沮授謙虛了幾句,靜靜地站在一旁。


    孫策卻一時心動。原來沮授的計劃並非首創,而是趙武靈王的攻秦之計。仔細想想,似乎的確如此,趙武靈王攻秦之前,行胡服騎射,進行軍事改革,然後征服了林煩、東胡,後來又親自入秦為間,打探情況,比彼得大帝不知早了多少年。


    不過沈友說破沮授的計劃淵源應該不僅僅是為了抖聰明,表示自己的博學多識,而是另有用意。


    趙武靈王雖能善始,卻未能善終,最後被餓死在沙丘宮。之所以如此悲摧,就因為他放棄了王位,自為主父,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攻秦上,忽視了身後,更要命的是出了昏招,沒處理好兩個兒子的關係,以致父子相殘。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他都是一個反麵典型,諡號裏的靈和漢靈帝的靈一樣,亂而不損,都不是什麽好字眼。班固論古今人物,趙武靈王被列為下中,智者之末,再差一點就是愚者了。


    沮授用了趙武靈王的思路,卻不提趙武靈王這個人,可能就是因為他不祥,索性不提。郭嘉等人也許出於同樣的心理,心照不宣,看懂了也不說,免得大家麵子上難看。


    孫策不動聲色,繼續商討幽州方略。他不能在幽州久留,而且很長一段時間內可能無法再來,要把相關的事務都交待清楚。除了調沈友負責幽州的戰事外,他還調整了幾個重要人選,忙了半天才結束。


    沮授等人散去,孫策留下沈友、龐統共進午餐,說一些體己話。寒喧了幾句之後,孫策主動提起話題。


    “仲謀迴江東,可曾經過青州?”


    “在濟南停了一下,棄船登岸,換乘馬車。”


    “還有呢?”孫策哼了一聲:“他向你伸手了麽?”他知道孫權的毛病,手腳很大,在他麵前不敢放肆,離開了他的眼睛就說不準了,楊儀最近就告過狀,說孫權私下裏要求多領一些物資,被楊儀嚴辭拒絕,還很不高興。


    沈友笑了笑。“大王,仲謀身為王弟,雖說手腳大了些,也算不上什麽毛病。再說了,他經過臣的戰區,臣身為鄉黨,依禮當有所饋贈,換了其他人來也是一樣的,並無特殊之處,大王不必追究。”


    孫策聽得懂沈友的意思。孫權花點錢不是什麽大毛病,他的問題在別處。他舉起酒杯示意了一下。“剛才你提到趙武靈王攻秦之計,孤倒是對趙武靈王有些好奇,你對此人怎麽看?”


    “雄才大略,隻是有些急於求成。若非如此,秦國一統天下怕是還要再等幾十年。”


    “說來聽聽。”


    沈友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用布巾拭了拭嘴角。“既然大王願意聽,臣就鬥膽,說說趙武靈王這個人,也算是臣這幾年的思考成果,請大王指教。”


    孫策微微一笑。“幾年不見,你沈三妙的刀和筆有沒有長進,孤不知道,這口才是越來越好了。”


    沈友也笑了。“臣也是沒辦法,被逼著練出來的。臣在青州沒有戰事,倒有一大半精力用來與人論戰,勤能補拙,熟生能巧,刀法沒什麽長進,口才和文章倒是有點進步。”:筆瞇樓


    孫策笑著點點頭。沈友和管寧、邴原等人辯論的文章他也看了一些,看起來是學術爭論,其實都是地方利益。沈友在青州推行新政,青州世家原本指望袁譚,發現袁譚指望不上,隻好迴頭去求管寧、邴原等人,管寧、邴原不好明著反對,隻好以討論學術的方式提出質疑,並以青州的情況為例,指責沈友、徐琨等人做得太過。徐琨沒那學問,沈友卻是不饒人的,雙方你來我往,吵得不亦樂乎。


    “趙武靈王之善,在於不拘古法,敢於變法求新,又不囿於俗見,向蠻夷學習。當然,他最令人稱道的還是他能以理服人,而不是以力服人,比起以刑戮推行新法的商鞅,他勝出不知幾許。為了能全力以赴的攻秦,他又讓出王位,自為主父,更是古所未有,堪稱果決。隻可惜他未能處理好父子兄弟的關係,不僅自己餓死沙丘,攻秦大業也付之東流,令人扼腕。”


    “你覺得他讓出王位是果決?”


    “取道河套攻秦,去國千裏,且戰場兇險,不能不有所綢繆。先傳位其子以掌國事,既能一心征伐,又有備無患,堪稱上計。事有輕重,權有取舍,隻不過世間多的是貪權戀棧之輩,能做到這一點的人古今少有。”


    孫策點頭讚同。“趙武靈王九泉之下,能得子正此讚,當許為知音。”


    “恐怕不見得。”沈友舉起酒杯,一飲而盡,又道:“臣接下來的話,隻怕趙武靈王不會喜歡聽。”


    孫策笑笑,不好聽的來了。


    “智者千慮,必有一失。趙武靈王之失,不在其愚,而在其仁。他有大仁,推己及人,便思他人亦能如他一般兄弟相親,他能讓國,便思他人亦能如他一般共治。寵愛公子章,欲使其與惠文並王,知其奢侈,又不能輔以之良相,以致父子相疑,兄弟相殘,可悲可歎。”


    “如此說,仁也是錯?”


    “過猶不及。趙武靈王欲王公子章,本為愛之,實則害之。且治國如治兵,合則力強,分則力弱。晉三分而秦強,並中山、代而趙強,又豈能分代而王公子章?父子或可相替,兄弟不能比肩。設若趙武靈王不死,公子章與惠文王亦能相安,於趙亦非幸事,必因力分而為敵國所滅,此至理也,雖愚者亦可知。”


    孫策眼神微閃,舉起酒杯,沉吟不語。沈友把話說到這個份上,態度已經很鮮明了。明著說父子,其實說兄弟。這些話其實很犯忌,不是心腹,不會說得這麽直接。


    這是沈友對他的效忠,對他付以重任的迴報。


    “聽子正說史,令人解憂忘食。”孫策微微一笑,舉起酒杯,向沈友示意。


    ——


    魯肅勒住坐騎,看著滔滔黃河,看著黃河對岸不絕於縷的隊伍,忽然笑了一聲。


    一旁的辛毗轉頭看了過來,笑道:“都督想到了什麽有趣的事,何不共欣賞?”


    魯肅舉起馬鞭,指了指河對岸。“佐治,你說劉備是去河東好,還是去上黨好?”


    辛毗想了想。“都好。”


    “哦?”


    “對他而言,河東、上黨都是安身之處。窘迫之際,他也不能要求太多。”


    “對我們而言呢?”


    “對我們而言,河東也好,上黨也罷,都有一群頑固不化的井中之蛙,與其汙了我們的刀,不如讓劉備做前驅。”辛毗一聲輕歎。“說起來,劉備也是有功之人啊,若非是他,大王焉能如此輕取冀州。”


    魯肅忍俊不禁,放聲大笑。


    辛毗又咂了咂嘴,有些惋惜。“可惜劉備在河內駐留的時間太短,要不然我們也能跟著撿點便宜,順勢收了河內。”


    魯肅撫著短須,沉吟片刻,搖搖頭。“不能因小失大,河內不足為患,還是等朱休穆來吧。這麽大的戰功,僅憑我們是吞不下去的。吃相太難看,未免傷感情。”


    辛毗笑著點點頭。“就依都督。”他也清楚,兗州之戰,朱桓雖說取勝,卻未竟全功,有一大部分功勞被他們撿了,朱桓反倒因為提升太快,戰果不理想受到非議,以至於吳王不得不免了陸遜的職來平息眾議。朱桓本人雖然沒被貶,卻也臉上無光,還欠了陸遜一個大人情,心裏正憋著一口氣要證明自己。如果他們占了河內,堵住了朱桓西進的路線,獨占關中之功,以朱桓那脾氣肯定要翻臉,徐琨也會有想法。不如將河內、河東讓給他們,魯肅取道弘農,由函穀關、潼關入關中,至少能得一半功勞。


    魯肅輕抖馬韁,下了河岸的高坡,向南輕馳而去。辛毗撥馬跟上,與魯魯並肩而行。魯肅看看四周,看似漫不經心的說道:“佐治,郭祭酒最近有沒有書信來?”


    “私信沒有,公文倒是接連來了幾封,都督想聽些什麽?”


    “大王收河北,袁譚稱臣,魏國那些文武是如何安排的?”


    “魏國的將領如何,軍師處的報告裏沒提,要等通報,軍師處倒是添了人,沮公與與劉子揚做了同僚。”


    “佐治,你對沮公與印象如何?”


    “奇才。”辛毗不假思索,應聲答道:“非我能及。”


    “那誰能與他抗行呢?”


    “張子綱,荀文若。”辛毗頓了頓,又道:“劉子揚若能謙和些,亦當相去不遠。”


    魯肅點點頭,一聲輕歎。“是啊,子揚有才,隻是性子急了些。”


    辛毗知道魯肅為劉曄擔心,卻不說破。“都督大可不必擔心,大王能用人以長,忘人之短,就連關羽那樣的人都被他折服了,何況劉子揚。”


    “關羽?”


    “都督還不知道?說起來,這也是一個趣聞。”辛毗笑了兩聲,說起關羽寫萬言自省書的故事。魯肅聽了,也不禁莞爾,搖著頭,感慨不已。“劉備若是知道這個消息,不知會如何想。由此可見,能用什麽人為臣,首先要看君主有多大的氣度,否則隻會弄巧成拙。放眼天下,能用關羽者,唯大王一人。”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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