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岩山脈西麵的炮擊持續了一整夜。這種提心吊膽的環境根本沒有辦法休息,天亮的時候所有人的眼袋都變深了。


    早上九點,第一批生力軍抵達山頭,準備向下一個戰略要地發起進攻。


    在昨天的戰爭中,紅龍公國第三集團軍投入了三萬兵力和兩千多台機甲,其中聖域強者二十二人,鎮守強者一百三十餘人,精英戰士過千,總共攻下七十多個戰略要點,整體戰線向前推進了五公裏。


    “普拉德男爵,基於你和你的部下在昨天的戰鬥中的英勇表現,我謹代表馬裏斯王族、紅龍公國議會及喬治伯爵向你和你的部下表示由衷的感謝。”


    “你們的犧牲與努力為推進戰線做出了巨大的貢獻。”


    “現在,你隻需要抽調一支五十人的隊伍參加下一輪的進攻,剩下的人員可以原地留守,直到新的命令到來。”


    昨天的戰鬥中,普拉德鎮的部隊已經減員過半,兩百多人的隊伍隻剩下一百多人,現在還要抽調一半的人參與進攻,對他們來說無異於雪上加霜。


    但是軍令如山,哪怕兩條腿斷了,爬也要爬到對麵山頭去。紅國士兵的軍事法典裏沒有“退縮”二字。


    “我去吧。”普拉德男爵沒有考慮多久就做出了決定。


    “不,父親,你不能去!”大兒子肖恩越眾而出,反對道,“還是我去吧,普拉德鎮需要您的智慧。”


    “不,應該由我去,父親和大哥留在這裏指揮!”小兒子彼得爭著說道。


    所有人都知道,這一去,十有八九是迴不來了。


    “你們有五分鍾的時間做出決定。”憲兵隊長說道,然後轉身離開。沒走出幾步,他又迴過頭,補充了一句,“無論誰去,這份榮耀都會記錄在普拉德家族的戰功薄上。”


    聽到家族、榮耀、戰功等字眼,普拉德鎮的三父子都是眼睛一亮,仿佛注入了一劑強心針,一掃昨日的陰霾,變得神采奕奕,鬥誌昂揚。


    在家族麵前,個人的生命,乃至榮辱得失,都變得微不足道。


    所有的榮光都會集中在普拉德這個姓氏上,用數百年的時間,數十代的人的熱血去澆灌,最終成為勇敢與高貴的代名詞。


    經過一番激烈的爭論,最後由大兒子肖恩帶隊。


    肖恩的理由很簡單,他是突擊兵,在攻堅戰中生還率最高的兵種。


    選出來參與下一場戰鬥的都是普拉德鎮剩下的士兵裏最優秀的。所有的犧牲和付出都會被記入公國的戰功薄,哪怕是最底層的小兵,這份榮耀都會歸於他的姓氏,為這個姓氏的後人帶來榮光和驕傲。


    在紅國,祖上沒幾個上過戰場的,都不敢大聲說話。


    這也是為什麽普拉德男爵對陳興隻是表麵上的尊重,內心的深處其實是看不上的。


    陳興有錢,有實力,連女仆都是聖域強者,但是沒有戰功。


    不同於“有奶便是娘”“商場是另一個戰場”的新派貴族,在普拉德男爵這種老派貴族的觀念裏,貴族就是為戰爭而存在的,是王國開疆拓土的利劍、抗拒外敵的堅盾。


    貴族的“貴”,不是用金山銀山堆出來的富貴,而是血與火鑄就的尊貴。


    兩者的區別在於,富貴是短暫的,缺乏高層地位的,而尊貴是永恆的,可以問鼎至高山峰的。


    商人即使再有錢也是商人,而不是貴族。貴族就必須用勳章和榮耀來證明自己。


    陳興就是個典型的新派貴族,即便對戰功有追求也是基於利益,而非出於榮耀感。他們這群人被老派貴族們稱之為“精致的利己主義者”。


    當然這也不能怪陳興,他原本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對這片土地沒有情懷也沒有熱愛,更不會為一個成天想殺他的公主賣命。


    他隻是碰巧出現在這個國度,又碰巧獲得了一些利益,至於榮耀什麽的,他隻能問一句:這東西能當飯吃嗎?


    早上十點,新一輪的攻堅戰打響。山上山下火光一片,炮彈、手雷、火箭彈不斷炸響,戰吼和慘叫混雜在一起。紅土岩上掛滿殘肢斷臂,縫隙間血流如注,殘酷的畫麵令人觸目驚心。


    “乓啷!”


    普拉德男爵正在觀察對麵山頭,玻璃的破碎聲忽然響起。他抬頭看去,女武神駕駛艙的玻璃上開了個碗口大的洞,周圍都是雪花狀的裂紋。


    沿著破口朝下看去,一團暗紅的鐵疙瘩嵌入凹陷的鋼板中,冒出一縷縷青煙。


    超重型反器材狙擊步槍,有效射程三千米。


    普拉德男爵很快就判斷出武器的類型和大致的射擊方向。


    女武神在他的操縱下,緩緩轉過身體,肩膀上的兩挺機關槍朝著狙擊手的位置掃射。


    山體上冒出大片紅色塵土,如同彌漫的山霧。


    這個距離上命中對手的概率非常小,但也不能什麽都不做,至少不能讓對方像打靶子一樣舒服。


    對麵的山腳下,密如螻蟻的士兵正在向上攀爬。他知道,他的大兒子就在裏麵。


    為了配合他們的進攻,減少來自山頂的壓力,普拉德男爵下令把所有的炮彈都扔到對麵的山頭。


    帶來的十六架機甲已經損毀大半,為數不多的幾台Art6發射著炮彈,遠處炸起零零落落的土泉。


    大約半小時後,紅龍方的部隊衝上山頭,雙方開始短兵相接。這時候遠程火力會誤傷自己人,全都停了下來。


    時間變得漫長無比,都在等待山對麵的消息。


    “快看那邊,有禦靈,是火蜥!”


    順著士兵指示望去,一隻巨大的火蜥攀附在山體上,腮部扇形張開,發出尖銳的嘶鳴,然後朝著上方噴出一道粗大的火柱。


    山頂頓時燒成一片火海,彈藥殉爆,燃燒的士兵跳下山崖,慘烈無比。


    沒過多久,炮彈的轟鳴聲響起,火蜥的位置炸起大片土泉。岩土鬆動,火蜥的蹼趾再也攀附不住,龐大的身軀開始向下滑,最後摔了下去。


    “滴滴!”


    黑表忽然響起提示音,普拉德男爵身體微微一僵。


    這時候收到任何信息,都會讓人心驚膽跳。


    遲疑幾秒鍾,普拉德男爵掀開衣袖。看清屏幕的瞬間,他整個如遭雷擊,兩行眼淚流了出來。


    [肖恩·普拉德,身份編號:HumMr……,已死亡]


    [約翰·普拉德、彼得·普拉德、雪麗·普拉德夫人……等六人為財產第一序列繼承人]


    [肖恩·普拉德遺產做出以下分配……]


    [扣除遺產稅15%……]


    [開始過賬……]


    雖然從出發的那一天起,就無數次想過這樣的結果,可真到了這一刻,依然心痛得無法唿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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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普拉德男爵緊緊地抓著駕駛座的扶手,渾身顫抖。他竭盡全力地克製自己,可喉嚨裏還是發出無法壓抑的哭聲。


    世間最大的痛,莫過於白發人送黑發人。


    榮耀的勳章上,除了鮮血和彈痕,還有眼淚……


    “我沒有哥哥了,我沒有哥哥了!”


    彼得失控地叫喊著,捶胸頓足,嚎啕大哭。


    “小心狙擊手!”“快迴來!”


    幾個名士兵一擁而上,將彼得壓倒在地上,免得普拉德家的悲劇再次上演。


    慘烈的戰爭還在繼續著,不會因為誰失去了兒子,誰失去了愛人,誰失去了摯友而停下半秒。


    數個小時後,紅龍公國第三集團軍的進攻以失敗告終。投入了比昨天更多的兵力,卻連第二道防線的口子都撕不開。


    “赤岩豬開始反攻了!”


    “全都起來,準備戰鬥!”


    赤岩方守住戰線後,開始乘勝追擊,反攻紅龍方占領的戰略要地。


    剛經曆喪子之痛的普拉德男爵不得不打起精神,麵對即將衝上來的敵人。


    最初從普拉德鎮帶來的兩百多人,現在已經剩下五十不到了。


    轉眼之間,敵軍就衝上山頭。不僅有赤岩的士兵,還有一頭鐵甲虎。


    “戰鬥吧,孩子們,為了榮耀,為了勝利!”


    “讓我們擁抱死亡吧


    !”


    普拉德男爵駕駛著老舊的女武神機甲,一馬當先地衝向鐵甲虎。


    鐵甲虎嘶吼著,一下撞飛了女武神機甲的雙手大劍,然後撲到機甲的身上,虎爪霍霍生風,一巴掌將機甲頭部的傳感器拍得稀爛。


    卻見女武神機甲雙臂合攏,緊緊地箍住鐵甲虎的腰部。


    “老朋友,再幫我一次……”


    普拉德男爵喃喃自語地說著,將發動機的功率推到最大。整個機甲都開始震動起來,儀表盤上電火花四處飛濺,各項壓力不斷攀升。


    他眼中滿是不舍和留戀,最後再看了眼熟悉的駕駛艙,推開艙蓋跳了出去。


    鐵甲虎拚命地掙紮著,虎爪將地麵的紅土岩刨得稀爛。女武神機甲卻牢牢地箍著它,超負荷運轉的發動機溢出紅光,溫度急速攀升,通體冒出白煙。


    “轟!”


    爆炸的氣流卷上半空,服役超過三十年,早已到了報廢期的女武神機甲和鐵甲虎同歸於盡。


    普拉德男爵抹了把臉上的灰,激發靈能護甲,然後拔出佩劍殺向敵軍。


    山頭再次變成了油鍋,裏麵的餃子不斷在沸騰的油中翻滾、掙紮……


    大約半個小時後,殺死數名赤岩士兵的普拉德男爵身體搖晃起來,過度消耗的體力和精神已經到了極限,意識開始變得模糊。


    他仿佛看了大兒子出生時的樣子,張開白生生的小手,朝他嗬嗬嗬地笑……


    戰略地圖上,象征著紅龍公國的旗子一個個被拔掉,赤岩方的旗子如同病毒般蔓延過來。


    “一切都結束了嗎?”


    普拉德男爵搖搖晃晃地走向懸崖,目光呆滯,如同一具行走的屍體。


    失敗已成定局,很快戰爭又會迴到原點,他們所有犧牲和努力都會成為泡影。


    正在這時,天空忽然降下萬丈金光。


    抬眼望去,雲層中探出一輛輛雙頭馬車。


    全是高頭大馬,金甲披身,鐵蹄踏火,雙眼透出幽冥綠芒。伴隨著沉重的唿吸,鼻子噴著熾熱的蒸汽,蹄子不耐煩地踩踏著,顯得性情極為暴躁,一觸即怒。


    車身披甲帶刺,鋒芒顯露,在陽光的照射下金光燦燦,宛如一片金色的光海。


    第一輛的馬車上,站著一名少女。彩裙飄蕩,英姿勃發,如同初生的太陽般耀眼。


    “因吾之名,天威降臨!”


    下一秒,馬車車廂射出無數鋒利的刀刃,如同暴雨般射向赤岩守軍陣地。


    頃刻之間,數公裏範圍內的紅土岩上插滿了鋒利的刀刃。


    慘叫聲此起彼伏,來不及躲進掩體的赤岩士兵紛紛被利刃穿透身體,或是劃開皮肉,渾身血流如注。


    即便早有準備,也在這速度極快的大規模殺傷武器麵前損失慘重。


    天空之上,一道橫跨天際的空間裂縫緩緩張開。蔚藍的光海中飛出一個個耀眼的光球。


    當表麵的光華散去,顯露出一雙雙潔白的羽翼。


    “我的天啊,是熾天使!”


    熾天使手中的寶劍燃起赤紅的火焰,朝下方揮動劍鋒,無數火球從天而降。


    赤岩公國的戰線頓時燒成了火海。


    看到這一幕的普拉德男爵吞咽著唾沫,整個人都驚呆了。


    這就是王的力量,彈指之間,毀天滅地。


    緊接著,裂縫中跳出無數巨劍盔甲,邁著沉重的步伐,衝進火海,斬殺眼前的一切。


    又有電光跳動,帶著殘影的鬥篷四處閃現,背刺放血。


    “金瞳魔女來了!”


    “快,快去請拉姆斯登!”


    十分鍾不到,赤岩公國連破兩道防線。傳說中的七重山,在至尊強者麵前如同紙糊的城堡,一腳踩扁。


    赤岩侯爵騎著他的火焰山羊,以極快的速度趕到現場,卻不敢露麵,眼睜睜地看著毀滅軍團大殺四方。


    小王碰上大王,隻有被吊打的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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