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地乃指後世的山東省等地,這夏秋之時的齊地山野珍饈,所涵蓋的範圍相當之大,一時間在場之人不論嚐與未嚐,都無法猜出衛鞅所指究竟何物。


    衛鞅見金袖美侍點頭微笑,當即笑道:“這最後一味烹走狗,名雖不雅,但寓意深遠,尤其是以秦國鳳酒作為引頭,更是天成之作。美食當配美酒,洞香春內可有秦酒,吾等當共飲一爵,謝此美味佳肴。”


    白伯也自接口道:“不錯,若無先生提醒,老夫也不曾品出這內中竟有秦鳳酒入味,來人,且上秦國鳳酒。”


    洞香春內藏酒自然齊全,不一會便有侍女送上秦國風酒,眾人滿飲一爵。


    吳狄此次特別淨麵剔須前來安邑的目的,乃是有三件要事需辦:一是去齊國接迴名醫秦越人和探尋孫。二是設法將法家大拿慎到請去秦國。三便是實地接觸一下衛鞅,看情況判斷這衛鞅會不會繼續按照曆史軌跡前往秦國。衛鞅按照曆史展自行前往秦國當是最好,如果情況有所改變,那麽吳狄就必須動用一切手段坑蒙拐騙了。


    初見衛鞅,吳狄對此人的第一印象隻有三個字可以用之描述,那便是:小白臉。


    當然,這小白臉也可解做:玉樹臨風,貌賽潘安,風流倜儻,英俊瀟灑。


    不可否認,衛鞅此人容貌奇俊,任誰看來都是一表人才。便是吳狄身旁的嬴玉也是看地有些癡了。更別說那作為宴席司儀的金袖美侍,如淵雙目之中早就電光連連,此女正是易水之妹易雲。


    見身旁嬴玉目光有些不正,吳狄有些無奈,隻能低聲道:“黑林!”


    <l.交代要注意的衛鞅,不知為何,嬴玉隻覺此人看起來特別的順眼,不知不覺竟然看的癡了。聽到吳狄低唿,這才愕然醒過神來:“喔!三……”


    “嗯哼!”吳狄聽的嬴玉竟是要將“三哥”二字脫口而出,當下低哼一聲稍做掩飾,這便道:“快把碟中食物吃了。便要開中席了。”


    <.取食不表。這頭席的燉肉雖然有九品之多,但分配給每人地一方燉肉並無多大。至多長寬比一枚雞蛋並列大不了多少。因此九品過後,肚內剩餘空間也是相當的大!


    見衛鞅厚顏奪肉而食,又辨得菜中原味,易雲當即命人加了一副碟箸。使得這原本列十二人的宴席多出了一人。卻聽易雲笑道:“頭席乃是開胃燉菜,所備分量有限,中席卻是佳肴美味。不妨請先生一同品評。”


    衛鞅向席間眾人先施一禮。向易雲再施一禮。笑道:“在下便卻之不恭也!”言畢竟然大咧咧吩咐侍女就在白庖身旁辟出一席,這便坐下。


    吳狄一直細心觀察衛鞅。隻見其跪坐之後,卻是麵帶戲謔的向白庖說話。吳狄後世曾經在部隊習有辨識唇語之術,卻是能分辨出衛鞅所說地是:“你這小小畫工小弟,何時又做了洞香春的庖廚之?”


    那白庖麵色窘,卻也是低聲迴道:“小小中庶子,何時又懂得庖廚之藝?”


    衛鞅麵露謔笑,卻是道:“不會做,隻會食。”


    也在這時,卻聽易雲使人鳴鍾,便有侍女流水一般穿梭入內,見一碟碟的涼菜流水一般送上,將桌麵擺的琳琅滿目,而席上正中烹煮香肉地方鼎也不退下,卻是將一小盆炭火放至鼎底,並取過一爵酒水傾倒入內,不一會便見鼎內湯汁翻滾,空氣中頓時彌漫出一股特別濃烈的香味。


    “妙!妙!妙!”衛鞅用鼻長吸一口,卻是當先開口誇道:“趙酒以寒山寒泉釀之,酒中有肅殺凜冽之氣,以此酒為二引,引得寒梅香氣迥變,嗅之竟如空穀幽蘭,當真妙不可言!這中席配飲之酒,定也是趙酒罷!”


    “先生大才!可是鍾愛趙酒?”易雲卻是反問。


    衛鞅自然點頭:“趙酒凜冽,入口寒澈,迴味悠長,正是這冬末春初之上品。”


    易雲卻是搖頭笑道:“這中席配飲,所用乃是我一品軒秘製的‘玉液’酒。此酒脫胎於秦鳳酒,先生少待可品評之!”


    也在這時,突有一名坐在外席的葛袍老手持一爵長身而起,卻是笑道:“若論酒之肅殺凜冽,趙不如燕耳!先生可是趙國人?”此老話才出口,便聽見主樓之中便立時有數人起身喝彩,景監一笑,卻是向吳狄低聲道:“好戲來了!”


    吳狄來前曾聽景監介紹過洞香春種種,知道此地論戰之風甚強,事無巨細,士人們都喜牽強附會,從點滴小事之中談論概以各國頭上。就比如說現在衛鞅說趙酒好話,這便引來了燕國人地強烈民族自豪感,這便要跟他論酒。


    衛鞅聞言一笑,起身向這老拱手為禮,這便笑道:“在下衛鞅,乃是衛國人,楚丘之衛矣!燕酒雖比趙酒肅殺凜冽,卻也是孤寒蕭瑟,酒力單薄,全無衝力,飲之無神,入舌而綿。趙酒之寒,卻是寒中蘊熱激人熱血。酒如其國,人如其酒,若論趙燕二酒,燕酒隻可小酌,不可暢飲也!”


    “彩!”衛鞅高論出口,立時引來眾多趙地口音的士人喝彩叫好,如此這般一番論述,卻好似漲了趙人威風,滅了燕人誌氣一般。


    也在這時,一名身著紫袍的老也是起身,卻是揚聲道:“老夫宋人,所飲宋酒,不知先生有何高論?”


    衛鞅略略思索,卻是笑道:“宋國出自殷商後裔,品性錙珠必較。這宋酒卻是淡酸淡甜,綿軟無神,與宋人之品行反差極大,不飲也罷。”


    紫袍老人聽聞麵色微忿,辯駁道:“以國論,宋人不務虛名,崇尚實力,錙珠必較不假。可以人論,宋人得殷商遺風。深諳美食佳釀之道,所釀之酒,中正醇和,普天之下無酒可與之比擬。公子如此鄙視宋人宋酒。隻怕持論偏頗過甚!”


    衛鞅卻是笑言:“前輩莫急,所謂宋酒淡醇,卻是不假。可在下先前有言,酒如其國。人如其酒。宋人珠必較、宋人不務虛名、宋人尚殷商遺風,若如此立論,則宋人宋國當為今世之強國爾!美食佳釀,若非顯示人之本色。皆為生僻怪異也。若生性好鬥,卻不食辛辣而嗜好甜品,豈非生僻怪異?前輩以為如何?”


    “好!”吳狄擊掌而笑。衛鞅此番論述。吳狄聽來卻是覺得非常過癮。此人才情,當真是擲地有聲。當即場中有好事立時喝起彩來。


    國弱小,帶甲不足一萬,早就被擠出了戰國之列。於是當麵抽了這老一個大嘴把子。


    而那紫袍老卻是不怒反笑,待哄聲平和,這才道:“宋國尚殷商遺風,效周室以禮孝而治,百年積弱,或可壽終正寢。然而,放眼三千年華夏,國人才能何曾於國運盛衰等同?宋人錙珠必較、不務虛名、崇尚實力、皆乃英華聰慧之輩,卻不等同於宋國必能稱雄天下。魏國人才薈萃,亦不等於魏國終成大業。誠如楚丘衛國有公子這般英傑之士,不也是奄奄將亡之國麽?根由何在?足下可曾深思?”


    紫袍老此番言論,猶如一記當頭棒喝,立時將衛鞅和滿堂士人震得說不出話來,便是連景監也是聽地呆了,不由暗拉吳狄袖子:“公子,此老話語人深思,且需留意唿?”


    “不然!”吳狄想也未想,卻是起聲道:“在下薛國黑木,有一言可駁此論!”


    紫袍老本意是針對衛鞅,卻是不想吳狄竟然跳出來接話,當即輕施一禮,笑道:“先生可試論之!”


    吳狄按例對老拱手為禮,又以羅圈揖向場中眾人見禮,這才道:“黑木昔日遊學列國,曾偶遇齊國士子單伏於秦舊都雍城,在下與其策論三日。單伏先生立有一論,今日在下且借之以駁前輩之論。”


    場中之人聽了吳狄地開場白,立時喝道:“願聞其詳!”


    吳狄這便侃侃道來:“單伏先生曾言,君子立身處世,當謀大義、大利、大德、大道。”


    隻見紫袍老自然而然捧哏道:“何謂:大義、大利、大德、大道。”


    “大義,當義行天下,而非義長幼。大利,當利於百姓,而非利國族。大德,當德毗蒼生,而非德親近。大道,當道法自然,順應天命!”吳狄徐徐道出,卻見場中有人沉思,卻又有人不屑一顧,隻聽有人喝道:“我道是何高論,不過是老子李耳那套中庸之道罷了!”


    “哼!”吳狄冷笑,卻是道:“言有正反排比,亦能斷章取義。單先生此論,一言以蔽之,乃是天下大論也!先早所論,燕趙論酒,宋衛論國,皆難脫“族姓”二字,國謀以王族,姓謀以生計。出言立論,皆以某國某族論之,卻是不知道這天下二字,並非洛陽周室九鼎之上所刻九州疆土,而是這普天之下地黎民蒼生。吾等士子,當以單先生之論為立身之本,且需一心為天下黎民籌謀,而不是整日裏挖空心思探尋各國強弱,百計鑽營、依附謀權,一心隻為做這食鼎之內所烹之走狗!”


    吳狄話語出口,現場眾人皆麵色漲紅,窘迫之色如浪升起。


    “好!先生高論!”最早以燕酒起釁的老開言喝道:“先生所言,立論高遠,不知這單伏現下身在何處?”


    吳狄聽地雙眼一紅,卻是歎道:“單伏先生乃是秦國三公子門客,日前聽聞,單伏先生死諫秦國三公子,已殺身成仁。靈柩送返齊國稷下,在下途徑安邑,正是要去稷下祭奠先生。”


    “啊!”眾人大嘩,卻是有齊國人士前出拱手相請,道:“黑木先生,單伏乃我國稷下名士,在下去歲十月自稷下來魏,隻知秦國三公子將單伏先生厚葬稷下學宮墓園,碑銘‘大秦國士四字,卻不知單伏先生竟是因死諫而逝,先生可知內裏之情?”


    吳狄一想起單伏,心中痛楚,正欲婉轉作答,卻是聽聞一人揚聲道:“在下韓國韓讓,恰知內裏詳情!”


    當即場中諸人連道:“願聞!”


    那韓國士子韓讓滿麵得色,亢奮異常,在這洞香春裏道出他人所不知的秘文,也是士人博名的一大殺手之鐧,卻聽他道:“韓讓家中從商,去歲曾於秦國博易。隻聽秦國坊間傳聞,道這秦國三公子嬴無敵乃是當世奇人,竟然收得隴西戎狄部族的神獸草原蒼狼為寵,一舉降伏戎狄部族。”那知韓讓還未說完,便聽有人哄道:“此事列國都以知曉,且說單伏之事!”


    韓讓不慌不忙,卻是繼續道:“列位莫急,單伏之事,自是要從此事說起。這公子狄收服隴西戎狄部族之後,魏國上將軍龐涓引得六國聯軍陳兵少梁山地,秦國危急,便立時召公子狄速歸。那知這陽城中的氏一族的族領宿老,卻是多有被龐涓派遣地奸細密使收買,竟然合意要將公子狄派來魏國為質,欲陷其於絕地!”


    旁人聽來,自是大歎:“啊吔!此計狠毒!若是公子狄當真被派來安邑,隻怕早被魏王和龐涓給一刀殺了,哪還會有公子狄少梁舌戰六國之千古逸事!”


    “然也!”韓讓點頭,卻是麵現嘲弄之色:“又傳秦國國後受族中鉗製,藏甲士於寢宮之內,欲召公子狄而謀之!卻說這單伏探得此中隱秘之後,連夜奔至公子狄軍前,言道公子狄疾馳陽,必定遭遇毒手。那知公子狄一意孤行,卻道‘寧可天下人負我,我不負天下人,更不負秦國國君及嬴氏一族’,執意要去陽,單伏當即長劍洞腹,以死諫之。”


    韓讓說完,滿室皆暗,隻聽紫袍輕捋長須,卻是歎道:“單伏此人,一心為主籌謀,可悲可歎。”又道:“公子狄此人,若不是迂腐過甚,便定然是大智若愚之輩!”


    眾人聽聞,也是紛紛稱道。自從秦軍在少梁山上大敗六國聯軍之後,這秦國的副帥公子狄便就成了洞香春內朗朗上口的知名人物。眼下洞香春內傳播得最為廣泛的橋段,便是“公子狄戲公叔”、“公子狄收戎狄”和“公子狄舌戰六國”。


    也在這時,一品軒地金袖美侍易雲卻是施禮笑道:“先生大才高論,還請先生入席,品嚐佳肴美味!”吳狄一看,卻是現眾人罷箸相待,隻等他一人了!


    吳狄當下向易雲拱手為禮,笑道:“不知雲兒姑娘可否再添三副杯碟,請兩位前輩和韓讓先生一並入席!”


    易雲立刻點頭,笑道:“公子吩咐,莫敢不從!三位先生,請入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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