠻人入侵中原,我鹿屠門為此付出了多少鮮血,多少弟子性命,你可還記得?可在蠻人終被我鹿屠門趕出中原之後,那些潛藏於中原各個角落的蠻人大肆圍殺我門中弟子時,那些天下蒼生在何處?”


    “當時天下浩劫,中原各大門派皆是傷亡慘重,自顧不暇,他們便是想出手對付殘留的蠻人也是難以查探出他們隱藏於何處。”


    方蒼突然冷哼一聲,眼睛直盯著蘇晴眉悲憫的臉龐,一字一句道:“是嗎,那蘇師妹可還記得伏魔山一戰?”


    蘇晴眉臉上的表情突然僵住了,麵色瞬間變得煞白。而方蒼似是未曾發覺她的異樣,語氣冰冷毫無感情,帶著滲人的寒氣:“伏魔山一戰,我鹿屠門百餘弟子被蠻人所困,伏魔山北臨極刃城、南靠青木城,而無劍宮和皇徵樓便是分別位於這兩座城池之中。”


    “整整十天十夜啊,就連我遠隔千裏的鹿屠門都知曉了此事。師父接到消息,急派我們前往。可當我們星夜兼程終於到達時,麵對的,隻有那百條滿是傷痕、鮮血淋漓的弟子的屍體。可是那無劍宮在哪裏,皇徵樓又在哪裏?”


    “我鹿屠門身為中原正道領袖,理應佑衛中原平安,可在我們做完這些,傷痕累累之時,那些受我們所庇護幸免於難的門派,卻都在何處?”


    氣氛一時格外壓抑,空氣恍惚變成了不再流動的固體,狠狠覆在胸膛之上,心髒魏然成傷。


    良久,方蒼才一道低聲暗歎,那話語之間,落寞橫生,悲傷成行:“師妹,你還執迷不悟嗎?”


    蘇晴眉心頭登時一頓,然後她像是突然憶起什麽,眼中迷茫的白色幻霧悄然淡去,重現如晴空驚虹潭的清澈:“我想執迷不悟的人是你才對,方師兄。我想不到你說的這般遠,但我卻還記得我們自伏魔山返迴門中以後,師父麵對眾弟子的遺體潸然淚下,但卻是告誡我們切記忍耐,勿要再生事端。師父所言何意,師兄也是應該明白。”


    “是啊,師父寬以待人,輕易不與人爭執,此事雖門中人人憤恨難平,卻也是這般擱置下了。所以後來也才有了七師弟之事。”


    風,疾風,像是忽地撕裂開來時間的隙縫,憑空而生。那些風從地麵往上衝,環繞蘇晴眉周身,漸呈龍卷之勢。蘇晴眉站在狂風中央,風吹動她的飄逸衣衫,在身後簌簌飛揚。她的麵容冷寒凍徹,恍如深藍色的冰。


    “方蒼,你胡說!穆川的死,乃是此事發生的一年之後,他怎麽會同此事扯上關係!”


    方蒼麵臨蘇晴眉突然的氣勢大盛,倒是凜然不懼。他負著雙手,冷眼麵朝蘇晴眉早已覆上藍冰的臉龐,而距那迅疾迴旋的風這般近,他的衣衫低垂跌地,未見絲毫飄轉。


    “若不是此事我鹿屠門這般姑息,蠻人又怎會欺我鹿屠門勢弱,膽敢派人圍攻七師弟。師父當日震怒,頒下聖血令,雖說大部分是因七師弟,而些許原因,又何嚐不是對眾門派無動於衷的懲戒!”


    “當時師父頒下聖血令,乃是為了尋出兇手,震懾蠻人。卻又關眾門派什麽事?”


    “逸夜身為我鹿屠門第一大弟子,卻在世俗之中,無端為人迫害,生死未卜。今日之局,與當日師父頒下聖血令之時,又有何不同?”


    “當然有不同,當時乃處亂世,亂世之勢,必行亂世之舉,方才定得天下,扭轉乾坤。而現下卻是太平盛世,逸夜被害之事,原因尚不明,或是魔教作祟也說不定。此時頒下聖血令,我鹿屠門保了三百年的太平天下,怕又是要變天了!”


    “哼,魔教?”方蒼冷哼一聲,語氣之中,不屑之意甚濃,“魔教如今被我鹿屠門打壓,積勢已弱,修為上能比得過逸夜之人,也就是當年那幾個,也不知現今是不是早已年老死去。以我之見,便又是如當年七師弟那般,借著蠻人的借口,實際卻是……”


    “方師弟,夠了!”身旁忽然傳來一聲輕喝,方蒼猛地止住了話音。循聲望去,卻見一直閉目入定修行的鹿參聖人,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瞳孔之中,風雲匆匆聚集,匯成一個巨大的黑色漩渦,仿似窗外的天空。便將這世間的一切,都吸了進去。


    方蒼略一迴想方才的話,心頭微驚,幸得聖人及時打斷,故而那望向聖人的目光,也是略帶歉意。而當他將視線轉向蘇晴眉時,他的臉色,便是不由沉了下來。


    “轟”,一道空氣炸裂之聲忽地響起,蘇晴眉周身迴繞的疾風氣勢又盛幾分,竟發出“嗚嗚”的嘶鳴,便連方蒼,在一時不察之下,亦是感覺臉上被吹得生疼。忙輕揮衣袖,一道無形屏障擋在身前,方才覺得好些。


    蘇晴眉像是沒有察覺周身的異樣,瞳孔之中突然精光大盛,猶如出鞘利劍般,刺向直盯著的方蒼。


    她一步踏出,那疾風之中,隱現青光。


    那聲音,便似她的容顏一般,高絕清冷,寒冰籠罩:“方師兄,你方才所言,卻是什麽意思?”


    方蒼望了蘇晴眉一眼,到底敵不過她的眼神如針,搖搖頭,緩緩低下頭去,不發一言。


    她再邁一步,青光瞬間大放,將這房間都是照成寒氣逼人,那牆上斜掛著的劍,忽然發出一聲嘯鳴,劍身之上,亦是光芒大熾,將那充盈了整間二樓的青光,擋在了外麵。


    堂內一片光暗明滅,連那靠在牆邊的木桌,都在那勁風之下嘩嘩作響。那插在香爐之上的線香,亦是搖搖欲墜。


    蘇晴眉對周圍一切恍若未見,步步向方蒼緊逼而去,那疾風熾光,便連著她腳步起落,愈漸猛烈。


    方蒼見狀,也不得不嚴肅神情,真氣自掌心發出,加厚了麵前的屏障,抵住青光侵襲。


    殿內氣氛一時變得劍拔弩張,隻待繃弦乍斷,便會坼天裂地!


    忽然一聲輕歎自鹿參聖人口中緩緩流淌而出,這本已凍結成冰的空氣,又漣漪輕泛,微波點點。


    聖人自蒲團上站起來,踱步邁向蘇晴眉。他負手雙手,一步一步,不疾不徐,眼神平靜淡然。


    也未見聖人有何動作,那些氣勢磅礴洶湧的青光疾風,在靠近他身邊時,都是飛速消散開去,他方圓幾尺之內,風平浪靜,便連那須發衣角,都不見絲毫起伏。


    鹿參聖人終是來到蘇晴眉麵前,擋在她與方蒼中間。他平靜注視著蘇晴眉荒蕪千裏、漫天飛雪的眼睛,瞳孔一望無際,不見波瀾。


    而稍待了片刻,蘇晴眉眼中一絲掙紮之色閃過,那周身氣勢,卻是逐漸減弱下來。青光隱散,驟風徐停。


    方蒼見狀,亦是長舒了一口氣,將那護體光芒揮手幻化而去。那望向聖人後背的眼神中,也是多了幾分莫名的意味。


    蘇晴眉雖說將那氣勢散去,但臉龐之上,厚厚的寒冰未見絲毫消融。那對著鹿參聖人所言的話語,仍是像出鞘的利劍,鋒芒畢露:“掌門師兄,方才方蒼所言關於穆川之事,到底還有何隱情,你打斷了方蒼的話,想必你也是知曉甚詳。”


    聖人偏下頭,繞過蘇晴眉淩厲的眼神,那聲音,也是頗為柔和:“晴眉,我們同為師兄妹這些年,都知曉你同七師弟的感情。方才我打斷方師弟,也是不願他擅自提及往事,再勾起你的難過。”


    “至於你說的隱情,確是沒有的。當年之事,你也在場,想必這前因後果,也是甚為通徹。縱是有什麽隱情,也肯定瞞不過你。晴眉,事情都已經過去這些年了,該放下的,還是放下吧。”


    蘇晴眉眼眸微轉,幾番沉思之後,臉上冰藍稍減,向著聖人道:“那我就姑且信得師兄一次,希望師兄勿要在這件事上有所隱瞞。這些年都過來了,忘不掉的,便是再也忘不掉了。煩勞師兄掛念了。”


    “罷了罷了,此事想來縱使我說也是無用,那便由你去吧。”鹿參聖人淡淡揮手,道。


    “那關於我所為之事呢,師兄卻是如何說?”蘇晴眉的眉頭微蹙,望著聖人,臉色未變,像是在說一句最稀鬆平常的話。


    方蒼稍稍放鬆的身體驟然一緊,神色變得異常鄭重。縱是那不倫所遇何事,都難再波動的心,跳動之聲都是有些起伏。


    鹿參聖人立於原地,像是並未感覺到身後射來的兩束目光灼灼,神情未變,依舊雲淡風輕。那眼神之中,便如湖水澄明,不顯紋圈。


    在這一瞬間,時間是流逝如水,還是停駐若雲?


    若是讓你得選,你的心底,又是會期盼哪一條縱深千裏不見頭的路?


    唯有鹿參聖人瘦削蒼老的身影,將那時間站成了片刻永恆。


    好似並未耽擱,又似沉默許久,聖人沒有迴頭,那短短幾句話,轟然砸落,擲地有聲。


    “方師弟,傳令下去,凡我鹿屠門弟子在外修行者,限三月之內歸來。三月之後,召令天下,降聖血令。凡中原大小門派,必受我鹿屠門弟子入門監督,如有阻攔者,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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