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座叫做離城的小城,從城牆上斑駁的痕跡可以看出已很久未修繕了,城門破敗,城樓荒涼。但小城唯一的一條大道上卻熙熙攘攘,一派繁榮,街上行人如流。


    這是小城五天一次的集市。


    正值一年暑氣最濃的八月,尚未到正午,太陽就已經晃眼逼人,熱浪如海,從四麵八方侵襲而來。街上行人步履匆匆,都望能早日找到稍解暑氣的地方,就連街角的乞丐,都收拾了東西縮在陰影裏,不再行乞。唯有小販的叫喊仍舊賣力,隻是聲音多了一些嘶啞和焦躁。


    這個時候,所有人都期盼著能夠起一場風,疏通一下這幾乎快令人窒息的空氣。


    或許上天突然了解了世人的心意,又或許聽見了人們的召喚,就在人們不斷在腹中咒罵這沉悶的天氣時,一場風莫名的席卷而來,從天邊到街角,從人潮湧動的街上穿堂而過。


    於是人們的臉色終於不再是煩躁和苦悶,這一絲清涼將空氣的溫度降低了不為人知的一絲,也將人們心頭熊熊燃燒的積火稍稍冷卻。


    誰都沒有注意,一個一直沉睡在街角的老乞丐突然在這個時候清醒過來。


    如果隻是粗略的看一眼這個乞丐,誰都不會在意他,因為他就像其他所有乞丐一樣,衣衫襤褸,蓬頭垢麵,一看就是好幾天沒吃好飯了。但是在他睜開眼的一瞬間,眼睛裏一閃而過的精芒卻把任何人都明亮。


    而且如果仔細觀察的話,你就會發現,即使天氣這麽熱,這個乞丐都沒有流一滴汗。


    在老乞丐的身旁,還睡著一直狗,現在也被老乞丐給吵醒了。這隻狗就是農家很常見的狗,滿身雜毛,還沾滿泥土。


    就在街上的人們還在為那陣清風展顏時,老乞丐卻突然皺起了眉頭。他左手輕輕撫摸身邊狗背上的毛,右手的拇指輕拈無名指,嘴裏還不停的說些什麽。(..tw無彈窗廣告)


    然後他突然睜開眼睛鬆開了右手,隻是眉宇間的凝重越來越深刻,眼中的光芒不再掩飾,一閃一閃的,而一個行人在經過他身邊時,突然有一股寒入骨髓的冷,就像用一根銀針紮入痛覺最敏感的穴道。讓他不由裹一下剛才還感覺厚重的衣衫,快步遠行而去。


    老乞丐的左手仍舊在撫摸身邊的狗,一遍一遍,狗好像很享受的樣子,眼睛慢慢眯起來,重新陷入睡夢。所以它沒有聽見老乞丐喃喃的說話,聲音很輕,像是一個歎息,老乞丐說:“該來的總還是來了,隻是不知道,這次到底是福還是禍啊。”


    突然又一陣風吹過來,比剛才的風還要大一點,街上的行人開始發出零星滿足的聲音。在這樣一個夏季,哪怕隻有一絲風都會給人們帶來舒適。很多時候,人就是這麽容易得到滿足。


    隻有老乞丐目光銳利的直盯著太陽,眼睛眨都不眨。沒有人敢像他這樣,讓陽光至刺入眼睛。當然,即使有人也有膽這樣做了,也不會看見在太陽正中,一個比太陽還要明亮的東西。


    但是很快就有人注意到了天上的情況,因為不知道在什麽時候,天色突然迅速暗下來。人們抬起頭來才發現,天邊不知何時升起一股黑雲,濃如黑墨,翻湧不止。太陽慢慢被黑雲遮掩了,天色以看得見的速度黑了。


    那團黑雲的速度極快,太陽很快就被它吞噬了,天下頓時一片漆黑,比沒有月亮沒有星光的午夜還黑。冷風在街上迅速肆虐,剛才還炎炎夏日,突然之間如墜入雪域。


    人群開始變得慌亂起來,行人驚叫唿喊著四處奔跑,不時會有人因為看不見路而被人撞到,就再也爬不起來了。[..tw超多好看小說]男人的叫罵、女人的唿喊、小孩的哭泣,從街頭一直傳到街尾。


    老乞丐仍舊盯著剛才太陽所在的位置,一動也不動,就在一般人看不到的地方,太陽中央那顆最明亮的斑點突然墜落下來,墜落在遠方,最終消失在天際。老乞丐這才站起身來,他拍拍身上的泥土,盡管那些土已經沾在衣服上根本擦不掉。他低下頭,輕輕歎息一聲,神情突然變得格外蒼老。


    過了大概一刻多鍾,天上的那團黑雲終於緩緩散去了,太陽重新從雲層裏露出來,好像下完雨天氣初晴。隻是空氣中的溫度在這一刻又重新升上來了,繼續炙烤著這片土地和這條街道。


    街道上已經沒有行人了,所有的人都在剛才的時間逃出了這條街道,當然不包括老乞丐。地上灑滿了人們擁擠碰撞時扔掉的東西,七零八落,像是被搶劫過的場景。老乞丐緩緩走出他剛才一直躲在的街角,從街上低頭找了好久終於找到了一個饅頭,也不知道是誰匆忙中落下的。


    老乞丐吹吹饅頭上的土,掰開一半扔給跟在他身後的狗,將剩下的一半輕輕咬一口,神情甚是滿足。那隻狗奮力撕扯著那半塊饅頭,對老乞丐不停搖尾巴。一人一狗,就這樣站在空蕩的街道上,吃著自己的半塊饅頭,閑適安逸。


    後世史書記載,乙巳年夏,一日太陽為黑雲所噬,刻鍾方停,天下皆驚,以為鬼魔。後鹿屠門號令天下,言僅為自然,謠言漸弭。


    隻是世人都不知道的是,就在那一天,鹿屠門掌門,能力已達神鬼不測,當代絕世的鹿參聖人,在晨時就站在窗邊,看著太陽一點一點升起,被黑雲吞噬,後又出現,直至歸落在山下。聖人這一天沒有踏出房門半步,就連鹿屠門的事都交給了弟子去處理。


    鹿參聖人所在的鹿屠樓平時無人敢接近,害怕打擾聖人清修。聖人日常起居均由聖人的大弟子劉逸夜照料,可這天他晚上送晚飯時才發現,中午的膳食聖人一動未動,任由飯菜在桌上逐漸冷卻掉了,冰冷堅硬,像一塊塊硬邦邦的石頭。而聖人就站在窗台前,從早晨就一直站在那裏,臉上毫無表情。


    劉逸夜撤掉冷宴來到了聖人身後,從進入鹿參門這些年來,他從未見過師父如此。劉逸夜道:“師父,不知今日因何事傷神,竟連午飯都未曾用過。”


    聖人好像突然才晃過神來,他搖搖頭,好像沒有聽見劉逸夜的話,他隻是問道:“現在幾時了。”


    “迴師父,已經未時了。”


    “已經未時了啊,時間過得真快啊,這一天就這樣過去了,”聖人仿佛在對劉逸夜說話,又好像在對自己說,“該來的總還是來了,隻是不知道,這次到底是福還是禍啊。”


    劉逸夜怔了好久沒敢開口,隻覺得師父突然之間變得高深莫測,明明他就站在自己麵前,可是總覺得下一瞬間師父就會恍然消散。而總是在這個時候,師父不經意間露出的這一絲手段,才讓劉逸夜真正感覺到師父的功參造化。


    劉逸夜恭敬的在聖人身後拱拱手道:“師父,請恕弟子愚鈍,無法理解您的教誨。”


    聖人終於轉過身來,他伸手扶起劉逸夜道:“我隻是自說自話罷了,你無法理解很正常,逸夜,如今屈指算來,你來鹿屠門有十多年了吧。”


    劉逸夜臉色一柔,道:“師父,我來鹿屠門已經十載又七個月了。”


    聖人輕輕撫摸劉逸夜的肩膀道:“逸夜,你是我的大弟子,也是我最得意的弟子,你很好,很好。”


    “弟子隻是做了師父教我做的,隻是虛度了十餘年,還是未曾學到師父的大能。”


    聖人對劉逸夜笑了笑,笑容很慈祥,他道:“十年了,你在鹿屠門的時間已經不短了,該學的你也都已經學會了,師父已經沒有什麽可教你的了。”


    劉逸夜聽到此話驀然一驚,汗已經從額頭上冒出來,沿著臉頰往下流。他重重跪在了鹿參聖人麵前,再說話使,聲音已經開始有了顫音,他道:“師父,可是弟子往日有什麽做的不對,請師父指示,我一定改。但是鹿屠門就是我的家,懇求師父不要將我逐出鹿屠門。”


    聖人微微一笑,攏起衣袖虛扶一下,劉逸夜就感覺到自己被一股大力支撐,不得不站起身來,可這股力明明又很溫柔。聖人望著眼前麵如死灰的大弟子道:“逸夜,我不是這個意思。我記得你師祖曾經跟我說過一句話,他說如果不入世,就算你修行再高,也絕不可能成為一代絕倫領袖。現在我把這句話再送給你。現在你知道我的意思了吧。”


    劉逸夜微一思量,這才壓下心頭驚恐,額頭冷汗漸消。他道:“師父是想讓我走出鹿屠門,入世磨練。”


    聖人滿意的點點頭,道:“孺子可教也,隻是這次你入世不單單是為了磨練,師父還要交付給你一個任務。”


    “請師父明示,弟子必定竭盡全力,不負師父囑托。”


    是夜,鹿屠門有細心的夜守弟子發現聖人房間的燭火一直燃燒著,通過窗戶還能看見兩個黑色的剪影,隨著燈火而微微搖晃,一直到天明。


    後一天,鹿屠門掌門鹿參聖人大弟子劉逸夜請求出山,遊曆四方,遍訪天下武學真能,以求通達,聖人懇準。當天,有不少鹿屠門的弟子看見他們的大師兄拜別師父和諸位院主,闊步走出鹿屠門,馭劍而去,白衣飄飄,羽扇綸巾,頗有得道之姿。


    此一去,便是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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