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宮淡淡一笑,接著說道:“並州山多地少,本非富庶之地,又近蠻夷,如今雁門、九原等人皆為胡人侵戰,僅剩上黨、太原二郡,戶口加起來不及漢中一郡。縱使孫策得並州,收獲也有限,反倒可能多了一個包袱。朝廷財賦枯竭,雖說受涼州拖累,並州亦是原因之一。塞翁得馬,焉知非禍?”


    法正恍然大悟,險些拍案叫絕。


    天下財賦在中原,並州、涼州都是苦寒之地,不僅無法為朝廷提供財賦,反而要朝廷補助。一旦發生戰事——這幾乎是必然——還要耗費大量的軍費,大漢就是這麽被拖垮的。對於孫策來說,拿下河內、河東後,除了益州,富庶之地已經盡入其手,並州、涼州並不會為他帶來更多的收益,反倒會增加開支。


    孫策的新政能夠快速致富,但他無法真正解決糧食的供應問題。並州、涼州廣闊,在這些地方作戰,騎兵是主力,平時一匹戰馬需要兩個人的口糧,戰時則需要五六個人口糧,供養一支萬人規模的騎兵所需的成本接近十萬步卒,再加上巨大的運輸成本,足以拖垮孫策。


    得到並州,對孫策不一定是好事。如果處理不當,反倒有可能成為麻煩。


    從另一個角度說,上黨、太原的戶口有限,縱使王氏兄弟得人心,又能堅持幾時?失守不過是時間問題。若孫策有足夠的錢糧支撐大軍,不必勸降,以勢欺人,戰而勝之,既可借此機會清掃上黨、太原世家,又可教訓諸將攻守之道,然後轉戰益州,絕非益州之福。


    若是並州主動投降,孫策不能徹底清除並州世家,諸將也沒有足夠的機會來練兵,將來轉戰益州,看似兵多將廣,戰力反而有限。看似大獲全勝,其實埋下了隱患。


    想通了這一點,法正對陳宮刮目相看,不得不承認,在對天下大勢的判斷上,陳宮更勝一籌,曹操信任他是有道理的,並非僅僅出於舊誼。


    “孫策精明,軍師處人才濟濟,沮授、郭嘉皆是人傑,不可能看不到這一點。”陳宮呷了一口茶,不緊不慢地說道。他看到了法正的眼神,心中卻沒什麽波瀾。“因此,若是孫策接受並州請降,恐怕並非貪功,而是因為力有不逮,不得不退而求其次。大王,放眼天下,能對孫策有所補益之地,非交州莫屬,大王當及早部署,搶占先機。”


    曹操點頭同意,轉頭看向法正。“孝直,你意下如何?”


    法正躬身說道:“臣以為陳相所言甚是。早在兩年前,孫策就派蔡瑁取夷州,開荒種稻。說起來,他對交州矚目更早,隻是因為劉繇、高幹在交州,一直未能得手,反而折了其父孫堅。如今中原平定,他調派大將,甚至親赴交州的可能性都是有的。臣附陳相之策,當派良將前往交州,尤其是交趾。交州諸郡中,交趾戶口僅次於南海,又是益州門戶,不可不慎。”


    曹操眼中閃過一絲輕笑。法正如此認可陳宮的意見,可見長安受挫也並非一點好處沒有,如今的法正褪去了少年輕狂,沉穩老練了很多,知道和陳宮配合了。


    曹操隨即和陳宮、法正商量派誰去交趾。交趾原本由劉繇控製,如今劉繇率部北進,擾動武陵、零陵,正與孫翊交戰,交趾實際上由士燮兄弟負責。曹操對士燮並不陌生,三十年前,士燮曾在宮中任尚書郎,又是潁川人劉陶的弟子,曹操和他有過接觸,知道他並非普通讀書人,不會甘心對劉繇俯首聽命。


    袁紹父子早就是過眼雲煙,劉漢也日落西山,劉繇對士燮的影響力越來越弱。萬一荊州戰事不利,士燮很可能脫離劉繇的控製,割據一方。如果他真能占據交趾,那也就罷了,就怕他坐井觀天,不知道孫策的真正實力,貿然出戰,被孫策輕取交趾。


    這樣的例子太多了。


    曹操想來想去,就是找不到合適的人選。曹仁倒是適合,但他正在益州郡迎戰祖郎,根本脫不開身。夏侯惇也可用,卻堅守婁關,守護著益州腹地的南大門,不可輕離。


    “大王,於禁、樂進堪用,孟達亦可。”陳宮最後提出了自己的人選。


    曹操權衡了一下。“誰為軍謀?”


    “張鬆。”


    法正與張鬆關係甚好,聽陳宮建議張鬆,立刻附和道:“臣亦以為張鬆勝任。”


    曹操想了想,接受了陳宮和法正的建議,派於禁去交趾,孟達為副,張鬆為軍謀。於禁為人穩健,在婁關的戰役中表現突出。孟達也有方麵之才,隻是缺少曆練。張鬆是益州本地人,雖然才華過人,卻因身材矮小,相貌醜陋,一向不受人重視。戲誌才臨死前推薦了他,如今將他外放,獨當一麵,也是對戲誌才的認可。


    曹操隨即召來張鬆,詢問交州方略。張鬆很驚訝,但他抓住了機會,應答如流,曹操很滿意,隨即發布命令,調於禁與孟達前往交趾,由曹仁節製,張鬆則直接趕往滇池,先與曹仁會麵。


    ——


    十一月中,王柔到達孫策的行營。


    王柔字叔優,是太原晉陽人,雖是儒生,卻通武藝,知兵法,是個文武全才,典型的並州士子,與汝潁士子大不相同。


    站在孫策麵前,王柔打量了孫策片刻,躬身施禮。


    王柔打量孫策的時候,孫策也在打量王柔,以及他身後的年輕騎士。那騎士看起來也就二十出頭,但身材高大,和孫策身邊的關羽差不多高,在人群中特別顯眼。不過他不像關羽那麽壯,清瘦一些,更顯矯健輕捷。


    見孫策打量那騎士,王柔正中下懷。他招招手,命騎士上前行禮。騎士拱手躬身,深施一禮。


    “太原郝昭,見過大王。”


    孫策笑笑,原來是你。不過他什麽也沒說,隻是點了點頭。


    他清楚王柔的心思,帶上郝昭這樣的青年才俊來自然是展示並州的實力,在心理上搶占優勢,以便在談判的時候多爭取一些利益。不過話又說迴來,並州還真是出將才的地方,除了這個郝昭,晉陽王家也是人才輩出,成為魏晉之間的高門。


    隻是對目前的孫策來說,並州的將才卻是個雙刃劍。一方麵,他有了更多的人才可用,另一方麵,並州有了這些人才,必然要在朝堂上占據一席之地,派係鬥爭會更加激烈,必然要他花費更多的精力來平衡。


    郝昭真的很高,即使彎著腰也不示弱。


    “足下相貌雄偉,又身著甲胄,想必武藝高強?”


    郝昭淡淡地說道:“大王勇冠天下,大王麵前,不敢言勇。”


    “足下如此謙遜守禮,是世家子弟?”


    “不敢,家有薄田百畝,衣食而矣。”


    王柔插話說:“伯道乃是義士,其大父郝公因不肯依附梁冀而已,家道因此中落。不過伯道雄壯,少習武藝,誌在衛國護土,將來必重振太原郝氏。”


    孫策揚揚眉,瞅了一眼王柔,意味深長的笑了。“足下不愧是並州子弟,有縱橫氣。”


    “大王謬讚,愧不敢當。柔生於並州,長於並州,未曾見過世麵,唐突之處,還請大王海涵。”


    “足下不必自謙。孤也不是什麽讀書人,說話喜歡直來直去,既與足上投契,孤就開門見山了。王蓋遣足下前來,是願意投降了麽?”


    王柔眉頭微蹙,略作沉吟。“大王英武,無敵於天下,並州士庶亦非頑石,知天命有歸,不敢逆天行事,致使生靈塗炭。大王誠意相招,自然求之不得。隻不過……”他頓了頓,抬起眼皮,打量著孫策。“大王以仁義得天下,小人以忠孝傳家,還請大王能息雷霆之怒,恕亡者之過,以全王氏兄弟人子之本。若得大王相宥,不僅王氏兄弟,並州百姓都會感激大王仁義,簞食壺漿,以迎大王。”


    孫策嘴角微挑,打量著王柔,笑而不語。一旁的袁耀冷笑一聲,說道:“春秋以複仇為義,王氏兄弟為人子,我袁氏子弟難道不是父母所生?”


    王柔打量了袁耀一眼。“敢問閣下是?”


    “汝南袁耀。”


    王柔恍然。“原來是袁君侯,幸會幸會。”說著,施了一個大禮。袁耀雖然心中不爽,卻不能不還禮。兩人見禮已畢,王柔又問道:“柔也不才,想請教君侯一件事,可否?”


    “請教不敢當,切磋可也。”袁耀麵帶微笑,眼中卻看不出一點笑意。“耀雖無才無德,卻很想領教一下並州俊傑的文才武藝。”


    孫策暗讚,袁耀這句話說得硬氣,深合朕意。


    王柔暗叫不好。這袁耀出身名門,理當謙恭有禮,怎麽說話如此蠻橫,是傳他父親袁公路的血脈,還是浸染了吳王的習氣?不管是什麽原因,這都預示著這場談判不會輕鬆啊。


    “敢問君侯,若有人持刀殺無辜,有罪者為人,為刀?”


    袁耀不假思索。“自然是人。”


    “柔也以為如是。當初王子師為司徒,上有天子,外有盟主,有詔令殺人,他能不奉行嗎?君侯為人子孫,為親人報仇,天經地義,無可非議,隻是不問下詔之輩,隻問奉命之人,是不是有失偏頗?”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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