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打荒原。


    或許是因為這條路太過於荒蕪鮮有人行,以至於本該綿綿不絕的淒厲春雨滴落在荒原上,有種飛瀑如注的感覺。


    雨點如豆粒,哪怕洛長風與皇甫毅二人站在馬車旁一動未動,褲腳與靴麵也被漸了不少汙泥。


    此時的書院師兄弟顯然沒有任何心思去注意到這些,畢竟他們在與一位聖人,天地間為數不多的一位聖人對峙。


    “兩位小友可有時間陪我這糟糕的老道敘一敘?”負手而立佝僂著背的觀星老人倒是開門見山。


    他站在大雨之中,可那墜落荒原無數的雨點甚至是雨線根本近不了那看起來飽經歲月風霜的殘身。站在他身旁獨臂的離落與赤發背劍的柳燒天,同樣如此。


    馬車旁洛長風看了看身邊的師兄一眼,不見雨幕隻聽雨聲的皇甫毅與洛長風早有默契,感受到洛長風的詢問目光後,皇甫毅微微點了點頭。


    對於他們來說,哪怕易行川開口讓他們二人親手奉上自己的腦袋,恐怕也由不得反抗。


    不是懦弱,在聖人麵前,十天顯聖都會黯然失色,他們別無選擇!


    ……


    無人驅使的馬車在大雨中掉頭。


    背劍而赤發的柳燒天盤膝坐在馬車前,他如今隻是一具傀儡,自然無法對這批烈馬發號施令。


    不知是書院迷失的易行川還是劍閣閣主同門師弟的邋遢老道與看似平靜心中卻警惕無比的書院師兄弟,連同獨臂而悟得劍道大成的離落,都坐在暴雨中飛馳的馬車裏。


    氣氛很壓抑,壓抑得有些詭異。


    荒原上的風掀起車簾,看著簾外方才錯過的荒景又再一幕幕閃過眼前,洛長風終於是沒有按捺住心中的疑問:“前輩,我們這是……”


    “去昆侖。”觀星老人捋了捋花白的胡須。


    “是為了青梅洗劍?”洛長風想起前些時日在鐵王城中逗留時,見王城之中陸續有來自天下各方的修行者匯集,好奇之下所探聽到的消息。


    “哦?你也聽過青梅洗劍?”


    “逢春季梅時四年一次的浣花洗劍,晚輩隻是略有耳聞。”


    煮酒論劍何其風雅。


    昆侖劍閣四年一次的青梅洗劍,不亞於菩提書院三年一屆的招生,均是這天下難得的盛事。


    若不是洛長風自顧不暇,倒真是想登上冠絕天下山川的昆侖七十二奇峰瞧上一眼,哪怕隻是青梅煮酒,不參與浣花洗劍也是知足。


    “那你可有興趣,隨老道一起見識見識當今天下劍道聖地煮酒論劍的盛事?”


    洛長風沉默不語。


    他不知易行川究竟為何突兀的出現在荒原上,更加想不通此去昆侖所謀為何。如果劍閣千年傳聞屬實,易行川與摘星老人這對劍閣老祖入室弟子之間,為爭奪劍閣無上至尊之位該是有大仇恨鴻溝難越才是,卻為何還一再堅持登昆侖?


    洛長風極為認真地打量著一眼眼前的邋遢老道。


    他不曾見識過那位傳聞之中久居昆侖巔摘星閣裏的劍閣聖人,更加無法推測舉手可摘星的劍閣閣主修為幾何。


    隻是隱隱覺得,一位千年前重傷失憶被打入封印於體內居無定所的邋遢老道,與一位久居劍道聖地汲取天地靈力並受萬千弟子敬仰膜拜的劍閣閣主,兩者之間即便都是神引境聖人境界,卻也是有著些許差距的吧?


    更何況聖人之間的對陣,差之毫厘又豈能以千裏之距而論!千年前的觀星老人落敗於摘星老人之手,千年後的恩怨複仇,勝算又能幾許!


    揣測一名神引境聖人的心思無異於天機老人窺探天機,洛長風不願去多想。


    “晚輩與師兄修刀,您是知道的。”洛長風沉默了許久說道。


    洛長風在婉轉的拒絕一位神引境聖人的邀請。


    離落冰冷的臉龐上流露出些許訝異。


    師兄皇甫毅亦是拍了拍洛長風的肩膀。


    觀星老人並沒有動怒。


    似這般一劍能將星空劈斬出一條銀河的修為,一個和藹的眼神,一個微笑的神色都能夠殺人於無形,確實沒有動怒的必要。


    觀星老人看著洛長風的深邃目光之中,倒是露出了些許讚賞。


    他沒有在青梅煮劍的問題上多做糾纏,將話鋒一轉說道:“此去昆侖三百裏,我來給你們說一個故事。”


    “洗耳恭聽。”洛長風拱手作禮。


    馬蹄踏碎豆點大的雨滴,踏碎泥濘的山路與荒原,由中州去往昆侖山的路很長,馬車裏聖人敘說的昔年故事也很長。


    長到觀星老人自己都記不清,到底是千年以前,還是千年,以前。


    那個時候劍閣不是今夕門中弟子數以萬計的盛況模樣,那個時候的劍閣隻有屈指可數的三個人。


    一師二徒!


    師,自然是劍閣開山祖師。


    劍閣祖師收了兩位年輕的徒兒,師兄劍熵與師弟劍焓。


    入門較早的師兄沉穩勤奮,半路登山的師弟聰穎靈動,兩人就像是等待著雕琢的璞玉與頑石,在劍閣祖師的雕琢之下,難以掩蓋的光芒愈發地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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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有一天,劍閣祖師要在情同手足的師兄弟二人之間挑選一人人間曆練。


    “熵師兄,快過來歇歇,練功不急於一時的。”


    俊秀峰下,流淌於劍閣七十二奇峰之間的雲溪旁,劍焓架起了一支烤架,烤架上是油光金黃的山羊。


    劍焓抽出了劍,被誘人油光激起食欲的他從山羊腿上切下了一塊,丟入了口中,被燙的含糊不清地說道。


    身旁流淌而過的雲溪連接著自絕頂而落的瀑布,瀑布下有位風姿翩翩的年輕人在重複著揮劍,揮劍斬瀑布。


    “師尊明日會在我們之間選出劍術較高的一人下山曆練,說不準會有一場論劍,焓師弟怎能如此荒廢?”雲瀑下的師兄用衣袖拭了拭輪廓分明的臉頰,收起手中龍淵劍,坐在烤架旁說道。


    “下山有什麽好的?瑣事煩心!還不如在這昆侖山以天地為被,以靈禽為朋來的逍遙自在些。明日若論劍,師弟我直接認輸,成全師兄下山曆練的念頭。”


    劍熵略微無奈的看了一眼師弟。


    心想著焓師弟天資聰穎極具慧根,可就是太貪玩了些。


    歎息歸歎息,人生路不同,自是無法強迫。


    劍熵如願以償的下了山,開始他除魔衛道之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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