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微亮的時候,小院裏已有凜凜刀光在四周牆壁和門窗上閃個不停。忽而有院中小樹綠葉疏疏晃動,忽而涼風掃石板掀起一片塵。


    習慣清晨練刀的柳十三如今是元神巔峰的境界,洛長風的十九路刀在他手上又有伸展,到現在為止已演化出甲子之數,施展起來隱約有著滿天星辰皆為我用,體內靈穴氣脈合縱連橫包羅萬象的氣勢。


    十天顯聖的老酒頭曾給出評價,說假以時日成長,這小子必然會將書院刀拔高一個檔次,若再僥幸些,從這場亂世劫戰役中存活,以刀道修為躋身神引境界也不是沒有可能。


    柳十三謙虛。笑著說過譽過譽,與師父比起來差得遠了。


    想起師父洛長風,柳十三頓時沒了練刀的心思。順著招式轉身縱越,斜靠著院落中流水落花的假山坐了下來。


    舍己刀與他保持著相同的姿勢。


    柳十三從懷中摸出了塊青玉牌,半個巴掌大小,不知道是布衣樓從哪裏搞來的小玩意兒。據說擁有靈性,元神認主之後,會成為辨認一個人的標識。


    這樣的青色玉牌有很多。


    幾乎逐鹿原城裏每個人的手中都有一塊。包括十天顯聖、八方風雨那樣的強者,也包括東楚鐵騎、帝王盟十三王族兵馬那樣的眾生。


    柳十三曾問過:“有什麽用?”


    布衣樓迴答:“對死人有用,對活著的沒有。”


    很晦氣的青玉牌。


    布衣樓的人說,兩座天下大戰的結果無關勝負必然會死傷無數,到時血流成河屍骨如山,誰也沒那功夫給你馬革裹屍還,甚至血肉模糊得根本不會有人認得出你。


    柳十三咧了咧嘴。


    “能別對著我說‘你’麽?聽著好像柳大爺沒幾天蹦躂的時間了。”


    “可以,不說‘你’。”


    “你們可在青玉牌上留下些東西,比如說臨終遺言,不能說的秘密,一句髒話,一口劍訣…什麽都可以。但是,記得鐫刻自己的名字。”


    “青玉牌會感知與宿主之間的聯係,一旦宿主戰死隕落,它會釋放之前認主的元神,斬斷聯係,然後膨脹變大。”


    “會變成什麽樣?”


    “墓碑的模樣。


    ”


    “瞧瞧,還沒開打呢,就給咱準備好了墓碑。”


    布衣樓善解人意。


    還專門給這塊青玉牌取了個名字:長辭書。


    名字是莫七難取的。


    用意很明顯,這座逐鹿原城裏除了那些活了千年的化劫境尊者之外,他知道超過九成以上的人對亂世劫都沒有具體的概念。


    畢竟上一次的亂世劫,是一萬年前的事了。久遠到連他都有些模糊,隻能從天機閣留下的古老典籍中尋找蛛絲馬跡。然後不停提醒自己,神裔仙羅,天醒神將,天策上將這些稱謂意味著什麽。


    連他莫七難都要如此時常自省。更何況逐鹿天下的群雄?


    他想用這青玉牌傳遞一種認識,一種大戰起時誰都可以死、並且誰都可能死的認識。


    天下蒼生當前。


    豈能兒戲?


    唯有死戰!


    這鐫刻署名的長辭書就是最後的訣別。


    與社稷山河,與親朋好友……


    “寫些什麽呢?”


    柳十三想了想。


    然後並指如刀,刻下了一行小字。


    “化外異魔,來打我啊!”


    ……


    剛剛鐫刻完自己的署名,柳十三猛地鯉魚打挺起身。


    腳下大地竟在顫動!


    轟隆隆!


    房間裏的君澤玉放下了漱口的杯子,與沈天心同時看著杯中水不停震蕩出的水紋。


    百年身獨臂的離落剛剛走出院子,掩上了門。感受到地麵震動而略微停頓。


    街巷攤位,月三人買了點兒清淡早食伸手遞給莫相期。然後兩人不約而同轉過頭,望向城門處。


    重陽一襲黑袍坐在樓簷飛角,魚肚白的天空下,有風忽而撩起寬大的黑袍。他抬頭遠眺,揭去袍帽……


    大樹底下待日出的樓蘭君主撫琴而坐。小書童寅時遙指西方看黃沙彌漫,迴頭喚君主,樓蘭指尖琴弦斷。


    大樹後的那座山,獨 夫和朱大兩刀碰撞各退數丈。大地震動,身遭山體碎石滾落,兩人交換青玉牌並為相知的彼此刻下長辭書。


    山巔站著曾一將功成萬骨枯的李封侯,以及千嶂裏的孤城閉。並肩二人,將朝


    陽和黃沙盡收眼底。


    山下的平原盤膝而坐的冷清秋睜開雙眼,癡迷練刀的他終於在旭日東升時從走火入魔中醒來。


    然後聽到一聲哈欠。是破廟裏的天下棍首孫大聖,大夢初醒。伸展懶腰,渾身骨骼如油炸黃豆一樣乍響。


    不遠處的山下城,樓頂的莫七難依然負手而立,目及遠方。


    暮涼也還斜靠在窗台。手中握著莫七難贈與的青玉牌,他輕輕一笑,並指鐫刻了三個字,然後將長辭書係到腰帶。耳畔,城外驚人的動靜傳來。


    閣樓裏對弈的吳甲子和楊柳二人起身,共同封了這局旗鼓相當尚未收官的棋局,然後兩人相互抱拳執禮。平生罕見,勢均力敵。


    街道對麵的十分鋪子,老掌櫃收起了算珠和賬本。酒樓打工的說書人雜談潤了口嗓兒,說了句等會兒。


    街上有黃衣僧南山撞鍾人和小和尚當願走過。看到巷角胡同大旗門的少門主黃詩扶抱著雙臂把風兒,原來是寧顯山鼓足了勇氣憋得麵紅耳赤,正要對著眼前人、背靠牆邊傾慕已久的梁涼一訴情腸。


    大地顫動時,梁涼伸手,一巴掌扇了過去:“活下來再說。”


    寧顯山滿臉委屈地捂著臉看向義子一邊。


    黃詩扶咳了咳,見頭頂有道光閃過。


    原來是天東九金蘭結伴禦風飛行……


    烈陽東升,城池蘇醒。


    大街上,東楚騎兵、十閥闖軍、十三王族王者之師,連同天下兵戰四甲穿街過巷,鐵甲森森,令整座城池甚至都充斥著肅殺之意。


    天空下,逐鹿原城中四麵八方飛劍起,有昆侖七十二奇峰,也有五嶽境地,目標朝著一個方向,劍氣如流星。


    還有百尊譜榜上有名的各路強者,絕雲嶺群妖,包括十天顯聖、八方風雨……無數道破風聲猶如悶雷,在晴空之下遍地而起。


    然後紛紛落在城頭。


    城頭之上有十位劍道尊者居中,是那狂詩絕劍陳玄都,十閥門劉阿采,背負巨劍的裴鳳樓,提攜玉龍的李賀,五嶽境地太華、飛衡、玄嵩、幽恆和岱宗五位劍仙,以及水月洞天的滄瀾仙子蘇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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