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漢四百年,兵源主要有兩種:征兵和募兵。西漢初期以征兵為主,後來土地兼並加劇,百姓破產,流民增加,漸漸改為募兵,到了東漢後期,更是以募兵為主,征兵變得可有可無。


    這和東漢豪族勢力膨脹同步。募兵要有錢,豪族花錢募來的兵當然隻聽豪族的,豪族有了兵,實力更強,自然樂見其成。後來黃巾大起,朝廷沒錢募兵征討,隻好放權州郡,讓軍隊真正成了豪族的私兵。


    大吳革故鼎新,改革兵製,建立新軍,恢複了征兵製,將兵權收歸朝廷。得到了土地的百姓也支持新朝,踴躍從軍,所以大吳的軍隊更有戰鬥力,十多年來戰無不勝。


    但軍中將士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誌向大一點的想拜將封侯,光宗耀祖,誌向小一點的想立功受賞,退伍後能有一官半職。他們如何才能實現自己的誌向?當然是征戰立功。一場大戰取勝,將領加官晉爵,普通士卒受賞,各得其所。


    這就是各部競相參戰的原因。


    如果不開戰,他們就隻有軍餉可拿,除此之外沒有什麽固定的收入。軍餉是不低,但也高不到哪兒去,尤其是普通將士,也就兩三千錢,和一個普通勞力差不多。實際上,軍中將士要比耕地、做工辛苦得多,不僅每天要訓練,每隔一段時間還要進行演習,一年到頭都沒有閑的時候。


    如果不從軍,他們完全可以掙得更多,而且不用這麽辛苦。


    普通士卒還好一些,畢竟他們吃虧也就是這麽三年,三年之後就複員了。如果能安排一個不錯的工作,這三年兵也算值。萬一能有一官半職,比如縣尉、亭長什麽的,那更是好事,就連成家都會容易得多。m.Ъimilou


    可是對那些留在軍中的將領來說,就是另外一迴事了。他們的軍餉是比普通士卒高一些,可是高得有限,和不在軍中的同齡人相比,他們並沒什麽優勢。相比之下,軍中的辛苦卻顯而易見。同樣一個年輕人,讀幾年書,進工坊做工,或者學做生意,又或者做其他事,辛苦自然辛苦,卻要比從軍輕鬆許多。


    長此以往,從軍的吸引力顯然有限,征兵製難以為繼。


    大吳新建,天下未定,從軍自然有吸引力。可是明眼人都知道,這個局麵維持不了多久,一旦益州平定,天下太平,軍中將領的前程必須會發生重大改變。


    這時候,有人想方設法的參戰,抓住最後的立功機會,有人想貪墨一些軍費,在複員之前撈一筆,都是難以避免的事。如果不問青紅皂白的重罰嚴懲,隻會讓軍中士氣受挫,願意從軍的人更少。


    “陛下想慢一點,穩一點,固然是高瞻遠矚,老成之見。可是凡事難求萬全,軍中將士見識有限,不能理解陛下的宏圖遠略,出現幾個急功近利之輩,再正常不過。相比之下,各州郡的官員貪腐才叫觸目驚心,忍無可忍。”


    郭嘉說著,舉著已經空了的酒杯,目光炯炯地看著孫策,神情坦蕩。


    孫策搖晃著手中的酒杯,沉默不語。


    他知道郭嘉說得對。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軍中將士也是人,雖然不排除有人真是心懷天下,但絕大部分人還是要考慮個人利益,考慮前程的。如果從軍不能得到更多,卻要付出更多,吸引力自然有限。


    現在是新朝鼎立,革命熱情尚在。再過幾年,還想僅靠革命熱情吸引年輕人從軍,未免天真。


    軍中貪腐隻是初露苗頭,如果不加以調整,隻會愈演愈烈,靠嚴刑峻法是阻止不了的,還要從根本上解決問題——調整好軍隊的利益。


    凡是無利可圖的事,都很難長久。


    當官如此,從軍也是如此,世間萬事概莫能外。如果不是讀書可以入仕,可以享受各種做官的特權,有幾個人願意三更燈火五更雞,隻為學問而生?


    從軍征戰可比讀書辛苦多了。


    郭嘉接著說道:“軍費開支猛增,一方麵是需要的物資增多,一方麵也是運輸的消耗增加,當然還有戰勝後的賞賜。如果把這些都算上去,眼下的軍費增加都是應有之義,與貪腐關係不大。當然,倒賣軍糧之類的事肯定不能容忍,但那些事畢竟隻是個別人所為,瑕不掩瑜。這樣的人,各部也不會姑息,有一個查一個,鬧到宮門上書,這就有些過了,難免讓人生疑。”


    孫策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細細的品了品,這才慢慢咽了下去,將手中的酒杯輕輕擱在案上。


    “好好查。”他淡淡地說道:“仔細斟酌,把這篇文章做好。”


    “唯。”


    ——


    孫策迴到後宮時,亥時已過。


    皇後袁衡還沒睡,正由兩個宮女陪著,坐在一旁讀書,見孫策進殿,放下書,起身迎了上來。聞到孫策身上的酒味,眼中露出一絲異色,卻什麽也沒說,為孫策解下外衣,又命人準備洗漱用水。


    孫策在書案前坐下,瞥了一眼書案上攤開的書,有些意外。


    這是一部新版舊書,仲長統所著《昌言》。


    仲長統很年輕,但他很聰明,在得到孫策資助後,一心一意的做學問,幾乎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他的努力得到了迴報,年方弱冠便成了真正的學者。在與賢良文學的辯論中,他聲名鵲起,很多人都被他折服,書商看到了商機,主動要求印行他的書稿,並將稿費提高到了破天荒的三百金。


    《昌言》是朝廷第一批資助印行的學術專著,因為全是政論,讀者麵積有限,隻印了一千冊,稿費也有限,隻有五金。仲長統還有議郎的官職在身,不缺吃喝,也不在意,拿到稿費後,到書坊定製了一批精裝本,鄭重其事的送了一部給孫策,便覺得此生無憾。


    誰也沒想到,這部書還有重印的機會,而且一印就是三千冊,依然供不應求。不管是讚同仲長統的,還是反對仲長統的,都要買一部《昌言》好好研究。覺得這部書好,想多買幾部,帶迴去送人也不在少數。一時間,汝陽人人談《昌言》,個個知道仲長統,請教的,挑戰的,提親的,談生意的,幾乎把仲長統的大門擠破。


    袁衡之前就讀過《昌言》,現在又讀,孫策多少有些意外。


    “這是增訂版。”見孫策盯著書看,袁衡主動解釋道:“增加了幾篇新的文章。”


    孫策依著袁衡折好的書角翻開書,看了一眼,是一篇名為《君父》的政論,的確是新文章,之前的版本裏沒有。孫策拿起來,翻到這篇文章的開頭,讀了起來。


    文章並不長,不到一千字,卻論述了秦漢史上的幾對皇帝父子,由秦始皇、扶蘇、胡亥說起,直到漢靈帝、漢獻帝。袁衡看到的是漢高祖、漢惠帝這對父子。看折痕,應該不是第一遍讀,甚至不是第二遍。


    對孫策來說,這很正常。這個時代的人寫文章言簡易賅,有些涵義要細品。可是袁衡通常沒這個必要,很少有什麽書需要她讀兩遍。


    “有感想?”


    “臣妾膽小,不敢想。”袁衡抿嘴而笑,難得地和孫策開起了玩笑。


    宮女端來了水,孫策洗漱完畢,重新坐了下來,拿起書。“皇家無父子,是不是後悔了?”


    “習慣了。”袁衡在一旁坐下,輕輕將頭靠在孫策肩上,幽幽地歎了一口氣。“豈止是皇家,世家大族也一樣。若非爭權,臣妾阿翁也不至於兄弟反目,至死不能相容。不過這也看人,陛下高瞻遠矚,首立退位之製,將來必能父慈子孝,各盡天倫。”


    “既然如此,那你又歎什麽氣?”


    “臣妾擔心陛下功業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嗣君不及陛下萬一,難免有周亞夫之事。”


    孫策眼神微閃,沉默了片刻,放下了手裏的書。類似的話,他已經聽楊修說過了,此刻袁衡又說,看來他們已經通過氣,取得了共識。至於仲長統新增的這篇文章又在其中起到了什麽作用,又是誰影響了誰,一時卻難以判斷。


    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這件事關係到皇位傳承,的確不容忽視。即使沒有袁衡影響,賢良文學們也會討論這個問題,仲長統不寫這篇文章,也會有別人提出類似的議題。


    “這可怨不得我。”孫策伸手攬住袁衡的肩膀,輕輕晃了晃。“誰讓你這麽久才生,要是早生幾年,我還能帶著他上陣,現在就算我抱著他上陣,也沒什麽用啊。”


    袁衡忍不住白了孫策一眼,笑道:“陛下,你這可是欲加之罪,臣妾豈敢怨陛下。”


    “是啊,怨還是怨的,隻是不敢說而已,對吧?”孫策哈哈大笑,靠在憑幾上,將袁衡橫抱在懷中,輕輕搖晃著。“不管你們怨不怨,這件事呢,的確是我當時讀書少,疏於考慮,有些激進了。不過你也不用急,還有三十五年時間,肯定能想出解決的辦法。至於紹兒,有你這麽聰慧的母親,他絕不會是個無能之輩,三十五年之後,他一定會是一個優秀的嗣君,我還指望著他青出於藍呢。”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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