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落的劍尖抵著寧顯山的喉嚨,隻要稍稍遞進一寸,這位曾兇名赫赫的大漠銀槍就要變成雪地棺主了。


    大雪天裏,寧顯山額頭不覺滲出了冷汗,苦笑著說道:“我認輸,認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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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前那柄抵著喉嚨的劍二十四猶如飛灰寸寸風散。


    離落收劍之後,從半空緩緩飄落。


    寧顯山伸手喚迴被擊飛的大漠銀槍,然後揮袖攬起那零零散散橫七豎八躺在雪地,樹梢,湖底的十二銅人,抹了抹汗,尤有餘悸地瞥了眼那百年身怪物的背影,這才降落身形,隔著幾米的距離跟在離落身後。


    “你莫不是將十字離劍的縱橫兩劍,練成了一劍?”寧顯山扛著大漠銀槍,試探性的問道。


    “是的,練成了一劍。不止如此,我還將這一劍衍變,一生二,二生三,三生無窮。我離落如今有無數劍。”離落佝僂著身子,聲音很平靜。仿佛他劍術登高,如今冠絕天下,與昆侖劍閣王道劍和中庸劍齊肩,是極為尋常又理所應當的一件事,沒什麽值得興奮和慶祝的。


    這份古井無波,落在寧顯山的耳中卻是一石激起千層浪。他看著離落佝僂的獨臂背影,看著他走過的雪中腳印,心想著以後再不能用普通眼光看待這個家夥了。


    天下流傳這一代天驕,帝王盟帝無淚,八百宗連城訣,菩提書院皇甫毅,紅袍女將駱冰王,一念禪,妖族凰兒,昆侖牧雲劍城,幾人當年齊名。後來江湖隱有蜚語,說皇甫毅命隕,安紅豆卸甲,一念禪跳脫塵世,再者近十年間風雲變幻,江山代有才人出,若天機閣另做評選,此三人不當再入天驕名冊。於是一份嶄新的天驕名譜,便不知何時在市井間傳閱開來。


    帝無淚,連城訣,凰兒,牧雲劍城四人依然並列。在此基礎上,又加上一個風雪銀城洛長風,中庸劍王小二,東楚明王君澤玉,菩提書院新院長李星雲,甚至還有曾三步入化劫的大燕帝國燕凝雪,組成新的天驕冊。


    如今看來,恐怕還要再算上一個天下劍術魁首,獨臂離落。


    離落似乎從雪中猶豫的


    步伐裏聽到了寧顯山的心思,自言自語說道:“天驕麽,嗬嗬,總要活下去才能算。”


    ……


    離落登臨天下劍術魁首,靠的是百年劍術磨礪。當然,也不能全然否認天賦使然,畢竟若沒些悟性,當年的棋劍雙甲李太白,不會劍技止於江都城下。可要說天賦卓越,嚴格來說又算不上。想想三步化劫的燕凝雪,坐而觀山百萬劍的牧雲劍城,何謂天賦超然?曆曆在目。


    撇去遠的不談,眼下還有一位。


    十子同袍月三人,今兒個月下飲酒,思鄉賞雪,一個不慎破境化劫,領悟神通。


    離落也是迴了逐鹿原才聽說此事,話沒多說,兩人在一起多飲了幾口烈酒。替李星雲,替燕凝雪,替遠方的江滿樓,替下落不明的洛長風,替陰晦關天人澗的君澤玉和沈天心,替莫相期,替重陽,也替菩提書院遺孀人。


    ……


    菩提書院藏書樓。


    清靜的燈窗映著人影,那人正襟端坐在書案前,低首翻書。桌上一盞孤燈於風中搖曳,風不息,火卻不滅。直到二更時分,蠟炬成灰。燈火熄滅的同時,那道人影也終於合書起身。


    斷千劫走到窗前,抬首看天上皎皎明月光,雙目含笑。


    他說道:“我要告辭了。”


    藏書樓裏除了斷千劫空無一人,他在對誰說話?自然不是星空明月,也不是山風花蝶。天刀的聲音隻落在一個人的耳中,那個人不在藏書樓,在院長的小院。


    小院裏梨花樹行間,站在石橋上的翎兒聞言,朝著藏書樓的方向施了個萬福,道了句:“前輩珍重。”


    天刀斷千劫點了點頭,想了想說道:“很好的書,受益無窮。”


    翎兒輕笑:“是他編著的。”


    斷千劫自然知道書案上那部書出自李星雲之手,他也聽說了院長在那帝王都萬佛朝宗見君子,他更知道,翎兒沒有看過此書。


    他說道:“李院長在書裏有句話。”


    翎兒雙眸流露異彩:“是留給我的?”


    斷千劫說道:“我想,是留給我


    們所有人的。”


    翎兒問道:“是怎樣一句話?”


    斷千劫說道:“李院長說,且挨過三冬四夏,暫受些此痛苦,雪盡後看梅花……”


    斷千劫星夜走出了藏書樓,然後下了菩提山,出了菩提城。


    他踏風而去,迴了趟斷家,走了遭斷家禁地刀塚,沒幹別的,就是有點兒失心瘋,將整個禁地夷為平地。家族裏餘下的些許個長老族老,自不敢攔截他,也攔截不了。


    之後,斷千劫便離開天東,一路向西。


    和當年無相道宗雪夜入天東不同,斷千劫雪夜入天西,直到神不知鬼不覺地進了逐鹿原城,也沒弄出任何動靜。就像是趕了一場路,有些風塵仆仆。


    站在十分鋪子外,抖了抖身上的落雪,身形高大的老天刀看了幾眼門口碑石上的打油詩,看出了其中的意猶未盡。


    於是斷千劫揮了揮衣袖,見那碑石上,字又多兩行。


    寫著:人未盡,杯莫停。


    沒理會街道上和客棧門口的醉漢些許指指點點,斷千劫走進酒鋪,遮蔽了渾身氣機的他就是一個普通的老者,然後坐在普通的角落。


    今兒個是老掌櫃酒招旗破天荒的親自招待酒客,沒得辦法,原本吵嚷著在此打雜的二十四年少,今夜一個沒見著。布衣樓和那些決策的大人物們自然潛派了不少人尋找,老酒頭也懶得分心摻和。


    人來人往的人群裏瞧見故友落座,老酒頭不覺訝異,他拎著那壺珍藏好酒,麵帶笑容走了過來,與天刀斷千劫兩人麵對而坐。


    老酒頭毫不吝嗇,珍酒滿杯。


    酒香撲鼻,世間罕有。


    頓時間,酒鋪裏無數目光齊齊匯聚而來。有的帶著詫異,有的帶著憤然,有的惋惜不已,有的則打量著端坐老酒頭對麵的高大老人。


    斷千劫隻盯著那杯絕色佳釀,皺了皺眉頭問道:“這就是人間煙火?”


    老酒頭舉杯同邀,笑看著遲來的故友:“人未盡。”


    斷千劫輕笑,杯中酒一飲而盡。


    “杯莫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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