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議坐在城頭,看著手裏剛收到的報紙,曲指輕彈,嘖嘖稱讚。


    “這滿伯寧從哪兒來找來的寫手,真是不錯啊。這兗州的消息都能寫得這麽詳細,宛如親見,不簡單。”


    濮陽逸笑了,將報紙接了過去,細心的疊好。“將軍沒聽說麽?滿伯寧從兗州來的百姓中找了一些膽大心細的少年,讓他們潛入兗州打探消息,十幾個人負責一縣,大多是自己的家鄉,熟悉嘛,就算被人發現了也能找到地方躲。這些少年生在兗州,長在兗州,後來在豫州讀書識字,是新政受益者,又接受了老斥候的專門訓練,個個像狗一樣機靈、忠誠,袁譚的部下為了抓他們,吃了不少苦頭,罵他們是狗仔。”


    陸議也笑了,輕敲著城垛。“仔者,克也,這是一個好兆頭。滿伯寧有成名將的資質,隻可惜……”


    “他更是一個殺頭刺史。”濮陽逸接過了話頭。“荊州有個杜白虎,豫州有個滿殺頭。寧遇白虎,莫遇殺頭,要不然這首級遲早要掛在官道上。”濮陽逸看了陸議一眼,話中有話。“兗州不肯依附,和這滿伯寧的手段有很大關係。”


    陸議“嗤”了一聲,不置可否。他知道濮陽逸想說什麽。陳留暫時劃入豫州刺史府,濮陽逸擔心以後一直如此,陳留的世家也會被滿寵連根拔起。但他不好多說什麽,滿寵執行的是孫策的命令,隻是手段狠厲罷了,非議滿寵就是非議孫策,非議孫策的新政,不是他該做的。但他也不好直言駁斥濮陽逸。孫策對世家的態度是有區別的,對江東世家就客氣得多,私下裏有不少人有意見,尤其是兗豫人。


    人心很微妙,站在不同的角度看同一件事,就會有不同的態度,無法強求。在他看來,孫策的區別對待有道理,在濮陽逸看來,那就是孫策照顧江東人,打壓中原人。


    “抓緊時間對將士們宣講,我估計這可能是最後的消息了,一旦袁譚圍城,外麵的消息就進來不了。”


    “袁譚會圍浚儀?他不該先取任城嗎?”


    “任城近山,又多大澤,不利騎兵奔馳,當然還是浚儀方便。且攻下浚儀,就可以要求朝廷進攻洛陽。拿下任城,還得他自己出力。”陸議冷笑一聲:“他們都是聰明人,不會讓別人閑著的。”


    濮陽逸恍然大悟,連連點頭。袁譚雖然和天子結盟,但他們之間的配合並不默契,袁譚進攻兗州時,天子、劉備就在河內按兵不動,隻派了一萬多騎兵助陣。騎兵能起什麽用,又不能攻城,隻能用來打探消息,阻擊援兵,在豫州根本無意增援兗州的情況下,這些騎兵就是擺設,根本不會有接戰的機會。


    說白了,天子、劉備就是想看著袁譚拚命,自己坐享其成。袁譚也不傻,拿下浚儀,就可以要求天子進入河南,對鎮守旋門關的呂範形成夾擊之勢。攻旋門關可比攻浚儀難多了,這個任務必須由天子來承擔。


    “我浚儀也不是隨便捏的泥團。”濮陽逸說道。


    “哈哈,參軍豪氣。”陸議大笑,挑起大拇指。


    濮陽逸也笑了起來。他撫著頜下修剪整齊的短須,信心十足。初平六年,孫堅就曾堅守浚儀大半年,擋住了袁紹前進的道路,為孫策擊敗袁紹奠定了基礎。如今陸議守浚儀,準備得比孫堅當年更充分,就算袁紹複生,一樣能打得他鼻青眼腫,更別說袁譚這個曾經被吳王俘虜的敗軍之將了。


    朱然能守住高唐,陸議還能守不住浚儀?無論是城防還是兵力、糧食,浚儀都比高唐強得多,高唐隻是普通縣城,浚儀卻是真正的要塞。陸議的用兵能力更是毋庸置疑。陳留一戰後,城中將士對他可是佩服得五體投地,有他指揮作戰,浚儀固若金湯。


    兩人一邊說一邊巡視城防,有斥候來報,城外發現了騎兵,數量不少,不像是斥候,倒像是大隊人馬的前鋒。統兵的將領姓呂,可能是天子派來助陣的呂布。


    陸議和濮陽逸交換了一個眼神。濮陽逸會意,轉身去安排。時間不長,十幾匹快馬衝出了浚儀城,沿著鴻溝水、浪蕩渠奔向不同的方向。


    陸議隨時下令關閉城門,進入戰備狀態。


    在響徹全城的鍾聲中,浚儀城門緩緩關閉,城中的將士們卻平靜如常,有條不紊的做著手中的事,隻有一些行人放慢腳步,轉身看看城頭那個挺拔的身影,然而笑了笑,繼續向前。


    烏雲聚攏,擋住了陽光,天陰了下來。南風吹起,天空飄起了毛毛細雨。


    ——


    呂布勒住坐騎,抬起頭,看著陰雲密布的天空,皺起了眉頭。


    雖然人到中年,他依然英氣勃勃,須發烏黑,一對濃眉更是如漆染一般,又黑又亮,如刀似劍。隻是此時此刻卻多了幾分憂慮。


    “文遠,這中原怎麽這麽多雨?當年在洛陽時也沒這麽多,這才一個月,都下了三次雨了。”


    張遼苦笑。“君侯有所不知,豫州就是這樣。這才隻是開始,再過一個月,進入梅雨季節,幾乎是天天有雨,一個月都沒幾個晴天。”


    “梅雨,梅雨,可不是快要發黴了麽。”呂布嘀咕著,心頭有一種不祥的感覺。他所領的並涼騎兵都適應了西北的幹燥氣候,適應了大片大片的草原,現在到了兗州,卻到處是河流,天天下雨,一下雨就到處是泥濘,馬蹄打滑,根本跑不起來。對他來說,雨水就是災難。:筆瞇樓


    張遼也歎了一口氣。他也不喜歡這種濕嗒嗒的天氣,但他沒辦法,隻能盡可能安慰呂布。春天馬瘦,其實並不適合出征,可是袁譚等不了,隻能勉為其難。十幾萬大軍,近兩萬騎兵,每天都要從冀州運來上千車的糧食。雨水一多,黃河水漲,江東水師隨時可能進入黃河,留給袁譚的時間不多了。一旦黃河被江東水師切斷,用不了多久,袁譚就會麵臨斷糧的困境。


    “對了,文遠,你熟悉陳到嗎?”


    “知道一點,聽馬超說過。陳到是汝南人,孫策代父臨豫州時,他就依附了孫策,為白毦督,後來做過一段時間丹陽太守,又調往青州戰場,協助沈友作戰。他最精彩的一戰是以三百甲騎擊破顏良……”


    張遼侃侃而談,如數家珍。呂布靜靜地聽完,又道:“他能和關羽戰成平手,武藝不弱。如果有機會,我要和他戰上幾合。”


    張遼沒吭聲。呂布武藝精湛,不僅騎射雙絕,持矛近戰也是高手,最近常和張飛比武。論武藝,他稍勝一籌,但張飛有丈八蛇矛,呂布要想贏他並不容易。聽張飛說,關羽的武藝更好,呂布就一直想和關羽交交手,分個高下。現在聽說陳到曾和關羽戰成平手,他又想和陳到交手了。不過個人勝負沒什麽意義,兩軍交戰,陳到未必給呂布單挑的機會。


    “君侯,統領騎兵的不僅是陳到,還有閻行。江東軍的軍械冠絕天下,甲堅矛銳,又熟悉地形,我們不能掉以輕心。如果遇到甲騎……”


    張遼沒有再說下去。呂布咂了咂嘴,也有些頭疼。甲騎已經成了最讓人畏懼的力量,往往能以少勝多。早在五六年前,孫策就擁了有甲騎,如今自然更多,很可能就在豫州等著他們。一旦碰上,自然是一場惡戰,就算是他呂布也無可奈何。他有精甲鐵矛,但他的部下沒有這麽好的裝備,損失將不可避免。


    朝廷沒有成建製的甲騎,但馬騰和韓遂各有兩百甲騎,西征時,呂布親眼見識過甲騎突陣的威力,至今印象深刻。也正因為如此,軍議時,呂布否決了荀衍騎兵以千人為單位,進入豫州的建議。進入豫州可以,隻能是大軍行動,至少三千人以上,千人以下的騎兵進入豫州隻會給對方各個擊破的機會。


    趙雲、牽招也同意他的意見。他們以太史慈擊破鮮卑人的戰例來說明甲騎的戰鬥力。普通騎兵遇到甲騎,沒有三五倍的兵力優勢根本無法取勝。豫州騎兵本地作戰,不擔心輜重,又熟悉地形,在必要的時候,他們甚至可以夜間行軍,千人以下的騎兵一旦遭遇擁有甲騎的江東騎兵,後果不堪設想。


    荀衍很上火。騎兵不能用來攻城,如果再不進入豫州腹地征集糧草,那就剩下一個作用:阻擊可能會有的援兵。萬一孫策不派援兵來,這些騎兵就成了擺設,每天消耗大量錢糧,卻發揮了不了作用。他很想強迫呂布、趙雲接受命令,但呂布、趙雲不是他的部下,他無權這麽做,隻能讓呂布率部先趕到浚儀城下,截殺斥候,切斷浚儀城與外界的聯係,,另派冀州步騎進入豫州。


    堂堂溫侯,卻成了荀衍的前鋒,呂布心情很不好。如果不是考慮到荀衍是荀彧的兄長,天子又有言在先,打贏這一戰,將由他繼任大將軍,他根本不打算搭理荀衍。


    在濛濛細雨中,呂布來到浚儀城外,查看了一下浚儀四周的地形,再看看城頭嚴陣以待的將士,呂布有了判斷,心情比頭頂的烏雲還要陰鬱。


    “這城……不好攻啊。”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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