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長風言定三月,並非單指安紅豆分娩。因為他已暗下決斷,屆時母子平安,有李星雲與天刀前輩坐鎮書院,他則無後顧之憂。


    重陽也好,月三人以及莫相期也罷,若想殺帝無淚,那便聯手籌謀殺上一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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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身為同袍手足,月三人豈會看不穿洛長風所思所想。


    夜空飛過流星那刻,他贈予素未謀麵的侄兒最真摯的祝福。看起來或許有些寒酸,但卻是他當下擁有除了莫相期外最珍貴的東西,他至誠至性毫無保留。


    然後,便該走了。


    他與莫相期就真的走了。


    ……


    又是一場雨夜。


    天愈發寒了,風愈發厲了,水愈發冷了。


    冰冷的水灑潑於身,無論換做醉生夢死的誰被粗魯的喚醒,都不是一件舒服的事情。何況蹲大獄陷囚牢,本就不舒服。


    可南希寒還是選擇一笑而過。因為對於他來說,沒有什麽比眼前的苟且偷生更能讓他停泊依賴。


    是的,他在逃避現實。


    隻有如此,他方能不計昔日因不念將來果的活下去……來人自然是代行東楚君王事的未央生。


    未央生負手站在南希寒麵前。


    高窗外的風撩動殘暗的燈燭火焰,如此陰冷潮濕而又氣味繁複的地方,似未央生這般儒將自然是待不慣的。


    他攏了攏衣袍,看著淪落至此的南希寒說道:“有個消息,你應該還不曾聽聞。”


    手銬腳鏈束縛於身的南希寒理了理淩亂發縷,端起燈案上那碗瞧著有些時日的混水,露出苦笑,飲了數口:“讓我猜猜,可是明王君澤玉困於帝王盟?”


    未央生訝異。


    心想若非蘇小凡暗中告知明王去向,自己至今仍被蒙在鼓裏,南希寒困身於此,又是從何處獲知?莫非他由始至終都是帝無淚的暗棋?


    南希寒瞧見未央生沉思不語,接著又道:“看來我猜對了。”


    未央生說道:“你或許知道一些我未曾了解的秘事,然而我要說的這則消息,並非有關明王,而是關於你。”


    “我?我身陷囹圄受牢獄之災,能有何事值得閣下親自走這一遭?”


    “南希希和陳圓圓出山,你難道不想知道最終結果?”


    “兩位神引境的聖人聯手,總不會埋骨他鄉。兩界山再如何棘手,其下場也是可想而知。”


    “確實不會埋骨他鄉。”


    南希寒蔑笑不語。


    未央生接著說道:“屍骨無存的人,用不著。”


    南希寒肮髒的臉上笑容漸漸凝固。他盯著未央生的眼睛良久,忽而站起身來:“這個玩笑開的有些危險。”


    未央生轉過身,背對著說道:“玩笑與否,你隻要走出這座囚室自可求證。”


    南希寒開始有些心緒不寧。


    他沒有任何理由懷疑祖父祖母的修為境界,何況二聖聯手。然而一想到重陽的神秘,青衣詭辯的詭譎,以及洛長風似乎永遠探不清深淺的實力……諸多因素匯聚,讓他不得不憂懼起來。


    心中所慮自不能被對手看穿,南希寒眼眶泛著血一般的紅色忽然嗤笑:“其實我也有個消息,關於沈天心的,閣下要不要聽聽?”


    不等未央生答話,南希寒便靠了近前,貼在後者耳畔低語說道:“那夜無法自持,好像冒犯了沈姑娘。你說君澤玉如若知曉此事,會不會瘋掉?”


    南希寒後退,看著未央生鐵青的麵色,放聲大笑:“不送!”


    未央生動怒,卻沒有動手。因為他好像明白了什麽,例如昔年意氣風發的地玄十三到眼前醉酒囚漢的轉變因由。


    殺人莫過誅心,曾經的南希寒已死,他已無需再殺這具行屍走肉的軀殼!


    未央生離開大獄。


    夜雨依舊未曾停歇,甚至比起半個時辰前還要兇猛。


    冰冷黑暗的囚室裏,南希寒靠著潮濕的牆壁,雙眼盯著微弱搖曳的燈火怔怔出神。心底一番天人交戰後,他終於做出抉擇。


    雙手梳理著散亂的頭發,認真用頭簪挽起。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塵土,係了係衣衫,然後暗運修為蒸發渾身上下殘留的濕氣,順便掙斷了束縛手腳的鎖鏈。


    他走到鐵牢門前,握住精鋼鐵鎖,鬆開手的瞬間,那鎖化為齏粉灑下。


    他推門而出。


    前後左右數十名八百宗修為精湛的高手以及諸多獄卒殺湧而至。可


    這些人又豈能阻攔得了南希寒?抬腳邁過最後一具死不瞑目的屍體,南希寒再無枷鎖縛身。


    雨夜漆黑,無人知曉他去了哪裏。


    ……


    黃沙飛卷。


    破裘舊襖的少年手裏拎著野兔,沙漠中留下一排長長的腳印。


    他叫胡來,今年十六歲,飛甲鎮土生土長的少年。


    粗糙的臉蛋,幹裂的嘴唇,潔白的牙齒,明亮的眼眸。當然最值得提的,還是他背後被阿爹視若珍寶的老弓與腰間短刃。如果沒有這些,荒漠裏徒手打獵可是有些難度。


    因為他並非修行之人……


    飛甲鎮雖說與龍門鎮毗鄰,可在這動輒數十裏荒漠相隔的天西,卻絲毫沾不上龍門鎮混雜的人間煙火市井氣。


    這裏很荒蕪。


    稀稀疏疏的房帳錯落瞧不出半點兒秩序,零零散散的人影更添空寂。四野除了風沙時而掀起,安靜的再也沒有半點兒聲音。


    這彈丸小鎮就像沙漠裏將落未落的夕陽,仿佛隨時都會在星河裏永久沉睡。


    ……


    收獲頗豐的胡來歸家,掀起帳篷,將手中野味掛起,然後走到木桶前,用瓜瓢舀了一瓢水,折身出帳篷蹲在一處石旁,鞠水洗了洗臉頰與雙手。


    有位婦人出現在身後,遞上粗巾。


    胡來接過粗巾,隨便擦了擦臉頰:“阿娘,那人可醒了?”


    婦人走到少年身後,為其解下老弓與短刃:“瞧那傷勢,一時半會兒恐怕難醒。”


    少年顯得有些失落:“看來隻能待明日求著阿爹從龍門鎮請位醫師掌診了。”


    婦人為少年褪去舊襖:“這人,你究竟從何處撿來的?看其裝扮,八成是個禍害。來兒,要不待你阿爹迴家,咱們去報知鎮首?”


    “阿娘也忒謹慎。龍門鎮從東方遠道而來的商客們常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在這大荒漠裏,孩兒雖從未見過佛家浮屠塔模樣,但聽聞須彌山智慧海就藏於天西,指不定哪天神佛顯靈,恰巧撞見孩兒日行一善呢?到時佛聖心底兒一樂,往孩兒眉心隨手輕觸,孩兒可就真正踏上修行大道了!”少年心懷美好幻想,邊說邊走,進了帳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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