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支將軍去北……”白令接到消息的?時候愣住了, “等等,你說他要?去哪?世子知道嗎?!”


    隨後?他意識到,傳話?陸吾在用轉生木和他說話?, 轉生木裏的?奚平沒?吭聲。


    “文昌兄稍安勿躁,”白令一抬手按住從椅子上彈起來?的?龐戩, 對?轉生木裏傳消息的?陸吾說道, “轉告支將軍……”


    “支將軍是我大?宛定海神針,開明司願意配合支將軍一切調度。”白令心裏飛快組織著言語,天地君親師,世子畢竟是做晚輩的?, 有些話?恐怕不方便說,那麽隻好他來?勸,“但我開明陸吾兩部數千人……”


    龐戩氣急敗壞地插話?:“天機閣還沒?死光呢!”


    “還有宛人十萬萬, 自古詩禮之地,教化之邦,雖民風溫良, 但人有傲骨。”白令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克製清冷, 一字一頓道,“以?人為?祭, 縱然?成就英雄傳說, 又讓我等情何以?堪?”


    世子情何以?堪?


    “還請支將軍三思!”


    轉生木裏, 傳話?的?陸吾沒?言語,一個很和緩的?聲音迴道:“多?謝。”


    是支修。


    白令微微一滯, 隨後?又說道:“除非您能效仿劍宗,再千年?前一樣再立昆侖山……可是支將軍,今非昔比。靈山至今積累了多?少民怨,尤其北曆, 他們?還願意再立一座靈山嗎?”


    “不會。”支修不輕不重地打?斷他,“不會再起新靈山了。你說得對?,小白先生,今非昔比了。放心,我隻是去探個路,驗證一個想法。”


    白令隻覺得他語氣裏帶著一股奇異的?愉悅,正要?追問,卻接到了奚平私下單獨給他傳的?信。


    奚平:“準備吧,有我。”


    白令:“……”


    擔心的?就是有你!


    不知為?什麽,白令突然?想起他剛到人間時,躲在白紙堆裏,第一次見到奚平——正是人嫌狗憎的?年?紀。蜜罐裏長大?的?人孩子,沒?爹沒?娘的?半魔見了,心裏好不羨慕嫉妒,因此一直看?不慣那位表少爺,隻是當著主上不吭聲罷了。


    可是不知什麽時候開始,他會用周楹的?目光看?那個人了,因此替周楹哽得心口疼。


    奚平發話?,再沒?有人能攔住照庭,陸吾調動起來?迅捷無比,支修第一次坐上長途的?汽車。


    北曆沒?了內門,散落在大?陸各處的?外門不知所措,人手也不夠,陸吾帶來?了一批宛曆接壤的?洪陰駐軍。


    凡人竟來?修法陣!


    竟還能成功!


    北曆雖保守,也彪悍,那些西北風灌大?的?血性漢子與強健婦人們?見狀,紛紛跟著洪陰駐軍跑了。


    人群是世上最難捉摸的?東西,有時會因不可思議的?愚蠢而集體滑向深淵,仿佛一個個空洞麻木的?傀儡,共用一顆殘缺的?腦;有時又會如熔金爐裏的?火花,炸出不可思議的?光,一發不可收拾。


    法陣和導靈金這些或高深、或神秘的?學問祛了魅,各種版本在無數人手中傳抄著,支修穿過北曆國境的?時候,見遍地導靈金改良的?法陣,散落在北大?陸上,金光宛如神跡。


    那些在茫然?無措中傳送銘文、將身家?性命寄托給神明的?曆人子孫們?,自己拿著工具,選擇自己當神明。


    當年?刻錄古銘文的?地方,現在都變成了各種各樣的?防寒法陣。雖然?都是低階法陣,一個沒?用,兩個也沒?用,但成千上萬個,卻將南下的?極北嚴寒結結實實地擋在了外麵。


    三天後?,支修抵達了禁靈線的?北邊緣。


    奚平陪著他一起來?的?——沒?穿轉生木,這裏轉生木都凍死了,要?不是大?量的?保暖法陣生效,奚平懷疑自己幾個唿吸就能挺了。


    兩人誰也沒?說話?,風太大?了,說了也送不進別人耳朵。


    因為?隱骨,奚平還不敢隨便進出禁靈線,隻提著防風的?升格仙器燈站在禁靈線邊上。


    支修看?了奚平一眼,手指有些僵硬地替他打?了個“別怕”的?手勢:說好的?。


    奚平沒?動,像是已經凍住了,手中乳白色的?光暈潑在茫茫雪地上……看?著支修一步邁出了禁靈線。


    原本安靜如凡鐵的?照庭發出清越的?長鳴,靈光乍起,緊接著,無數筆挺的?雪白伴生木拔地而起,在無邊的?風雪中成片、成林、 成一望無際之勢。


    出鞘的?照庭攪起周遭靈氣,在伴生木叢中,複刻了活屍武士們?在三日夢草叢中畫下的?密咒——


    隔著禁靈線,奚平感覺到了什麽。他吃力地抬起頭,感覺暴虐的?寒風都凝滯了。


    元洄自己劈開了隱骨,相當於其他修士自毀道心,屍身本該炸個灰飛煙滅。可他就那樣安靜地躺在無渡海深處、轉生木叢之中,恰如安息在三日夢草裏的?活屍武士。


    破法中支修點?出這事的?時候,奚平立刻就意識到了什麽。


    轉生木,三日夢草……


    “三日夢草不近活人,因為?它們?是活屍的?歸宿,”支修當時說,“你有沒?有想過,三日夢草可能就是活屍武士的?‘伴生木’?”


    “師父,伴生木到底因何而生?王格羅寶沒?說清楚……”


    “因為?他也不知道,南蜀那一位啊,觀其行事,就算將來?活到蟬蛻也不會有伴生木的?。自古人們?以?為?,不合大?道者苟活到蟬蛻,就會生伴生木,其實不完全對?——不然?我雖不才,也不至於比淩雲天波還‘邪’吧。”


    “那……是什麽?”


    “是歸途。好比秋來?落紅滿地,春花化作來?年?泥,人與物都不可能永生不滅,總會從一樣東西變成另一種東西,周而複始。升靈可以?叩問天地,問到天與我都無話?可說,世上就多?了一個蟬蛻‘合道成天’。我任性不孝,冥頑不靈,始終不肯歸‘道’,因此在蟬蛻關上受了八年?拷問——是成神聖,還是做個凡愚。神聖不朽,將與天地同在,而凡愚永遠是自己,終有歸途,伴生木就是我們?這些活屍的?‘歸宿’。不是邪祟才有,而是知道‘我’與‘道心’或許不同的?人才會有。”


    上古四大?魔神、將永春錦道心隨手扔在舊爐子裏的?惠湘君、一生隻為?一人活的?秋殺、拿道心當彈珠收藏著玩的?濯明……有可敬者、可鄙者、可惡者、一言難盡者,從生到死,都始終是他們?自己。


    感覺真元流水一樣從身上流失的?瞬間,支修忽然?想,他剛剛似乎忘了跟小徒弟說一句要?緊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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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奚士庸,是他這輩子見過的?最有靈性的?人。


    雖然?靈感一般,根骨湊合,心不定、神不寧,偷奸耍滑第一名……支修卻永遠記得他猶豫著不肯入飛瓊峰門下時說過的?話?——


    大?家?都在拿自己的? “道”叩問天地,我要?是天地,肯定都被煩死了。


    隨後?,支修靈台微震,某種說不出的?平靜湧上來?,他道心在隨真元一起融化。


    不像林宗儀那樣,決絕地灰飛煙滅,也不像懸無他們?那樣,被強行吸進化外爐,道心悄然?流走的?時候,就像吃了一顆果子,將果核埋在地下一樣。


    在外人看?來?,他身上刹那間蓋滿了霜雪,好像被凍住了。


    “師父!”奚平像是忍無可忍,一步邁出了禁靈線,聲音被狂風卷迴來?。


    隨著靈氣重新充入他四肢,禁靈線外苟延殘喘的?隱骨立刻鎖定了他,這一次,隱骨得到了整個昆侖山的?靈氣,排山倒海般地撲向奚平!


    就在這時,雪裏爬林忽然?無風自動,急劇地長高膨脹起來?,樹冠上的?霜雪全落了地,險些將奚平埋了。


    雪裏爬上的?密咒飛快地閃爍著,奚平耳邊傳來?一聲悲鳴般的?“喀嚓”聲。緊接著,比支修的?蟬蛻真元還要?強橫千百倍的?靈氣灌注進了雪裏爬樹林。


    那隻能是一整座靈山的?靈氣,雪裏爬代替三日夢草,將衝著奚平來?的?隱骨也化入了其中!


    奚平卻連停都沒?停頓一下,好像毫不意外,他時機掐得極精準,禦劍而起,他一把抓住支修,頭也不迴在退迴禁靈線之內,已經手速極快地往支修身上扔了一打?保暖符咒,然?後?腳步不停,衝進一輛導靈金改裝的?蒸汽車,往南狂奔。


    “師父師父,我們?成功了!伴生木就是可以?代替三日夢草,就是能消解道心……”


    支修毫無聲息,他進了禁靈之地,那“安息”密咒卻仍在緩緩消化著他的?真元和道心,奚平能感覺到。


    他不敢通過後?視鏡看?:“師父!我剛才沒?跟您商量,我錯了,師父你打?我板子吧……”


    奚平眼前一陣模糊,改裝的?升格蒸汽車一下撞在了一塊大?石頭上,整輛車給巨石彈起了數尺之高,“嘎”一聲在地上擦出長長的?痕跡,支修冰冷僵硬的?身體一下撞在奚平身上,就像真的?應聲打?了他一板子。


    奚平抬起了手,幾次三番沒?敢抓那僵硬的?衣袖,車窗外是茫茫雪海,狂風嗚咽,緩緩地,他彎下了腰——


    聽見一個微弱的?聲音說道:“……你這不孝孽障怎麽迴事?讓你彈幾首喜慶的?小曲都不肯,就哭喪最積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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