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尚香眨眨眼睛,又長又密的睫毛像兩把小刷子忽閃著。她吐出舌頭,舔了舔嘴唇,欲言又止。


    孫策笑笑。“有問題?”


    “嗯……王兄,你不反對?”筆蒾樓


    “反對什麽?”孫策收起笑容,靜靜地看著孫尚香。“反對你親自出戰?”


    孫尚香點點頭。身為主將,統部精銳出擊,不管計劃有多周密,風險都不可忽視,她原本以為孫策會強烈反對,還想著據理力爭,沒想到孫策這麽容易就答應了,反而讓她心裏不安。她生怕孫策嘴上表示同意,迴頭再讓軍師處刁難她,不讓她的方案通過。


    孫策沉吟了片刻。“你知道如果失敗了,會是什麽結果嗎?”


    孫尚香鄭重地點了點頭,神情也變得凝重起來。“知道,如果敗了,我可能會死,就算沒死,以後也不能領兵了。”


    孫策搖搖頭。“你想得太簡單了。你如果敗了,不僅是你不能再領兵,整個江東係都會受到重創,尤其是伯言,上次還可以說是為朱桓分謗,這次若是出了事,伯言很可能終身雪藏,再也沒有翻身的機會。還有阿節,她也難辭其咎。除此之外,你們都是女子,如今大敗,足以證明女子不堪大任,你知道後果會是什麽?”


    孫尚香的臉色漸漸發白。她和陸遜、徐節已經多次反複討論過這個方案,自然知道一旦失敗會有什麽後果,但她還是把事情想簡單了,這一戰的風險之大,成本之高,遠不是她一個人的事。


    “那……那王兄為何還讚同我的方案?”孫尚香的聲音有些幹澀。


    “戰場是死生之事,大將是一軍之首,你統領大軍征戰,一舉一動都影響甚大,不可不慎。但任何事都有兩麵,如果因為責任重大而一味持重,你也會喪失戰機。行軍作戰,從來不可能萬無一失。為了勝利,願意承擔失敗的代價,這是勇敢。明知自己不能承擔失敗的代價還要去做,那叫魯莽。”


    孫策拍了拍案上的作戰方案。“用你為將,是我的選擇,我不能永遠保護你,你總要自己去闖。你有周密的計劃,又願意承擔失敗的代價,我自然要支持你,萬一受挫,我也願意承擔後果。人生總要嚐試,與其老了後悔,不如年輕的時候多嚐試。王兄還年輕,就算敗了,還可以卷土重來。隻是……”他笑笑,拍拍孫尚香的小臉。“你若是敗了,可就沒什麽機會了,所以你要想好了。”


    孫尚香慢慢收迴案上的作戰計劃。“王兄,我……再想想。”


    “好。”


    ——


    孫尚香迴到大營,坐在帳中,一動不動。


    孫策的話在她耳邊反複迴響,就像重錘一樣,一下接著一下的撞擊她的靈魂,讓她不寒而栗。


    腳步聲輕聲,徐節走了進來,剛想說話,見孫尚香臉色不對,吃了一驚,趕到孫尚香身邊坐好,悄聲問道:“三將軍,計劃被大王否決了?”


    孫尚香緩緩抬起頭,眼睛有些腫。“阿節,你知道如果我出戰受挫,你和伯言會被雪藏嗎?”


    徐節微怔,本想笑著掩飾一下,卻被孫尚香的眼神逼住,刹那間連氣息都有些不穩。片刻的遲疑後,她點了點頭。“知道。”想了想,又道:“陸軍師也知道。”


    “那你知道,王兄的新政會受到影響,被人攻訐嗎?”


    徐節心虛地低下了頭。


    “你們怎麽能這樣?”孫尚香尖叫道,淚水湧了出來。“你們明明都知道,為什麽不提醒我,還讓我像個傻子似的去請戰?萬一敗了,你們的前程可就全毀了。”


    徐節一聲不吭,任由孫尚香衝著她吼叫。孫尚香很生氣,她搖晃著徐節的肩膀,一聲聲的逼問徐節。她一向信任徐節,不僅當成心腹,更當成姊妹,言聽計從。發現徐節對她有所隱瞞,她一下子亂了陣腳。


    “是我的決定。”陸遜出現在帳門口,不緊不慢地說道:“是我要求徐軍師不說的。”


    “為什麽?”孫尚香鬆開徐節,怒視陸遜,少了幾分憤怒,卻多了幾分委屈。


    陸遜走到孫尚香的對麵,跪坐下來,端詳著淚眼朦朧的孫尚香。“三將軍,你為什麽不想想,為什麽大王明知一旦失敗,後果嚴重,還是同意了我們的計劃?”


    “同……你怎麽知道大王同意了?”


    “如果大王否決了我們的計劃,後果是否嚴重又有什麽關係?”


    孫尚香一時愣住了,不知道該怎麽迴答陸遜。陸遜從袖子裏掀出手絹,遞了過去。孫尚香接在手裏,感受著手絹上的體溫,卻沒有抹眼淚。陸遜又讓徐節去取點水來,徐節如釋重負,起身去了。孫尚香瞥了徐節一眼,想要叫住他,卻隻是張了張嘴,沒有說話。


    “你是大王委任的大將,我們是大王任命的軍師,我們的任務就是擬定作戰計劃,你的任務是執行作戰計劃,盡一切可能取勝,迴報大王的信任和知遇之恩。如果失敗了,我們一起接受懲處,該貶職的貶職,該斬首的斬首,至於會不會影響到大王的新政,那不是我們該考慮的。”


    陸遜一字一句地說道:“那是大王該考慮的。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我們不能越權。”


    “你怎麽……怎麽能這麽說?”


    “因為這是軍師的職責,就像萬一戰敗,我和徐軍師被牽連,甚至被永遠雪藏一樣,都是我們必須麵對的責任。三將軍,軍師與主將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這本來就是軍師處明文規定的鐵律。”


    孫尚香抹了抹眼淚。“可是……你們為什麽不告訴我這些?”


    “不告訴你,是因為一來你應該自己想,不能希望軍師告訴你所有的事,否則你豈不成了我們的傀儡?二來這是我們願意承擔的後果,無須你勞心,就像對新政的影響自有大王和軍師處權衡一樣。你可以關心我們的前程,卻不能因為我們的前程而影響了計劃的執行。如果什麽都要關心,你豈不是什麽都做不了?兵形如水,瞬息萬變,誰能確保萬無一失?我們盡力而為,剩下的就交給天意吧。”


    孫尚香低下了頭,擺弄著手絹。


    徐節端著水進來,見孫尚香已經平靜,暗自佩服陸遜。她讓孫尚香洗了臉,輕聲問起經過。孫尚香把孫策的意見說了一遍,陸遜早有準備,平靜無波,徐節卻非常高興,忍不住說道:“還真是被陸軍師說中了。陸軍師,你對大王的心意把握得真準。”


    陸遜皺了皺眉,輕聲說道:“徐軍師,我隻是按照我的理解去做事,並不是知道大王的想法。大王乃當世聖君,豈是我能揣度的。”


    徐節恍然醒悟,知道失言,連忙掩住了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孫尚香有些茫然,不知道他們在說些什麽,本想發問,卻又想起陸遜剛才的話,覺得不能什麽都問,還是要自己多想才行。她不免有些後悔,以前真是太依賴陸遜和徐節了,除了軍事上的事,自己都不願意動腦子。再這樣下去可不行,王兄會失望的。


    ——


    孫尚香再次調整了計劃後,增加了一個疑兵之計,要求孫策以他們攻城不克為由,解邘城之圍,示以撤兵假象,鬆懈並州軍的警惕,並利用這個機會調呂小環參戰,挑選合適的人選,進行模擬演練。


    孫策接受了孫尚香的最新計劃,為了保密,他沒有舉行軍師處的公開質詢,挑選了幾個關鍵人物對孫尚香的作戰計劃進行審議,沮授、劉曄、郭嘉自然出席。不出陸遜所料,這個計劃引發了激烈的爭論。


    從軍事角度而言,這個計劃有相當的可行性,即使保守判斷,成功率也在五成以上。以小規模的精銳進行山地作戰,突擊關鍵目標,一向是吳軍的拿手好戲,規模越小,吳軍的優勢越明顯,成功率也越高。即使不勝,全身而退也沒什麽問題。一旦成功,攻取天井關,不僅邘城將不攻自破,整個並州都會門戶洞開,影響之大,值得一試。


    可是從政治角度,這個計劃就太冒險了。萬一受挫,受影響的不僅是孫尚香本人,甚至不僅是陸遜、徐節,而是直接影響到新政的推行,不能不慎重。


    經過反複討論,孫策最後拍板,通過了孫尚香的方案。他隻是做出了一點調整:由許褚率一百虎士隨行保護孫尚香,典韋率義從營其餘虎士做好接應準備,務必保證孫尚香的個人安全。


    方案通過,孫策很快發布命令:因天氣炎熱,孫尚香又久攻邘城不克,暫時解除她的統兵權,迴孟津大營述職。兵權由陸遜暫領,就地休整,做好秋收準備,等天氣轉涼再進攻。


    命令發布後,孫尚香隨即被召迴孟津大營述職。在接受軍師處質詢時,孫尚香因“情緒激動”,任性使氣,與軍師處幾名軍師發生肢體衝突,打傷了人。吳王孫策大怒,下詔切責,命其在營中讀書自省,不得出營一步。


    消息一出,傳為笑談。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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