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策笑道:“正當向諸君請教。田公有什麽高見,不妨直言,孤洗耳恭聽。”


    田豐拱手謙虛了幾句,開始陳述意見。他認為應該趁熱打鐵,追擊劉備,趁勢搶占河內、河東,窺視關中。劉備望風而逃,如喪家之犬,正是趁勢追擊,一舉予以殲滅的好機會。如果讓他在河東或者並州站穩腳跟,再想進攻就難了。


    孫策頻頻頜首,轉頭又問沮授、崔琰等人的意見。沮授等人紛紛附和。田豐所說都是他們商量好的方案,一是這麽做的確符合用兵之道,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孫策當初沒殺劉備是考慮影響,現在劉備已經是敵人,不趁機要他的命就太說不過去了;二是一旦將戰線推進到河內甚至河東,冀州的壓力也會小很多。若是劉備控製了並州,居高臨下,俯窺冀州,冀州成為長期對峙的戰場,會被拖垮,至少發展會受影響。


    吳國的第一個五年計劃為什麽沒能實現,不就是因為戰事拖累,消耗太大嗎?不管多富庶的地方,連續打上幾年仗,勢必受影響。冀州原本是大州,近百萬戶、六百萬口,實力可與豫州、荊州比肩,可是中平以來十幾年,先是鬧黃巾,後來又追隨袁氏父子征戰,實力大受影響,現在的戶口不到之前的六成。相比之下,豫州、荊州——尤其是豫州——得新政之風,得到了一定的恢複,實力已經遠遠超過冀州。


    他們當然不願意冀州繼續成為戰場,尤其是被動防守的戰場。


    隻不過事情與他們當初設想的不同。他們沒想到孫策會打算在冀州疏浚河道。雖說疏浚河道也需要花費大量的人力、物力,但收益也是很明顯的。船隻無疑是這個時代成本最低的運輸方式,如果冀州的河道得以整頓,能夠發揮作用,至少能造福幾代人,對戰事也有幫助,運輸的消耗會大幅度的降低。


    有了這個考慮,反對的態度就不那麽堅決了,就連田豐本人都沒有把話說死。


    孫策沒有立刻做出決定。他邀請田豐等人參與方案討論。這無疑是一個大工程,真正開工之前需要大量的準備工作,可以慢慢討論,甚至兩個方案同時論證,看看哪一個更合理、更有利。


    田豐等人早就聽說過孫策喜歡聽了不同的意見,還專門成立了軍師處,凡是重大行動都會經過討論,卻是第一次親自經曆,多少有些新奇,還有些興奮。孫策沒有因他們是降臣就忽視他們的意見,邀請他們參與討論,而且討論的又是與冀州息息相關的事,他們自然求之不得。


    宴會的氣氛輕鬆而熱烈,孫策談笑風生,熱情而又不失坦誠,很快就打消了田豐等人的顧慮,博得了他們的認可。


    宴後,孫策留下了沮授。


    兩杯香茶送了上來,茶霧嫋嫋升起,孫策打量著沮授清瘦的麵孔,嘴角露出一抹淺笑。毫無疑問,拿下冀州,最有價值的收獲就是沮授。田豐已經老了,性子又過於剛正,大部分時候隻能當作道德模範,並不能起太大的作用。沮授正當不惑,經驗豐富,至少還能發揮二十年。


    曆史上的官渡之戰後,曹操曾想將沮授收為己用,可惜沮授看不上他,一心想逃迴河北,而且險些成功了。曹操不願意他再為袁紹所用,隻能殺了以絕後患。如果沮授能及時逃迴河北,曆史的結果也許是另外一番模樣。


    “公與,嚐嚐這新茶。”孫策伸手示意,淡淡的笑道。從見麵開始,沮授就沒怎麽說話,甚至連表情都不多,孫策相信他有想法,隻是沒有說而已。之所以將他留下來,就是要問一問,真正打開他的心扉。


    沮授雙手捧起茶杯,淺淺的呷了一口。“大王,這茶好,香氣濃鬱,滋味淳厚,有高山之味。”


    孫策看向沮授的眼神多了幾分驚喜。“不想公與如此懂茶,竟能品出這茶的產地。”


    沮授笑了笑。“大王說笑了。臣不懂茶,再好的茶,到了臣口中也分不出好壞,隻聽人說最好的茶都長在高山之上。大王重商,茶又是江東特產之一,大王喝的茶自然是最好的茶。臣大膽一猜,僥幸得中。”


    孫策哈哈大笑,伸手指指沮授,又挑起大拇指。


    沮授又道:“隻不過茶好猜,心難測,大王喝什麽茶,臣能猜出一二。大王想什麽,臣卻猜不出,敢請大王解惑。”


    孫策笑笑。“公與想問什麽,不妨直言。常言道:道不同,不相為謀,你我既為君臣,不妨各言其誌,看看有沒有相同之處。”


    沮授放下茶杯,拱手施禮。“豈敢。願呈淺見,請大王指正。”


    “說來聽聽。”


    “幽冀一體,欲以河北爭天下者,必倚燕山而南下,取洛陽,取三河,挺進關中。如今大王得冀州,劉備西竄,大王卻按兵不動,有治河之意,難道不擔心養虎為患?”筆蒾樓


    孫策端起茶杯,送到嘴邊,隔著茶霧打量著沮授。他知道冀州人對此有疑慮,希望能盡快結束周邊的戰爭,避免長期對峙,但他不知道這是沮授個人的意見,還是受集體之托,代為進言。他對沮授寄予厚望,不希望沮授和其他人一樣將目光局限於此時此地,隻關注冀州的利益。


    據他所知,沮授是冀州人中幾乎是唯一持續關注新政,並對新政有獨到見解的人。相比之下,崔琰還年輕,他對新政的理解還很膚淺。


    “公與讀《孟子》否?”


    “略知一二。”


    “最喜歡孟子的哪一句?”


    沮授略作思索。“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他看向孫策。“不知大王又喜歡哪一句?”


    “生於憂患,死於安樂。”


    沮授目光微閃,咀嚼了片刻。“勝而不驕,大王不愧王者。”


    孫策暗自發笑。虧得他還讀過一點書,要不然今天就誤會了。沮授這句話看似讚許,實則不然。“王者之兵,勝而不驕,敗而不怨”出自《商君書》,是法家之言,沮授故意省掉了“之兵”二字,是避免他誤會,但意思卻還是那個意思。


    讀書人說話常常是言外有義,不能局限於表麵。就像沮授說他喜歡“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一樣,未必就是他的本意,隻是借此機會表達自己的政治態度罷了。他如果順勢說喜歡“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那就上了沮授的當。


    “公與,你熟讀經史,又通曉古今興衰,可知為何衣冠皆在中原?論騎射,北有諸戎之強,來去如風,論養生,南有稻魚之豐,不知饑饉,中原其實並不占優勢。”


    沮授有點明白了孫策的意思,撫著胡須,沉吟不語。


    孫策呷了一口茶,接著又說道:“公與可知西域史事?”


    沮授看著孫策,不說話。孫策接著說道:“出了隴關,沿河西四郡一路向西,越蔥嶺,有貴霜、安息諸國,再向西,一直到大海之濱,又有羅馬,有史以來,強盛之國,大多與我華夏相似,在此南北之間。”


    沮授有些驚訝。他本以為孫策隻是引《孟子》為自己解釋,沒想到孫策是用曆史注解《孟子》,本末截然相反。他對西域以外的事不太清楚,但他讚同孫策的看法,人也好,國也罷,是不能太安逸的,安逸往往是驕縱的開始,有點壓力更能讓人警醒。《左傳》雲:或多難以固其國,啟其疆土;或無難以喪其國,失其守,就是這個意思。當然什麽事都要有度,真要是災難接連不斷,那就不是興邦了,而是亡國。冀州人之所以不願意成為戰場,正是因為這接連十幾年的戰事對冀州的傷害太大了,沒人願意再繼續下去。


    沮授想了想,笑道:“大王所言,令臣茅塞大開,受益匪淺。隻是如此一來,大王倒是要小心江東了。如今江東富庶,百姓安逸,奢華之風漸長,不可不防。”


    孫策笑著點點頭。“是啊,所以你看,我麾下之兵大半為江東人。”他喝了一口茶,又道:“人有五指,各有長短,天下十三州,南至大海,北至大漠,縱橫萬裏,又豈能整齊如一?為政者,自當調劑其長短豐瘠,使各施其長,各救其短,富者不至驕奢,貧者亦能溫飽,塞北之民得江南之衣以禦寒,江南之民得塞北之冰以避暑,四海之內,皆為兄弟,冀州之弩射遠,江淮之兵突陣,並涼之騎追敵,何患不可除,何敵不可滅?縱有巍巍昆侖亦不足懼,何況區區太行?”


    沮授鬆了一口氣,心裏最後一絲擔心也放下了。“聽大王指點江山,方知鴻鵠之誌非燕雀可知。能從大王征伐,臣之幸也。臣愚鈍,願為大王執鞭。”


    孫策哈哈一笑。“公與,你太謙虛了,孤對你的期望豈是執鞭可比?孤得公與,如鯤生羽翼,化為大鵬,趁風而起,扶搖直上九萬裏。”


    沮授心潮有些激動,躬身道:“大王錯愛,臣愧不敢當。臣能淺才疏,不足為羽翼,願為一毫,附大王之尾,盡微薄之力。”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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