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井關西北,烽火台。


    幾個矯健的身影借著夜色掩護,如鬼魅般悄悄接近烽火台,緊貼著烽火台的岩臂站好,舉起手中的弩,一動不動,另一個身影掏出一件飛爪,在手中舞了兩圈,“嗖”的飛出,直上烽火台的女牆,“啪嗒”一聲輕響,緊緊的勾住岩壁。


    “誰?”台上當值的士卒警惕地抬起頭,探頭向外看,不忘用手中的盾牌護住自己的要害。


    “將軍,民婦內急,借你的地兒解個手。”一個緊張而不失嬌弱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緊接著,一個人影站了起來,一手提在腰間,一手怯生生的揚了揚。


    台上的士卒將手中的火把盡可能的伸遠一點,眯著眼睛,仔細打量,隱約看見一個身著破爛布衣的女人,不禁罵了一聲:“晦氣!你怎麽跑這兒來解手,這兒不準靠近,快滾!”


    “道上人多,看著多不好意思。”那女人有些緊張,結結巴巴地說道:“民婦解個手就走。”


    “滾!再不走,老子射死你!”台上的士卒低聲喝道,伴隨著一陣含糊的怪笑。“李三兒,你真是長能耐啦,動不動就要射死人家。你有本事倒是下去射射看啊。”


    “滾你老母!”發狠的那個士卒李三兒有些訕訕。“令狐大人交待過的,無令接近烽火台,格殺勿論。要這是出了事,誰負責?”


    “你少拿雞毛當令箭,一個解手的女人能出什麽事?玩得你腿軟,走不動道麽?”一個粗粗的嗓音喝道:“都給我閉嘴,你們不睡,別人還要睡呢。”又探身出來,喝道:“解完了手趕緊滾,要不然就別走了,進來陪老子睡一覺。”


    “馬上走,馬上走。”遠處的女人更加緊張,伴隨著淅淅瀝瀝的聲音。台上一時沉默,過了一會兒,有人歎了一口氣。“唉,這一戰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結束,俺想家裏的婆姨了。”


    “俺也想你婆姨。”


    “去你老母!”


    台上士卒鬥了幾句嘴,又沒聲音了。下麵的黑影待了一會兒,拽著繩子開始攀爬,沒一會兒就上了台,悄無聲息的翻過女牆,又向下打了個手勢。又一個人影爬了上去,剛要翻過去,腳下一滑,身體撞在了牆上,險些摔下來,虧得先上去的人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她。


    泥土簌簌落下,落了台下準備攀爬的人一臉,那人卻閉緊嘴巴,一點動靜也沒露出,等台上發出手勢,拽著繩子迅速向上。上了台,立刻蹲在牆角下的陰影裏,摘下背在身上的弓,搭上箭,瞄著門口,之前兩人曲身貓行,守在門兩側。腳步聲響起,一個士卒舉著火把走了過來,抬起頭,還沒等他看清,弓弦輕響,羽箭疾射而出,正中他的咽喉。士卒翻身就倒,一個守在門後的兩人上前,一個接住了他,另一個伸手接住落下的火把。三人配合默契,宛如一人。


    “李三兒,李三兒,你去哪兒了,不會是想下去快活吧?”腳步聲響起,又一個士卒舉著火把鑽了出來,沒等他站穩,背後的兩個人影撲了過去,一個捂嘴,順手用短刀割開了他的脖子,另一個伸手按住了他腰間的長刀,同時抱住了他的腰。


    士卒驚恐的睜大了眼睛,發出“嗚嗚”的聲音,奮力掙紮,卻動彈不得,不一會兒就不動了。裏麵有人聽到聲響,問了幾句,外麵的一個人粗著嗓子,含糊地應了一句:“沒事,老子尿個尿。”裏麵咒罵了幾句,就沒動靜了。


    趁著這個功夫,又有兩個身影翻牆而入,迅速闖入,兩個直奔舉放煙火的地方,兩個直奔下麵的正門,另一個舉弓掩護同伴。腳步聲驚動了更多的人,台中的士卒驚坐而起,大聲詢問,卻沒有理睬他們。當值的士卒意識到不對,趕了過來,正準備說話,羽箭飛至,正中要害,翻身倒地。


    台上瞬間一片混亂,十幾個身影攪殺在一起,唿喝聲,拔刀聲,怒吼聲,此起彼伏,本該當值卻躲在外麵睡覺的士卒也紛紛驚醒,接連被殺了兩個。有人衝到金鼓前,打算鳴金擊鼓報警,卻被闖入者搶先截住,刀光閃了兩閃,便被放倒。有一個士卒衝到鼓前,搶到了鼓桴,正準備敲響戰鼓,一支羽箭疾飛而至,將他射倒在地。


    烽火台的大門被人打開,在門外等候的人湧入,迅速製服了台中幸存的將士。


    火把亮了起來,照亮了十幾張塗成黑色的臉,有如鬼魅,幸存的並州將士看得分明,兩腿發軟,有一個直接尿了,臊氣四溢。


    “報數!”一個聲音低喝道。


    “一!”


    “二!”


    一連串的聲音響起,直到十五結束,過了片刻,有一個帶著哭腔的聲音響起。“什長,小蠻、青鸞、小蘭犧牲了。”


    什長轉頭看了一眼,喝了一聲:“哭什麽哭,怕死就別做羽林衛。發信號,通知三將軍。”說完,轉過了頭,抬起手臂,用袖子拭了拭眼角。


    “喏。”


    ——


    三姑泉。


    令狐仇被一陣喧嘩聲驚醒,側耳聽了聽,聽到了幾聲憤怒的叫罵聲,夾雜著委屈的哭喊,隱約還有女人的聲音,不禁罵了一聲,翻身而起,拔出腰間的戰刀,大步走了出去。


    這兩天運輸任務緊張,不少民伕就宿在羊腸阪上,三姑泉取水方便,是民伕們集中的地方。守泉的士卒中平日裏橫行慣了,根本不會把這些從河內來的民伕放在眼裏,勒索錢財,調戲婦女,打罵更是家常便飯,雖然令狐邵三令五申,不準欺負民伕,以免引起民變,卻還是控製不住,隔三岔五的總要鬧出點事來。令狐仇已經習慣了。


    出了門,令狐仇也嚇了一跳,泉邊烏泱泱的全是人,憤怒的叫罵聲撲麵而來,讓他一下子驚醒過來。他環顧四周,尤其是南麵的山路,見人影幢幢,還有人在趕來,不禁大怒,舉起戰刀,衝著一個身著短衣,叫得聲音最大的婦人就衝了過去。


    “敢鬧事,老子宰了你!”


    “殺人啦,殺人啦,並州人殺河內人啦。”那婦人尖聲叫著,卻不後退,令狐仇覺得奇怪,卻沒來得及多想,揮刀就砍。那婦人手臂猛揮,一掌擊在令狐仇的手臂上,順勢一掌臂在令狐仇的脖頸處。令狐仇猝不及防,根本沒來得及反應,眼前一黑,便倒在地上。


    令狐仇的親衛見狀,嚇了一跳,紛紛舉刀衝了上去,卻被憤怒的民伕們攔住,轉眼間就不見了令狐仇。民伕們包圍了親衛,又像潮水般衝向他們的哨所,守衛三姑泉的士卒大驚失色,一邊抵抗,一邊向天井關報警。


    一時間,報警聲大作,幾乎所有的哨所都被驚醒了,詢問的鼓聲此起彼伏。


    令狐邵收到消息,匆匆趕上城樓,看著火光搖曳,人聲鼎沸的三姑泉方向,再看看人影晃動的羊腸阪,眉頭蹙成了疙瘩。夜色正深,他看不清下麵的情形,隻知道三姑泉出了事,究竟什麽事,卻無法斷定。他也知道令狐仇管束部下不嚴,多次激起民伕反抗,這一次是不是如此,他卻沒什麽把握。


    他想到了玨山方向出現的情況。既然玨山方向出現了吳軍細作,羊腸阪有吳軍細作生事也是很正常的。令狐仇有五十人,對付幾個細作應該不成問題吧,就算無法擊退他們,守住哨所,天亮後再做決定也是來得及的。夜晚出關,情況不明,萬一被混在民伕裏的細作刺殺,天井關就危險了。


    令狐邵命人擊鼓,要求令狐邵固守哨所,不要輕舉妄動,等天亮後再做決定。但三姑泉哨所的迴應讓令狐邵大吃一驚:令狐邵被民伕抓住了,哨所被憤怒的民伕包圍,隨時可能失守,更多的民伕正在聚集,如果不及時處理,很可能釀成民變。


    令狐邵不敢怠慢,一邊傳令各哨所守住羊腸阪,阻止更多的民伕聚集,一邊帶著一百人出了關,趕去三姑泉平息事端,救出令狐仇。他出了關,由全副武裝的親衛開路,推開擋住的民伕,甚至不惜舉刀殺人,一路向三姑泉挺進,剛走出十幾步,路邊突然有人叫他的名字。


    “令狐邵!”


    令狐邵吃了一驚。不管是關中的士卒還是關外的民伕,沒有人敢直唿其名。這人不僅直唿他的名字,聲音也不太對,顯得尖利,位置也有些高,不像是人群中,倒像是在頭頂上。


    令狐邵下意識地抬頭看了一眼,隻見十步外,正對著殘月方向的一棵樹上,一個黑影持弓而立。令狐邵心頭一驚,大叫一聲:“有刺客——”


    話音未落,三枝羽箭破風而至,一枝射偏,擦著令狐邵的耳朵飛過,一枝正中令狐邵麵門,一枝射中了令狐邵的肩膀。令狐邵慘叫一聲,仰麵摔倒,他的親衛大亂,有的上前扶令狐邵,有的去抓刺客,不妨身邊原本緊貼石壁而立的民伕突然發作,不知道從什麽地方拿出武器,撲了過來,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轉眼間就損失了十幾個人,山路也被截斷。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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