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怕死?”


    大旗門門主大漠銀槍之名響徹天西,作為那位化劫境尊者的不二門徒,不到而立之年踏入靈竅境界,黃詩扶無論怎麽看都完全擁有橫行天西的底氣。


    事實上打從十餘年前拜入銀槍門下,所思所行皆是如此。


    今夜頭遭遇著敢對他放冷箭的人,那人還是個毫無修為的鄉野少年。


    他並未動怒,隻覺新鮮有趣。


    “你屠了全鎮,當然不會在意多殺一人和少殺一人的區別。舉刀砍來,何必多言!”胡來一手握弓,一手握著短刃。神色堅毅眸露堅決,仿佛隻要這位大旗門少主抽刀就隨時準備死戰一樣。


    國字臉的中年漢子胡州背生冷汗,連忙上前捂住天地不懼的少年嘴巴,生怕稍有不慎出言忤逆觸了這殺神逆鱗。


    怎知胡來掙紮反抗,麵對仇敵絲毫不願落下半籌,哪怕是一個眼神,他也要狠狠地瞪迴,倔強且執拗。


    胡州沒法,最後將心一橫鼓足勇氣擋在少年身前,神色視死如歸。


    黃詩扶大笑。


    師門教誨,人間不如意十之八九,無論能否常幸一二,遇著有趣的人,總是不能錯過。


    世事變遷白雲蒼狗,寥寥十數年早就慣見了芸芸眾生求生,罕見癡兒求死。黃詩扶覺得,眼前少年頗為有趣。


    這般有趣的人,手起刀落滾人頭未免可惜,所以他改了主意。


    大旗門長弓追翼殺人越貨家常便飯,開山立旗上百個年頭,從未有掠貨越人的先河。今兒他這位少主索性破了規矩,居高臨下看著少年問道:“名字?”


    少年說道:“胡來。”


    黃詩扶說道:“胡來?嗬,胡謅的吧?”


    擋在少年身前那刻已將生死置之度外的國字臉漢子唾了口唾沫。興許是被少年心氣感染,又或者覺得冤頭債主當前計較個人小命忒窩囊了些,於是硬氣了迴:“胡州的兒,老子播的種……”


    黃詩扶微愣,顯然沒悟出這句話蘊含的妙義。也不再爭執,刀鞘抗於肩頭,懶洋洋說道:“值錢的帶走,喘氣兒的砍了。這少年……帶迴大旗門。”


    “別忘了給邪風穀的百鬼弟兄們搭個手,撿撿屍撒撒冥錢搞搞氣氛。老是看著成群鬼影默默無聲地搬屍


    入棺,月黑風高的,瘮得慌。”


    黃詩扶驅馬調頭。


    雖為賊匪,一個個挎刀負弓瞧著比起帝王盟久戰沙場的鐵甲也毫不遜色的大旗門追騎齊齊抽刀,寒光凜凜。


    “誰敢動我兒子!”胡州大步邁出。


    生死關頭,飛甲鎮徹底鰥寡孤獨的漢子們哪裏還有後顧之憂?無論打不打得贏,首先氣勢上絕不可輸,吵嚷著死磕到底。


    少年胡來偷偷將短刃塞到阿爹手中,自己則是搭手取了支箭,挽弓再次瞄準那位背對他們的大旗門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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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為小鎮為數不多修行者裏境界最高的金六叔也無暇揣摩迴想方才腦中閃過的刹那念頭,開始暗中蓄力。他挑選的對手自然還是黃詩扶。以元神對靈竅,隻能求一擊必勝。否則再而衰三而竭,後果不堪設想。


    “殺。”


    一聲落下,千鈞一發。


    沙漠頓時起了一陣風,白色的風。


    風沒有顏色,如果你看見了風的顏色,那一定不是風。


    很可能是個人,又或者妖。


    無論真相為何,都為時晚矣,因為當負長弓的大旗門少主感受到背後發涼而調轉馬頭,揮舞著刀鞘扇去黃沙與塵灰時,那些本該淪為刀下亡魂的螻蟻,早沒了蹤影。


    包括胡謅名字的少年胡來。


    眾追騎精銳控製著躁動不安的馬兒,一個個舉刀在手,四下尋望無果,不由麵麵相覷低聲議論。


    隱約意識到什麽,這才後知後覺脊背微涼。


    黃詩扶也不例外。


    打小跟著化劫境的大漠銀槍修行燒殺搶掠,所見所聞遠超常人。除了與師父齊名邪風穀的那位囚龍棺主外,這破碎世界裏值得關注的人物,數來數去不過雙手之數,卻也沒聽聞有誰喜穿白衣?


    莫不是夜路走的太多,遇著鬼了?


    黃詩扶看著如漫天花雨撒落的冥錢,想起追騎之後默默無聲的夜行百鬼,這位大旗門少主不自覺摸了摸後頸。


    ……


    少年胡來蘇醒時,發現自己躺在陌生的床榻上。


    很舒服,很軟。


    有些流連,卻沒有忘返。


    他掀起被褥起身,隨手提了豎在床緣的老弓與箭袋,打開房門,然後便看到樓下人來人往的


    熱鬧景象。


    “這是龍門鎮?”胡來有些摸不著頭腦。帶著些許狐疑,便順著樓梯而下。


    這是家客棧,胡來第一印象則是如此。於是腦海開始搜尋著記憶中龍門鎮的那些客棧,對號入座。


    ……


    小六子是龍門鎮土生土長的孩子。


    當然現在的他,早已不是被小幾歲的紫衣丫頭捉弄三兩下就號啕大哭流鼻涕的屁蟲。


    一個多月以前,他就已經是這家客棧的掌櫃老板,龍門一躍成為了六爺。


    原想從此操持著這份師傅留下的家業,後半輩子吃喝不愁,順便在龍門鎮尋覓個胸大屁股大的黃花姑娘養兒育女,也算活得無憂自在。


    沒曾想好夢做不了幾天,就被打迴原形,實在窩囊。


    這事兒說起來不長,就發生在昨夜。


    大約酉時,與平日裏關係處著不錯的幾個跑堂弟兄在客棧劃了些會兒拳,喝了些許酒,趁著意思上頭,幾人商量著偷偷溜到綠洲齋快活了幾個時辰。


    醜時左右,溫柔鄉裏打著震天唿聲,夢中幽會不知那位仙子的六爺忽然被叫醒。


    這起床氣哪裏受的了?


    正要發火的六爺揉著眼睛看清房間人影之後,頓時清風過崗雲消雨散。


    他看到須發皆白,一身白袍的老先生。


    不是白知秋又是誰?


    好歹跟著師傅葉掌櫃客棧裏跑了十年腿,小六子豈會不知這位除了教授小姑奶奶課業外平日裏隻躺在後院對周圍一切不聞不問的老先生可怕之處?


    他就不止一次親眼見過某些被小姑奶奶捉弄後前來問罪找茬的大爺,被麵前這位須發皆白不怒自威的老先生隨手扔出視線盡頭,仿佛砸到天邊落日,然後就再也沒出現過。


    於是夜半驚醒的六爺收拾心情,恭恭敬敬湊到老先生身前聆聽教誨。


    因此客棧便有了今晨這番景象。


    盤點家底,然後關門大吉。


    小六子也不清楚原因為何,隻知道老先生吩咐,說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荒漠都不太平,留下來十有八九兇多吉少橫死街頭。


    不如歸去。


    小六子問道歸去哪裏?


    老先生說一路向東,越遠越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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