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修臉色微變,眼珠轉了兩轉,一聲輕歎。“憲和兄,隨你怎麽猜,我什麽也不能說。”


    簡雍點點頭,一口答應。“行,不提就不提,免得德然為難。不過說起來,關羽那脾氣可真不怎麽樣,德然還是小心些好。要是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你盡管開口,隻要能幫得上,絕無二話。”


    劉修點點頭,舉起酒杯。“那就先謝過憲和兄了。”


    兩人一邊喝一邊閑聊。簡雍沒有再問任何公事,隻說些當年做遊俠的事。劉修雖與劉備是從兄弟,但兩人家境不同,性格也不太相投,劉備與簡雍、張飛做遊俠,在幽冀遊蕩的時候,劉修都沒有參加,對這些事知之甚少。他對劉備的了解遠遠不如簡雍,此刻聽簡雍說起當年的荒唐事,不免驚訝。


    不知不覺,簡雍說起了毛嬙。


    毛氏是涿縣大族,人口多,涿縣四麵都有,號稱東西南北四毛。毛嬙是西毛,兒時便以美貌著稱,劉備曾模仿光武帝說了一句“娶妻當娶西毛嬙”,在遊俠中傳為笑談。如今劉備稱中山王,毛嬙為後,也算是宿願得償。雖然毛嬙在此之前已經嫁過人。


    劉修卻有些不以為然,撇了撇嘴,舉杯一飲而盡,隨即換了一個話題,冶鐵。


    劉修還是放不下心事,希望簡雍能夠為他提供一些信息。遼東也有鐵,平郭有鐵官,太史慈控製遼東後,平郭的鐵官被納入統一管理,由黃承彥安排人員負責指導生產,供應遼東本地的兵器、甲杖以及馬具、農具等,除了一些要求特別高的產品,大部分都由本地生產,以減少運輸費用。


    劉修初任職事,對如何管理鐵官不太清楚,他希望簡雍能提供一些建議。簡雍不具體負責鐵官,也不懂冶鐵、製器的技術,但他對管理程序有一定的了解,而且這也不是什麽機密。


    簡雍一聽就笑了。“德然,不是我不肯告訴你,是告訴你,你也學不了。”


    “為何?”


    “鐵官的工匠之所以人人努力,是因為有薪酬,而且薪酬很高。之所以能付他們這麽高的薪酬,是因為他們的的技術能夠打造出高質量的器械,而這些器械能掙來足夠的利潤。你現在沒有他們的技術,沒有錢,也就無法付給他們薪酬,還想他們效力,怎麽可能?”


    劉修愣了半晌,喃喃道:“這是一個雞生蛋,蛋孵雞的循環啊。”


    “沒錯。你現在又沒蛋,又沒雞,怎麽學?”


    劉修苦笑,無言以對。


    簡雍看了他一會兒,又舉杯勸酒。“德然,我為什麽認定吳王必勝,原因就這裏。幽州地處偏僻,地少人稀,沒有了冀州、青州的財賦支援,連生存都難以維持,哪來的閑錢供養工匠,革新技藝?隻有中原那樣的富庶之地,良田遍野,能養活更多人,隻要應用得當,就有足夠的餘力供養工匠,讓他們安心琢磨技藝。你以為中原衣冠是從天上掉下來的?那都是以數百萬頃良田做基礎的。幽州有嗎?幽州的耕地加起來還沒有中原一個郡多。”


    劉修盯著簡雍,眼神閃爍,幾次欲言又止,最後化作嘴角的一絲苦笑。


    ——


    雍奴城,逢紀坐在城樓,眯著眼睛,極目遠眺。


    沽水如帶,在城西蜿蜒而過。今年比往年更冷一些,直到三月末,冰封的河水才解凍。他從涿郡趕來時,親眼目睹裹挾著碎片的河水滾滾而下,感觸猶深。


    偶爾聽劉備說,孫策有一個什麽冰河時代的說法,說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天氣會越來越冷,北方受到的影響最大,因此他選擇移民到江南屯田。最開始,逢紀對此不以為然,隻當是孫策的借口,他是江東人,當然希望江東有更多的人口,中原人思土重遷,沒有點理由很難讓他們在江東安居。以神道設教,治道故技耳,孫策嘴上說不信天命,其實比誰都喜歡蠱惑人心。


    但他現在有些動搖了。他問了一些老人,不少人也覺得這幾十年越來越冷,極寒天氣比以前要多一些。最明顯的一點就是草原上的雪災多了,胡人遭了災就會入塞劫掠,以前也來,現在來得尤其勤,一到冬天,幾乎天天有警。


    難道孫策並非虛言,而是有所據?逢紀不太清楚。不過他知道孫策得到了朝廷收藏的秘書,裏麵有曆年災異的記錄,說不定是從那些記錄裏看到的,又或者是負責整理那些秘書的蔡邕對他說的。


    不管孫策從什麽地方得到這個結論,如果這個結論是真的,那對中山國來說絕非好消息。幽州本來就缺糧,一旦天氣變冷,糧食歉收,胡人入塞頻繁,不用孫策進攻,幽州就會難以為繼。


    時不我待啊。


    看到劉修的馬車進了城,逢紀一聲輕歎,收迴思緒。過了一會兒,劉修上城來了,提著衣擺,快步走到逢紀麵前,老遠就躬身施禮。


    “逢相,我迴來了。”


    “德然辛苦。”


    “逢相不遠千裏趕來,才是真的辛苦。”


    逢紀擺擺手,沒有和劉修客套的興趣,示意劉修把與簡雍見麵的經過說一遍。劉修不敢怠慢,將與簡雍說的話一一道來,除了極個別涉及劉備個人往事的部分,幾乎是原話複述。他在路上就迴想過了,此刻連個磕巴都不打,條理清晰。


    逢紀很滿意。“簡雍有這樣的見識,著實不易。德然,你身為中山王手足,肩上的擔子很重,以後要多讀書,深思熟慮,為國之棟梁。”


    “喏。”


    “還有四五個月入秋,這幾個月很關鍵,你不僅要抓緊時間播種收獲,還要征發民伕,修繕邊塞。能不能攔住太史慈,對大王秋後的攻勢很重要,甚至可以說決定著中山國的存亡。”


    “喏。逢相,我會抓緊的,隻是……”


    “還有,軍械一定要抓緊,一定要如期交付。”


    劉修張了張嘴,把說了一半的話又咽了迴去。逢紀看著他,眼神嚴厲。“有問題?”


    劉修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來,搖搖頭,咬牙說道:“沒問題。”


    逢紀緩了神色,走到劉修身邊,輕拍他的肩膀。“德然,我知道你壓力很大,中山王的壓力也很大。你看,簡雍也說了,僅憑幽州是無法獨存的,隻有拿下冀州、並州,全據河北,中山國才有和吳、蜀一較高下的機會。孫策思慮深遠,早就看到了這一點,這才安排太史慈坐鎮遼東,牽製我軍。如果不能攔住他,虎口奪食,中山隻能坐以待斃。你是大王信任的手足,這樣的事不交給你,還能交給誰?”


    劉修用力地點點頭。“請逢相和大王放心,修一定全力以赴。”


    逢紀揚揚手,快步離開,徑直下了城。城下停著馬車,他上了馬車,出了城門外,他又拉開車窗,向城牆上的劉修揮手道別。劉修拱著手,躬著身,目視逢紀離開,直到車隊的影子消失在遠處的官道上,他才直起身。雖然肩上沉甸甸的,依然覺得壓力很大,心裏卻多了幾分鬥誌。


    中山國的興亡就落我的肩上,能否繼承先祖遺誌,複興劉氏,在此一搏。


    逢紀沒有迴頭再看,但他能猜到劉修此刻的心情,不禁歎息。幽州人才本來就不如中原,劉備之前又在涿郡縱兵劫掠,名聲很壞,現在不得不倚重冀北世家,讓渡更多的利益。崔鈞貪心不足,居然覬覦他這個國相,想取而代之,是可忍,孰不可忍。


    拿下冀州是不夠的,最好能拿下青州。


    一想到青州,逢紀就有些失落。袁熙被沈友擊敗,沒能如願拿下青州,讓他的計劃徹底落空。如今青州士子不少人選擇了太史慈,就連大儒管寧、邴原都去了遼東,分別出任遼東和遼西郡學祭酒。逢紀已經從零星得到的報紙上看到了他們的文章。每次看到這些文章,他心裏都不是滋味。普通百姓支持孫策的新政也就罷了,怎麽這些讀書人也向孫策稱臣了?孫策對讀書人的態度可是出了名的惡劣,主持月旦評的許劭都被他逼得背井離鄉了。


    或者是我遺漏了什麽?逢紀心中狐疑。中山國離中原太遠,中間又隔著魏王袁譚掌控的冀州,交通不便,消息的滯後也很嚴重,更關鍵的是劉備一直沒有正式的情報係統,收到的消息零碎,也不能保證準確性。他選擇劉備之後,一直致力於此,但成績有限。劉備太窮了,沒有錢供養那麽多專業的細作,也找不到合適的人才。與中原人相比,幽州人也不適合作細作,他們更適合臨陣搏殺。


    如果郭圖能夠接受劉備的邀請,那就好多了。郭圖掌管情報多年,對這一套非常熟悉,手下也有足夠的人才。如果他能支持劉備,情報這一塊的短板就可以立刻解決,冀州也可能不戰而取。


    現在的問題隻有一個:劉備能不能出得起價錢。袁譚覆亡在即,郭圖沒有其他選擇,隻要價錢合適,他應該不會拒絕劉備的邀請。


    逢紀實在太累了。他靠著車壁,想著心思,不知不覺的睡著了。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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