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林裏不乏果腹的食物,有野兔在東竄西逃,幾隻野鴿在林子裏起起落落,有肥美青草吃的山羊咩咩地發著牢騷如果艾裏克有興致,大可來上一餐野味。但他似乎對樹上的野果更感興趣,並不是因為它們好吃,而是圖個方便省事。幾隻猴子似乎對他采摘野果的行為產生了強烈的不滿,紛紛竄到老高的樹上朝他呲牙咧嘴,吱吱亂叫。其中有一隻膽大妄為的甚至爬下來試圖打掉他剛剛沾上果子的手,大有此樹是我栽的霸道。


    它經不起考驗的霸道在艾裏克拔出劍斬斷幾根樹枝後隨大流淪為了在高處指手畫腳的看客。饑腸轆轆的他心滿意足地用衣服下擺兜了幾個蘋果,拿起一個,擦都沒擦,迫不及待咬了一口,又脆又澀。


    前方好像傳來淙淙的流水聲。


    那是流經兩片樹林之間的一條小溪。青澀的蘋果實際上並不解渴,艾裏克扔掉剩下的幾個猴子們的寶貝,蹲在溪邊的石塊上大口暢飲。冰涼的感覺瞬間滑過喉嚨,精神為之一振。他幹脆把整個腦袋鑽進了溪水裏,渴望讓溪水將些許疲憊與焦慮帶走。


    接下來他需要尋找一個舒適安全的地方保證一段睡眠,用來驅趕渾身上下的筋疲力盡。他看中了不遠處三棵樹中間的一片鬆軟的草叢。可當他走過去時,卻驚奇的發現那裏已經被一個睡姿歪歪扭扭的人捷足先登了。


    那個人背對著他,但艾裏克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是誰。


    是疤痕男!


    斑斑血跡與汙泥混淆在他渾身上下,胸口被染紅了一大塊,魯埃從身後貫穿他的箭矢依然滯留在他的胸膛裏。艾裏克故意弄出了點響動,但沒換來任何動靜,他站到他跟前,疤痕男還是一動也不動。


    難道死了?艾裏克湊上前探了探他的鼻息,尚有一絲微弱的氣息,隻是人昏迷不醒。


    他從來沒遇上過像這類關乎生死存亡的危機,不管是自己的還是別人的。醫院?鄉村診所?急救電話?所有的這些離實際相去甚遠,而他力所能及的隻有這麽多。也就是說除此之外,他隻能充當一隻熱鍋上的螞蟻。


    但不管怎麽樣,總不能見死不救,他必須得做點什麽。


    艾裏克把疤痕男輕輕扶起來,讓他靠在一棵樹上。又摘了一片芭蕉葉,盛了點溪水濕了濕他的麵龐,又強行掰開他緊閉的嘴,倒了點水進去。


    在艾裏克對自己這種笨拙的救人方法隻圖一個心理上的安慰,不抱任何希望的情況下,疤痕男居然悠悠地醒轉過來了。


    艾裏克欣喜萬分:“你醒了。”


    疤痕男半睜著沒有神采的雙眼看了他一眼,嘴唇蠕動了一下,又低頭看了看露在前胸的箭頭,然後有氣無力地說:“想不到我還活著。”


    艾裏克一時語塞,把他害成這樣的不正是自己嗎?


    “不過――”疤痕男一陣劇烈的咳嗽,血從傷口中不斷湧出,疼痛使他的一隻手緊緊抓住了艾裏克的手臂,大口大口喘著粗氣,“但我知道,知道自己絕等不到,等不到日落了,我能感覺到元靈與**若即若離……不久便會徹底脫離。”


    艾裏克的手臂被攥的生疼,他哭喪著臉說:“昨天晚上我要是不搞偷襲,你也許就不會成現在這副樣子了。我不知道那個人是你,我真的想不到那個人會是你……”


    “行了,”疤痕男打斷了他的話,“現在說這些不是在浪費,浪費時間嗎?你是為了救自己的戰友、你的朋友,這點無可厚非。我要是碰上這種情況,也會和你,和你一樣義無反顧。(..tw)”


    艾裏克幾乎要哭出聲來:“可你快要死了。”


    疤痕男示意要喝一點水,他急忙又去盛了滿葉的水迴來。


    他微微閉了會兒眼:“你叫什麽名字?”


    “艾裏克。”


    “好,艾裏克。你聽著,我很慶幸,你學會說我們的語言了。你知道嗎?在小科潘城裏,有多少像我一樣的人戰鬥至死,但在臨死前,沒有人陪他們說話,也沒有人聆聽他們的臨終之言。他們隻能孤獨地望著天空,看著有更多的人加入到他們的行列,在無言以對中潦草地死去。所以,我是幸運的。你雖然是一個毫無瓜葛的外鄉人,但至少我的墳墓有了著落,我可以甩掉遺言的包袱,孑然一身躺進去……”


    疤痕男似乎想用一口氣把要說的話全說完,由於換氣趕不上他說話的節奏,咳嗽使他的傷口再度撕裂開來。


    艾裏克趕緊用衣服的一角替他摁住正不斷往外湧血的傷口:“你不要說太多話了,你需要休息,憑你的意誌我相信肯定能活下去的。”


    “沒用的,我自知撐不了多久了。艾裏克,你得讓我把話說完,我必須把它們全部說完才能瞑目。其實昨天晚上我們幾個人已身心疲憊,隻要你們不作出什麽傷害性的動作,我們隻會目送你們的馬隊安然離開。但我知道這隻是一廂情願的想法,兩城之間的敵對狀態由來已久,任何一方都不會想當然地善罷甘休。我如今的下場可謂罪有應得。六十幾年前我扔下了我的妻子,隻身隨叛軍離開了米拉斯城。在這幾十年裏,我無時無刻不心生悔意,一直盼望著能再見她一麵,可自知罪孽深重,積重難返了。直到前些日子我們攻進米拉斯城,我第一件事就是去尋找她,卻事與願違,我想她定是含恨而終了。”


    疤痕男推開他的手,搖搖晃晃站了起來:“我的遺言就是我方才吐露的心聲,憋了幾十年了,真是一吐為快啊。艾裏克,我沒什麽可以給你留下的,”疤痕男從胸前掏出一份東西,“這是半張圖紙,算是你替我送別的禮物,或者是我的遺物。不管是禮物也好遺物也好,總之請你收下。”


    艾裏克稍稍遲疑了一下,還是把它接了過來。


    這是一張羊皮做成的簡易圖,邊邊角角都已破爛。圖的右上角有半個圓,下麵畫了一座山丘連著半座,很明顯這隻是整張圖的一半。完全不看不明白它們究竟代表了什麽。


    “這是哪裏的圖?有什麽用?”


    “我也不清楚,唯一能肯定的就是它非常寶貴,因為我的祖先是雨神恰克的後裔。也許你不會相信,這份圖在我們家族已傳承上千年了,世世代代都將它看的比身家性命還要重。可哪怕曆史悠久,迄今為止卻沒有人能看得明白其中蘊含的秘密或者找到另外半張圖,隻能寄希望下一代又下一代。”


    “可我是一個完完全全的外人。”艾裏克說。


    “圖是死的,人是活的。我大逆不道,愧對祖先,我根本不配有資格再去擁有它。何況我命不久矣。難道你想讓它跟隨我的起腐爛掉?也許你會覺得它一無是處,那就請求你代我好好保管吧,就當是答應一個可憐的將死之人的遺願。”


    “不,不。”艾裏克連忙替自己辯解,“你誤會了,我根本不是這個意思。我會按照你的要求將它妥善保管,在它的秘密沒有被破解之前,我會讓它永存於世。”


    疤痕男笑了,這是艾裏克第一次看見他的微笑。在舒展的眉頭下,臉上的疤痕卻平添了一份滄桑。


    疤痕男忽然奔跑到了溪邊,看上去不像是一個深受重傷的人。他蹲在溪邊洗了把臉,然後招唿艾裏克也過去。喋喋不休地跟他談論起他的童年,跟他父親上山打獵的經曆。當他談到和她妻子的相遇時,兩隻眼睛變得神采奕奕,嘴上滔滔不絕。


    宛如常人的疤痕男讓艾裏克的心逐漸陰沉下去。這不是一個危在旦夕的人能表現出來到的精力,按常理說,這絕不是什麽好的預兆。


    果然沒多久,疤痕男放光的雙眼漸漸黯淡了下去,好幾次他曾努力讓自己強打起精神來,如同一支幾熄幾燃的火燭。


    他有自知之明地說:“好像有一股力量要請走我的元靈了,看來我們要永別了。能再度和人談起往事,在美好的迴憶中離開這個世界,我已心滿,心滿意足了――啊,是吉蒂,吉蒂來接我了……”


    疤痕男去了。艾裏克靜靜地坐在他身旁,任憑溪水打濕他的雙腿。


    伊爾說體內有光露的人死後,光露也會隨同主人一起黯淡。可艾裏克在使用疤痕男的戰斧挖墓坑時,它還在散發出閃亮的紅光。他一斧子揮下去便砸出了一個大坑,當他把疤痕男的屍體放進去以後,它卻一下子黯然失色。


    原來,它是想看到自己的主人能被安葬。


    於是艾裏克將它放置在疤痕男的身旁,讓它可以永遠陪同自己的主人。


    疤痕男的墳已堆好。艾裏克削了一塊木碑,可在刻碑時,他卻犯難了。因為他的粗心大意,居然忘記了去問疤痕男的名字。


    總不能豎塊無字碑吧?


    最後想了想,決定刻上:迴到家的人。


    他又在右下角刻上:吉蒂丈夫之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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