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翻、郭嘉並肩下了樓,沿著走廊緩緩向前,各自想著心思,一句話也沒有說。


    走了百餘步,軍師處的小樓就在眼前,虞翻停住腳步,迴頭盯著郭嘉看了又看。“郭祭酒,這又是什麽妙計?”


    郭嘉笑了笑,迴頭看了一眼水榭,又看看虞翻。“計相忙不忙?不忙的話,到我軍師處喝杯茶?”


    虞翻眼神微閃,伸手示意。兩人並肩向軍師處走去。站在小樓前活動身體的參軍王歆看見虞翻走來,吃了一驚,連忙轉身向大堂喊了一聲:“別吵啦,計相來了。”


    堂中的軍師、參軍們剛剛上值,聽說了昨晚萬金坊發生的事,正在議論,有人幸災樂禍,想看著全柔等江東係的將領如何丟臉,有的擔心孫策會不會震怒,事情失控,有的因馬超被重新起用而憂慮,大王離不開西涼騎兵,勢必要讓閻行、龐德夫婦出口惡氣,這些西涼人會不會大肆報複,牽及無辜。更有知曉內情的人則為郭嘉擔心,萬金坊裏有兗州、冀州的細作,軍師處的處理會不會欠妥,惹火燒身。三五成群,你一言,我一語,或是慷慨激昂,或是搖頭歎息,正說得熱鬧,忽然聽得王歆喊出“計相”二字,頓時鴉雀無聲。


    片刻之後,眾人如驚鳥四飛,各歸原位,埋頭專心做事,沒人敢說一句閑話。


    郭嘉在門外就到堂內的嘈雜聲,進了門,卻見眾人井然有序,不禁笑了一聲。“一鷹入林,百鳥無聲。計相,你的威風大得很呢。”


    虞翻掃了一眼堂內眾人,哼了一聲,不屑一顧,轉身徑直上了樓。聽到腳步聲,眾軍師、參軍們偷偷交換了一個眼神,悄悄的籲了一口氣,堂內壓抑的氣氛出現了一絲鬆動。虞翻上了樓,與陸遜迎麵相遇。陸遜讓在一邊,拱手施禮。


    “見過計相。”


    虞翻停住,負著手看了陸遜一眼。“什麽時候迴來的?”


    “昨天。”


    “臉色這麽差,病了?”


    陸遜笑了。“多謝計相關心,我隻是有些疲倦,並未生病。”


    郭嘉在一旁解釋了一下,虞翻聽說陸遜一夜沒睡,忙著整理兗州、冀州最近收到的消息,點點頭,對郭嘉說道:“你手下要是多幾個這樣的幫手,何至於見到我就躲?”


    郭嘉笑道:“計相,你這要求可就太高了,整個江東,能挑出第二個陸伯言來?”


    虞翻揚揚眉。“那倒也是,別說江東,整個豫州也挑不出來一個。”


    陸遜尷尬不已,連忙拱拱手。“計相,祭酒,你們就饒了我吧。我剛被貶到軍師處,可不能成為公敵。”


    “公敵有什麽好怕的?真名士,就當絕世獨立,卓爾不群。”虞翻甩甩袖子,徑直走向走廊盡頭的雅間。郭嘉笑著揮揮手,示意陸遜自去忙,又安排人上茶,這才走到虞翻對麵坐下,指了指百步以外的水榭。“計相,猜猜首相會說些什麽。”


    “首相是長者,你不要胡亂猜疑。”虞翻沉著臉,有些不高興。


    “是是是,首相是長者,你計相是真名士,就我是小人,行了吧?”


    “小人倒不至於,但這次萬金坊的事的確有些不妥。”虞翻緩了口氣。“奉孝,大王以赤心待我等,我等亦當以赤心待之,不宜玩弄陰謀。萬金坊的事,你應該早些向大王稟報才對。事涉羽林衛,關係到宮裏的體麵,你們這麽整,實在過了。”


    郭嘉不置可否。有侍者送上茶,郭嘉取出茶杯,放在虞翻麵前,提起茶壺,親自為虞翻斟了一杯茶。“計相,我倒是覺得,你低估了大王。”


    虞翻的眼神瞥了過來,有些不屑。郭嘉不慌不忙,又給自己斟了一杯茶,舉了起來,向虞翻示意了一下。虞翻嗅了嗅茶香,卻沒有舉杯。郭嘉自己飲了一口,咂咂嘴。“若是按你的想法,萬金坊昨晚就血流成河了,何至於等到現在?”


    虞翻眼神一閃,若有所思,端起茶杯,吹了吹茶沫,呷了一口。


    “大王誌向高遠,欲革故鼎新,行五百年之變,建萬世太平。這平陰陽、等男女隻是其中之一,好處自不待言。但新政豈能有百利而無一利?男尊女卑,古來如此,欲以數年而變之,出現一些預料之外的事豈不正常?我可以稟報大王,查封萬金坊,可是其他地方怎麽辦?一一去查,我軍師處再增加十倍也不夠用,到時候你計相怕是又要說我揮霍無度了。”


    “那你就坐視不管?”


    “歌舞伎扮成羽林衛隻是疥癬小疾,不值得大動幹戈。”郭嘉斜靠著在憑幾上,看著不遠處的水榭。從這裏隻能看到水榭的三樓窗戶,看不到孫策和張紘。“計相,你沒看出來嗎?大王無意於唯我獨尊,相比於隻能敬而遠之的天子,他更願意做一個能與百姓親近如魚水的孫郎,哪怕有些不敬。”


    “那也不能得寸進尺,完全不顧尊卑。”


    “計相所言甚是,這個尺度怎麽掌握,我心裏也沒底,隻能一步步地去試。我來試,總比別人試更有把握些。”郭嘉垂下眼皮,打量著手中的茶杯,沉默了片刻,突然又笑道:“這段時間太累,正好伯言迴來了,我趁機休息一段時間也不錯。”


    虞翻心領神會,沒有再說什麽。他知道郭嘉這段時間心力交瘁,不僅是幾個戰場的大量信息需要他來處理,汝潁係也給了他不小的壓力。他想躲一躲,也是可以理解的。


    “伯言雖然出眾,畢竟太年輕,你躲起來,將軍師處交給他一個人,能安心?”


    “所以我準備了幾個少年供伯言選用,助他一臂之力。”


    虞翻恍然大悟。汝潁係正尋求推舉荀彧入仕,可若是郭嘉離開軍師處,對汝潁係的打擊將大於荀彧入仕帶來的優勢。郭嘉這麽做其實是主動送孫策一個機會,讓他能夠從容應對汝潁係,維持不同派係的平衡。


    既然如此,他就不用問得太細,以免讓人覺得他有插手軍師處事務的嫌疑。


    “萬金坊的事,你打算怎麽解決?”


    “計相,這些小事,就不用你操心了。”郭嘉狡黠地一笑。“羽林衛起自豫州,除了左右督是涼州人,普通衛士至少有三成是豫州人,甚至就是平輿人。”


    虞翻愕然,隨即啞然失笑。他指指郭嘉。“你啊……”


    ——


    “砸!”孫尚香叉著腰,小臉通紅。“給我全砸了,一個不剩。”


    “喏!”數百名羽林衛齊聲怒吼,聲如驚雷,轉身衝進萬金堂,開始大肆破壞。


    韓少英、馬雲祿扶著戰刀,站在孫尚香一旁,麵色平靜。馬雲祿昨天晚上當值,不能擅得職守,半放是韓少英先來萬金坊,看到那兩個扮作她們的歌舞伎時,她也險些氣炸了肺,恨不得直接把那兩人砍了。但她畢竟在宮裏當差這麽久,多少了解一些孫策的處事作風,知道殺這幾個歌舞伎沒什麽意義,找到幕後主使才是關鍵。


    所以她既沒有殺人,也沒有打砸,反而將現場保護得極好,管事、歌舞伎、奴婢分別關押,一一審問,得到了詳細的口供,得知被歌舞伎模仿的絕不僅僅是她們兩個,羽林衛中稍有姿色的一個也沒逃掉。隻有孫尚香和徐節二人身特殊,沒人敢放肆,逃過一劫。


    但現有的證據已經足夠了。當韓少英還沒匯報完所有的情況,孫尚香就火了,下令開砸。


    一大早被叫來,看到那些穿著酷似製服的歌舞伎,羽林衛早就火冒三丈,孫尚香一下令,她們就像一群暴怒的母老虎衝了出去,展現出了驚人的破壞力,萬金坊轉眼之間就成了廢墟。


    “砸,全部砸了,一根筷子都不給他剩。”孫尚香怒不可遏,轉身來到中年管事麵前,獰笑道:“你有種,讓羽林衛來陪酒,要不要我親自給你表演一下?”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中年管事被關了半夜,已經崩潰了,連連叩頭。


    “千萬別客氣。”孫尚香揮揮手。“取一甕酒來,把他塞進去。”


    “喏。”幾名羽林衛大聲應喏,衝到酒窖,抬來一隻還沒開封的酒甕,敲開封泥,又抬起臉色蒼白的中年管事,不顧他奮力掙紮,將他塞了進去。中年管事一看那巨大的酒甕就嚇尿了,孫尚香冷笑一聲。“你就尿在酒裏吧,到時候一起喝下去。我是講道理的人,你什麽時候把這些酒喝完,什麽時候放你出來,絕不食言。”


    “三將軍,我……”


    不等中年管事把話說完,一個羽林衛揪著他的頭發,將他摁進酒液中。“你什麽你,三將軍請你喝酒,你就盡興的喝吧,別不識抬舉。”


    看著被灌得直翻白眼的中年管事,孫尚香冷笑一聲,又讓人把那幾個歌舞伎叫過來,命兩名羽林衛帶一人,到各營去認人,凡是光顧過這個歌舞伎的將士全部揪出來。他們讓羽林衛陪了那麽久的酒,看羽林衛唱了那麽多歌,跳了那麽多舞,現在也該還了,到羽林衛的營地來陪酒、跳歌跳舞,什麽時候把債還清了,什麽時候放人。ъimiioμ


    幾十個羽林衛押著歌舞伎去了。孫尚香在一旁的案上坐下,翹起二郎腿,命徐節將股東的名單拿來,指著上麵的名字,曲指輕彈。“承蒙他們看得起我羽林衛,可是賺了錢也不分給我們一點,這可不地道。韓督,馬督,點齊不當值的羽林衛,我們一家家的去拜訪,收點紅利。”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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