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策知道尚書台明爭暗鬥,至少可以分成三派:王粲、裴潛等世族子弟一派,阮瑀、路粹等陳留人一派,陸績、謝承、顧邵等江東子弟一派。細分就更複雜了,各派內部分歧也不小,區別隻在輕重。


    比如路粹、阮瑀雖然陳留人,而且都是蔡邕弟子,阮瑀卻不怎麽親近路粹。


    孫權作為宗室代表,代為理政,原本應該和江東係走得近。可是因為之前和謝憲英的事,他和江東派也不親近,算是個獨臣。他直指路粹掩飾,應該和派係沒什麽關係,也談不上什麽中傷誣陷。


    他沒這個必要,路粹也不值得他這麽做。


    孫策仔細聽完孫權的分析,對路粹本人的事並不在意。這點小事,明天派人到樞密院一問就清楚了。以路粹的人品,沒什麽人會幫他掩護。路招一個統領一營的偏將軍,對樞密院的影響力幾乎為零。


    “我剛從阿母那邊迴來。”孫策說道。“阿母心疼你,讓我給你放幾天假,休息休息。”


    孫權眨眨眼睛,有些無奈。“臣弟就知道她會說,這些天都不敢去拜見。”


    “你確實太累了,該休息。你積下來的休沐有一個月了吧?”


    “差不多。”


    “休息半個月吧,如果不夠,就一個月,有什麽想做的就去做。放鬆一下,勞逸結合,才能更好的工作。不過要注意安全,多帶些人,別被猛獸傷了,否則我可沒法向阿母交待。”


    孫權尷尬地摸摸頭。他喜歡打獵,而且喜歡獵猛獸,這不是什麽秘密。


    “陛下有詔,臣弟不敢不從。其他的事,尚書令自會向陛下稟報,臣就不多言了。隻是這前線軍費的事要查一查。依臣弟揣測,數字不會大,卻是一個不好的苗頭。這可是個無底洞,如果不能及時處置,一旦蔓延成風,影響很壞。”


    孫策點點頭。軍隊如果貪汙成風,那不僅是損失一些錢糧的問題,會對軍心士氣造成極惡劣的影響,還可能造成軍隊私有化的問題。這是他一直很警惕的事,不用孫權提醒,他也會徹查。


    雖然沒有立刻興師動眾的去查,孫策的心情還是受到了影響。迴到後宮後,洗漱完畢,坐在書案前,像往常一樣看書,卻怎麽也靜不下心來。


    步練師看出了孫策有心事,卻不敢多問,隻是小心侍候著。


    孫策忽然問道:“子山最近可有書信來?”


    “上個月有一封信,臣妾找給陛上看看。”


    “家書有什麽好看的。”孫策擺擺手,示意步練師不要忙。“他這個渤海督做得還習慣嗎?”


    步練師莞爾一笑。“多虧了陛下當初的安排,他接任渤海水師還算順利。大半將士都是之前的舊部,後來的就更不用說了,桀驁不馴的雖有,卻不多,施點小手段也就鎮住了。”


    孫策心中一動,卻麵不改色。“什麽樣的小手段,恩還是威?”


    “都有。趨利避害,人之本性,軍中也不例外,甚至更勝一籌。”


    孫策沒有再問,重新拿起書。


    步練師生性聰慧,又在中樞多年,對政治並不陌生,對孫策的稟性也一清二楚,聽孫策問到這些,立刻意識到他的心情不佳和軍事有關。隻是孫策不提,她就不問。


    孫策不攬權,唯獨兵權是例外。


    ——


    第二天傍晚,下班之前,孫策召來了尚書令王粲,詢問相關事宜。


    王粲昨天當值夜班,今天上午休息半天,下午才來上班。看到孫權的位置空著,才知道孫權休假了,而且時間可能會比較長,手頭的事務全部轉交給了他。他不敢大意,立刻將孫權負責的事務全部了解了一遍,做到心中有數,以備皇帝隨時垂詢。


    孫策先問尚書台最近的情況,然後又問與各部門之間的聯絡,最後才問到了與樞密院配合的流程。


    王粲一一解釋,提到與樞密院的配合時,他的情緒有些激動。


    “陛下,恕臣失禮,樞密院尾大不掉,當下詔切責。”


    孫策知道王粲性子急,但他畢竟是世家子弟,說話知道分寸,如此嚴厲的指責絕不多見。看來尚書台對樞密院有意見不是一天兩天了。


    “不要急,慢慢說。”孫策提起案上的茶壺,為王粲倒了一杯茶。


    王粲受到鼓勵,臉上泛起激動的微紅。他雙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又品了品,借著這個機會調整了一下情緒,讓自己看起來不是那麽興奮。隻是他微微顫抖的雙手不聽使喚,早就暴露了他的內心。


    “陛下垂拱而治,放手諸公,所著意者唯祀與戎,即使是戎事,陛下也不攬權,而是付之樞密院,有上古聖君遺風,臣等深為敬佩。隻可惜樞密院所作所為,辜負了陛下的信任,實在令人扼腕。臣忝為陛下心腹,托以重任,雖不合同僚之誼,亦不得不言。”


    孫策微微頜首,示意王粲繼續,心裏卻有些莫名的不安。王粲如此慎重,還特地準備了開場白,說明問題很嚴重。樞密院的事由朱儁主持,一向很順暢,突然冒出這麽多事,究竟是他平時太疏忽,沒有發覺樞密院的問題,還是王粲捕風捉影,誇大其辭?


    王粲的指控主要集中在兩個方麵:


    一是樞密院自成體係,自以為諸部之首,不配合其他部門的工作。即使是尚書台轉過去的公文,他們也很少給出迴複,追得緊了,他們就說,這件事我們直接向陛下匯報了,你們毋須多問。可是就王粲所知,有不少事,樞密院根本沒有向皇帝報告,自己處理了。


    二是樞密院經費開支不明,不少人生活奢侈,明顯超出其官俸收入,有明顯的貪腐嫌疑。軍費開支耗大,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不透明的,如果有人從中做手腳,哪怕是刮一點油水,數量都會非常驚人。最近軍費開支連續飆升,是財政赤字的主要因素,這些錢是花在了前線將士身上,還是被某些人貪墨了,誰也不說清楚。但樞密院的出格已經造成了不好的影響,百姓的擁軍熱情受到了傷害。


    孫策不置可否,隨即又問起路粹轉送樞密院公文的事。


    王粲說,路粹轉送的公文是真是假,隻有路粹本人清楚。按正常程序,尚書台轉到其他部門的公文是要記錄在案上的,還要有對應部門的迴執,唯獨樞密院不然。有的公文,他們給迴執。有的公文,他們根本不給迴執。如果沒有迴執,而路粹本人又不承認,有沒有這份公文,就隻有相關的人員自己清楚了。


    孫策很驚訝。“你們轉送樞密院的公文沒有迴執?”


    “這樣的情況雖然不多,但的確有,臣本人就經曆過。有人到宮門上書,說有士卒休沐歸鄉時傷人,臣正好經過,便接了文書,轉交樞密院。樞密院的吏員說,這種事太小,當地就可以處理,非要鬧到宮門上書,分明是有人故意生事,不肯給迴執,說是若一定要迴執,他們就不接這份公文。”


    孫策點點頭。“你迴去寫一份詳細的說明,明天呈上來。”


    王粲躬身領命。他記憶力極好,普通的事都能經年不忘,更別說這樣的事。


    ——


    王粲離開之後,孫策獨自在殿中坐了很久。


    如果王粲的指控屬實,那樞密院的問題就大了,大得讓他無法接受。


    這才幾年,樞密院就腐化了?


    樞密院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也能搞出這麽多事,那遠離他視線的各部又是什麽樣子?


    他不敢想。


    雖然對王粲的指控並未全采信,但孫策相信王粲所言必然有一部分屬實,否則王粲就是誣陷樞密院,任何一個理智的人都不會這麽幹。


    放權會導致不良後果,這一點孫策早就有心理準備,但不良後果來得這麽快,這麽嚴重,還是讓他很驚訝,甚至很失望,很憤怒。


    如果王粲所言大部屬實,不僅樞密院有問題,負有監察之責的軍情處難辭其咎,而負責京師治安的司隸校尉有失責之嫌,風聞上奏的禦史同樣成了擺設。


    這個後果太嚴重了。


    孫策起身,叫來郭武,讓他去通知當值的侍從,他要出宮一趟,親眼看看樞密院在宮外的表現,看看樞密院的官員們是不是像王粲說的那樣生活奢侈腐化,看看百姓是不是對軍中將士敢怒不敢言。


    郭武很快召集了相關的人員,孫策也換上了便裝,悄悄地出了行宮。


    孫策剛剛出宮,劉曄匆匆來到偏殿,手裏拿著兩份公文。見天子不在,以為是下班了,轉身又去後宮請見,一問才知道天子也沒迴後宮。至於去了哪兒,誰也不知道。


    劉曄大吃一驚,連忙返迴軍情處,找軍師祭酒郭嘉。得知天子不在行宮,郭嘉也很詫異。正常情況下,這種事肯定會通知軍情處,而且很可能要他陪同的。天子不聲不響的出了宮,連軍情處都沒收到通知,這絕對是第一次。


    他思索良久,對劉曄說道:“既然陛下不告訴我們,自然有他不告訴我們的理由。子揚,你也不用大驚小怪,且安心等著,明天再報便是。”


    劉曄應了,拱手告辭。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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