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烏雲密布。


    暴雨從昨日中午一直不停歇,下到了今日。


    西京湖的水位已經過了紅線,城外的楓林湖隱隱有倒灌之勢,開洪放閘,迫在眉睫。


    隻是,這麽大的雨,開洪放閘,一定會有一些人會遭受損失。


    雖是無奈之舉,但是傷害卻是實實在在的。


    工部侍郎跪倒在地上,腿已經軟了:


    “陛下趕緊下令吧,再晚一些,看這雨勢怕是損失更大。”


    京城按察使也出來說話:“陛下,城外的道路已經完全被衝毀,我們的人哪怕騎馬都已經淌不過去。


    道路兩邊有山石的,有被大雨衝下來,形成泥石流阻礙道路前行,大雨不停,搶救也沒有任何意義……”


    皇帝坐在首位上,聽著底下急切的報告,麵色陰晴不定。


    他聽著這些話,腦中隻想著趙硯臣說的那句:


    六日之內,京城將不複安寧。


    想到這句話,皇帝的眼皮子突突突直跳。


    他第一次感受到和上天作對,那種無能為力被迫承受的感覺,內心感受到一股深深的挫敗感,這是他身為皇帝以來,頭一迴如此無奈。


    作為天子,他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這是從來都沒有過的頹敗時刻。


    但是他心裏還隱隱有一絲慶幸。


    兵來將擋,水來土淹。既然水位上漲越過紅線,開洪放閘便是。


    他心裏隱隱攥著一股勁,他想看看,這老天爺能做到什麽地步。


    是因為他心中依舊不信。


    所謂一山不容二虎,天子被打壓,怎麽可能如此輕易就犯。


    皇帝掃了一眼底下的人,眼睛撇過金鑾殿外的大雨。


    身子往前坐了坐,大手一揮,沉聲道:


    “那便,開洪放閘。”


    底下眾人頓時鬆了一口氣,大殿中傳來稀稀疏疏的說話聲。


    但很快,工部侍郎想到什麽,麵色忐忑,哆哆嗦嗦的開口:


    “陛下,開哪一個閘口?”


    這話一出,眾人紛紛看過來,臉色都有些不太好。


    京城的地下排水工程,一共有兩個閘口。


    第一個閘口,是開往護城河的。


    但是現在,護城河的水已經漲上來和外頭齊平,如果這時候開護城河的閘,護城河的水會立刻倒灌進西京湖,京城一半要被淹沒。


    城西地勢稍低一些,那裏住著的都是貧苦的老百姓。


    一旦開閘,對城西的百姓來說,是當頭一棒,無妄之災。


    另外一個閘口,開往的是城外楓林湖,


    如今楓林湖的水位也上到了最高線,若是開這個閘口,楓林湖的閘口也要開。


    但是楓林湖四周是萬畝良田,如果楓林湖的閘口一開,便意味著,這萬畝良田被毀,老百姓家園不在,整年的心血也將付之東流。


    現在擺在大家麵前的問題很簡單,也很難抉擇。


    開護城河的閘口,在所有的安全措施做好的前提下,京城依舊最少有三分之一的地區要被淹沒近一到三尺。


    而且洪水肆虐,說不好就會有瘟疫肆行,就像上一迴的賀縣。


    而第二個選擇,開楓林湖的閘口,意味著萬畝良田被毀,老百姓的勞動成果毀於一旦。


    對於皇帝來說,手心手背都是肉,開哪一個都有損失,開哪一個都損失巨大。


    一麵是京城的老百姓,一麵是城外的老百姓。


    誰生誰死,誰死誰活,不好說就是現在朝堂上這些大人們誰的一句話起了作用。


    這樣的罪名,誰敢擔。


    眾位大臣麵麵相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約而同低著頭,誰也不敢說話。


    大家都知道這意味著什麽,無論支持哪一邊,對於另外一邊來說都是滅頂的災難。


    無論支持哪一邊,對於另外一邊的人來說,他們都是千古罪人。


    這樣名流史書的黑料,誰也不敢站出來背黑鍋。


    大殿裏一片安靜,落針可聞。


    無比凝重。


    皇帝皺眉,看著大臣們一個個逃避的模樣,忍不住破口大罵:


    “平時一個個滿口仁義道德,要用上你們的時候,一個個都裝聾作啞。


    你們說,朕養著你們做什麽?”


    底下眾臣依舊低著頭,沒有人敢說話。


    皇帝怒不可揭,從龍椅上一把站起來,一旁的公公嚇了一跳,趕忙上前扶著。


    皇帝推開公公,從龍椅上走出來看著底下的大臣。


    “今日誰也躲不掉,都不想當這個罪人是吧?都不想當這個惡人?


    好名聲你們都搶著,背罪名躲得比誰都遠,真是打得好算盤。”


    皇帝氣笑,指著眾人,在龍椅上坐下:


    “來,一個一個來,一個一個說,每一個人都必須表態,朕還治不了你們了。”


    這件事,工部首當其衝。


    工部侍郎嚇得屁滾尿流,欲哭無淚,從地上爬起來又跪下。


    磕頭把整個人都磕到地上去了。


    皇帝看也不看他,徑直問道:“你說,這個工程你管著,你說開哪個閘?”


    工部侍郎全身哆嗦:


    “這……這……”


    工部侍郎這了半天,一句話說不出來,一急之下,心頭一口老血噴出來,竟暈了過去。


    “啪。”


    皇帝一拍龍案:“廢物。”


    侍衛上來,把工部侍郎抬了下去。


    皇帝掃了底下一眼,底下的大臣瑟瑟發抖,他隨意指了一個:“你來說。”


    “後麵的別急,一個一個說,哪怕你們從這裏抬出去,等醒來之後繼續說。”


    皇帝發了狠話,被點到的大臣不敢不說話,看了一眼在場的眾人,支支吾吾的,到底給了個答案。


    這位大人城外還有兩座莊子,正好在楓林湖的旁邊,若是楓林湖放閘,他家的莊子,必遭殃無疑。


    當即隻得道:“陛下,微臣提議,放護城河的閘。”


    皇帝:“哦,為何?”


    那大臣不料皇帝居然還接著問,隻能硬著頭皮迴答:


    “迴稟陛下,莊子農田是老百姓賴以生存的東西,如果放閘淹了良田,百姓們這一年的希望都沒有了。


    而京城中,若是城西被淹,完全可以開善堂,助老百姓度過難關,等洪水退去再重建,也相對來說容易的多。”


    皇帝眉頭微皺,他是真的在認真聽,因為這件事情,他也沒想到最好的辦法。


    手心手背都是肉,京城的百姓和城外的百姓都是他的子民,他下不了決心,舍棄哪一邊犧牲哪一邊。


    他希望聽到的,是有一個絕對的理由,讓他拍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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