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來在戰爭中淪為俘虜的人,無論是投降的敵軍兵甲還是手無寸鐵的平民百姓,從不會有什麽比較可觀的下場。


    說白了,就是死與生不如死的區別。


    單論洛長風知道的,就有奴隸,軍妓,坑殺,築京觀與鼎烹等等。


    天狼營裏關押的千餘名遠山鎮鎮民們不知道接下來迎接他們的是怎樣的命運,他們也無法猜測,因為結局對他們來說往往隻會讓希望破滅地更加殘忍。


    洛長風與遠山鎮的鎮民們被關進了囚籠。


    這種用來關押俘虜的囚籠很大,能容下五人左右。


    囚籠架上了囚車。


    勝威軍天狼營點卯之後便是拔營起寨,這支作為奇襲之兵的天狼營六千輕騎,迎著秋涼的山風帶著肅殺的寒意,押送著千餘平民俘虜,開始與圍困紫薇州祁連關已久卻毫不見任何進展的大軍匯合。


    六千輕騎駛在黃沙滾滾的官道上,沉默無言。


    一路走來,囚籠裏偶爾顛簸左搖右晃的洛長風沒有說一句話。


    同囚車裏的木蘭與木老前輩也沒有說一句話。


    這種嚴肅的氣氛讓小惜別極為不適應,他抬起頭看了看洛長風略顯冷漠與風霜的臉頰,終究還是沒敢說些什麽。


    洛長風苦笑著摸了摸小惜別的腦袋忽然說道:“你是不是有些話想要與我坦白?”


    小惜別怔了怔。


    不過聰慧之極的他很快便是反映了過來,於是那雙明亮的眼睛落在了新娘子木蘭身上。


    一襲紅嫁衣的木蘭瞬間眼淚翻湧:“你想讓我坦白什麽?”


    洛長風始終都沒有正視木蘭,他的雙眼不知是看著虛無還是揚在荒涼官道上的塵沙:“這一路上我一直都在想,雪兒怎會知道我在遠山鎮的下落。”


    洛長風眯了眯眼:“嗬,也是我愚蠢,竟然忘了昏迷前遇到的險境。現在想來,能夠將我從帝無淚手中救走的人,絕不是木老前輩與你。”


    “或許是那位倒在我麵前的燕翎衛兄弟……他也許不是帝無淚對手。或許,宇文閥大將軍親自出手也不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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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畢竟雪兒既然來了遠山鎮,燕翎衛之中任何人隨身護衛我也不會覺得意外的。”


    洛長風自言自語著。


    帝無淚,燕翎衛,宇文閥……他知道這些詞匯對於木蘭與木老前輩來說陌生了一些。


    可他相信同囚車裏的二位聽懂了。


    而且很明白。


    “你可以給我一個解釋嗎?解釋說確實是你從帝無淚手中救了我,也是你將我帶到遠山鎮休養。在我昏迷的那段時間,是你日夜不眠不休的照料。甚至連我的衣物,都是你親手為我更換的。”


    洛長風忽然盯著木蘭:“告訴我,你對我沒有任何隱瞞與欺騙?”


    洛長風的質問,木老前輩聽得是雲裏霧裏。


    木老爺子以為自家孫女兒早已將那位紫衣姑娘的事情一五一十與洛長風說了個清楚明白。如今聽洛長風所言,木蘭竟是隻字未提嗎?


    一時間囚車裏又再陷入沉默。


    洛長風、小惜別母子、以及木老爺子都在看著悶聲哭泣的木蘭。


    仿佛一夕之間從天堂跌入地獄的木蘭心中委屈非常。


    她無法解釋自己的所作所為,因為她確實自私了。


    為了與初一大哥相守白頭,她甚至可能謀害了一個人的性命,那紫衣姑娘的性命。


    望著流淚而不做聲的木蘭久久,洛長風終於點了點頭:“我明白了。”


    梨花帶雨的木蘭豁然抬頭:“你不明白!你明白了什麽?”


    沒有人知道洛長風明白了什麽,明白了多少。


    他隻是苦澀一笑。


    然後,然後便是默不作聲。


    六千輕騎押送著千餘人俘虜走了連續兩日的路程,終於在第三日黃昏下,一座頗為雄偉的城池漸漸映入眼中。


    最惹人矚目的不是那座金黃色的雄城,而是雄城前方視野遼闊的數萬大軍。


    赤色燕字旗與王字將旗在黃昏的秋風中蕭瑟擺舞獵獵作響。


    風揚起塵沙無數。


    塵沙穿行而過列陣圍城的萬馬千軍,無形之中被那凜然林立的無數長戈鋒利的刀刃切成數之不盡的塵埃碎片。


    這是洛長風第一次接觸沙場,而且還是以俘虜的身份。


    戰爭即使尚未開始,他甚至都隱約嗅到了一股濃稠的血腥味在這黃昏下,秋風久吹不散。


    囚車裏的遠山鎮鎮民們被押送到戰場,感受著這種沉重的肅殺,便無法再平靜下來。


    開始有人尖叫。


    開始有人哀嚎。


    開始有人拍打著囚籠瘋狂地扯著鐵鏈,想要掙脫束縛逃離魔鬼的掌控。


    不是暴走的情緒在傳染,而是當他們走出囚籠被鐵鏈鎖著押送到祁連關陣前時,越來越多的人看到了那一座座架在萬馬千軍前的大鼎。


    說是鼎,其實更像是巨大的爐子。


    鼎下堆積著幹柴。


    幹柴已燃燒成烈火。


    鼎口懸著一根根手臂粗的繩子。


    鼎中煮著滾滾沸騰的油。


    那城樓之上祁連關守將見到一隊隊紫薇州子民被押送到陣前,從軍二十餘年的他幾乎瞬間暴跳如雷。


    祁連關守將韓之豹遙舉著手中劍怒喝而道:“匹夫王莽,可敢與我韓之豹對陣?鼎烹我紫薇州無辜平民難道就是大燕帝國用來取勝於敵的卑劣手段嗎?”


    圍城的軍陣之前,身披戰甲手持卜字大戟的王莽不以為意地笑道:“兵者之道,詭計陽謀,屠戮殺伐,水火無情……凡能助我得勝的手段,本將都奉以為天意。韓之豹,枉你從軍二十餘年,兩軍對壘沙場陣前,莫不是還要勸本將率這數萬弟兄歸順於你麽?”


    韓之豹麵色鐵青。


    那軍陣之前,來自遠山鎮的俘虜們聽聞鼎烹湯鑊,卻紛紛開始瘋狂似的反抗了起來。


    鼎烹!


    那可是要將人活活地丟入鼎中烹煮!


    一旦入了那沸騰的油鼎中,可就真的十死無生叫天不應叫地不靈了。


    然而在這數萬大軍中,誰又能逃得掉?那些掙脫束縛逃離的鄉鄰們迎來的是一支支密密麻麻的箭矢。


    他們被羽箭從背後射穿,像是甲兵們尋常打靶練箭一樣。


    在這見慣了流血與死亡的沙場裏,沒有人會為他們感到悲哀與不平。


    即使有句話叫做人心都是肉長的。


    ……


    手持長戈的兵甲從洛長風身邊扯走了小惜別。


    小惜別喊著娘親。


    身後木老爺子與木蘭也被那懸於鼎爐之上的繩子拴住了雙手。


    洛長風望著那位身披灰色盔甲體型壯碩的勝威將軍,忽然急中生智喚道:“將軍。”


    看似四肢發達實則頗有城府計謀的王莽將視線瞥了過去。


    這位在大燕軍中也是頗有威望的勝威將軍看到洛長風手中緊握著一根碧綠的翎羽高高舉起。


    即使在九皇子燕南飛麵前也是寵辱不驚的王莽微微皺了皺眉:“這是……”


    洛長風神色不變:“將軍不會不識得雁翎羽吧?”


    勝威將軍王莽露出狐疑之色:“宇文將軍之物,怎會在你的手中?”


    洛長風微笑:“自然是首領親手交給我的。”


    手中雁翎羽其實並不是宇文閥之物。


    大燕帝國燕翎衛首領自洛翎開始,每一任首領都會配有一支象征著身份的雁翎羽。如若不是燕翎衛之中地位較高的精英,是無法辨別兩任首領各自擁有的雁翎羽細微區別的。


    洛長風手中翎羽乃是其父臨終前所留。


    他相信以王莽的眼力,辨不出這支翎羽和宇文閥的那支之間的區別。


    小惜別母子,以及木蘭與木老爺子等人一臉的茫然。


    他們自然聽不懂洛長風在說些什麽,更加未曾見過那支碧綠的翎羽。


    身披盔甲的王莽注意到洛長風有意透露的措辭說道:“首領!你是燕翎衛?”


    洛長風說道:“不然呢?”


    王莽忽然咧開嘴大笑起來:“哈哈哈……堂堂帝國之茅,竟會淪為我王莽的俘虜麽?”


    洛長風知道對方心有疑慮在有意試探,故作嚴詞說道:“拜勝威將軍所賜,如若不是將軍屬下輕騎突然闖入,公主也不會到現在下落不明!”


    王莽心中微驚!


    公主?


    凝雪公主下落不明?


    察覺到此事非同小可的勝威將軍不得不深思了起來。


    世人隻知道燕翎衛是大燕帝國之茅,卻極少有人知道他們的任務還有一項便就是護衛凝雪公主的安全。如今這人手中持有雁翎羽,說是護送凝雪公主而來,這其中雖有可疑之處,卻也不容得王莽不可信其無。


    祁連關城樓之上韓之豹與身旁眾將見鼎烹之刑似有迴轉的跡象,紛紛對洛長風的身份流露出些許好奇。


    王莽沉吟許久,終歸還是不敢小覷此事的牽扯。


    如若公主真的身陷敵境下落不明,那可是他十個腦袋也保不住的後果。


    王莽謹慎地望著洛長風,揮了揮手:“你且上前與本將細說。”


    洛長風手中翎羽化作一道綠光隱沒於手腕處月牙墜中。


    兩名兵甲押送著洛長風上前。


    朔風吹拂洛長風額前的發絲,他微微眯了眯眼睛。


    一步,一步……洛長風計算著與王莽之間的距離。


    十步。


    九步。


    八步、七步、六步……洛長風手中青光一閃,一杆寒氣凜凜的長槍握在手中。


    他單腳一震,槍如遊龍刹那將秋涼的空氣凝結成霜定格虛空。


    遊龍寒槍逼至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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