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句心照不宣的調侃拉近了雙方的距離,天子熱情地問荀衍有沒有吃飯,得到否定的迴答後,立刻讓人端一些吃食來。荀衍感激不盡,看著那些簡單到寒酸的粥、餅,又適時地誇了幾句天子節儉之類的話,忍著嗓子強烈的不適感,將一大碗麥粥喝了。


    “休若有多久沒有迴家鄉了?”


    荀衍仔細想了想。“從初平六年戰後,還有兩個月就五年了。”


    “五年。”天子輕輕扳著手指,若有所思。“上次迴鄉時,孫策在豫州推行新政也該三四年了吧?”


    “從他代為豫州刺史算起,大概三年左右。”


    “那次迴鄉,你的感覺如何?”天子伏在案上,看著荀衍,眼神中充滿了好奇。“變化大嗎?”


    荀衍明白天子的意思,很認真的說道:“變化大,非常大。當時孫策侵奪世家土地,豫州世家被他摧殘零落,怨聲載道,聞說袁公麾師南下,豫州世家雲起響應,中原震動。隻可惜那一戰袁公失利,孫策又欺騙朝廷,責袁公以矯詔之罪,繼而封王。孫策一時得誌,屠戮豫州英豪。唉……”荀衍一聲長歎,搖搖頭,麵色沉重。“陛下,豫州世家四散奔逃,還是有很多人沒能逃過他的追殺,首級沿著官道掛了一路,從浚儀一直到東海,慘不忍睹啊。”


    說到傷心處,荀衍泣不成聲。天子也歎了一口氣,卻沒說話。


    劉曄說道:“既然如此,那如今的豫州怕是沒多少世家了吧?袁冀州南下,還有人響應他嗎?”


    “比起當年,的確不多。”荀衍拭去淚水。“世家不是逃亡,就是被殺,剩下的對孫策也是敢怒不敢言。不過,正因為那次屠戮讓兗州士紳看清了孫策的兇殘,所以他們雖然與豫州隻有一水之隔,卻不願屈服於孫策。此次袁冀州奉陛下詔書,南下複仇,曹昂雖欲違詔,依違不定,兗州世家卻揭竿而起,響應袁冀州。如今曹昂頓兵定陶城下,兗州崩潰在即,正是人心可用的征兆。”


    荀衍鄭重地向天子行了一禮。“陛下,這是擊敗孫策,中興大漢的最好機會,也可能是最後的機會。故京洛陽就在大河對麵,請陛下莫失良機。”


    天子點點頭,歎息道:“是啊,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正因為這個機會難得,我們更要慎重。知此知彼,方能百戰不殆。孫策善戰,自從初平二年出戰襄陽以來,幾乎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每一次都讓人匪夷所思。他麾下的將領也是如此,太史慈戰於遼東,周瑜戰於江南,黃忠戰於漢中,魯肅戰於弘農,哪一戰不是以少勝多,出人意料?就說眼前吧,朱然守高唐,陸議襲陳留,兩個初登戰陣的少年都有如此用兵之能,你說說,這是一個什麽樣的對手?”ъimiioμ


    荀衍愣了片刻,頗有些驚訝。他打量了天子片刻,摸不準天子的真實用意。這是否決我的計劃嗎?他們有更好的計劃?


    “陛下所言甚是,堪比金玉。”荀衍說道:“臣願棄淺陋之見,奉陛下詔,身先士卒,死不旋踵。”


    天子搖搖手。“不不,休若,你不要誤會,朕並無此意。你的戰法很好,隻是你有幾年沒與孫策交手,未必清楚他眼下的實力。我們麽……”他苦笑著搖搖頭。“不久前剛在弘農與魯肅交過手,說實話,休若,若非親曆,簡直不敢相信啊。魯肅取弘農,隻用了半天,可是我們已經圍攻弘農快三個月了,還是無計可施。由此推論,函穀關怕是不易攻取啊。”


    荀衍皺起了眉頭,手心有些汗津津的。他不知道弘農的戰事,但他知道旋門關的事。到目前為止,魯肅是如何攻取旋門關的,他們也隻能猜測,不知道具體的經過。如果函穀關、旋門關和弘農一樣久攻不下,進軍河南就沒什麽意義了。洛陽八關都在魯肅等人手中,天子根本無法突圍。


    洛陽八關原本是護衛洛陽的,如今卻成了包圍洛陽的牢籠。


    “陛下有何方略?”


    劉曄說道:“洛陽就在這裏,跑不掉。豫州卻無險可守,如果袁冀州迅速突破兗州防線,進入豫州,則孫策不得不戰。擊敗孫策,洛陽唾手可得。”


    荀衍一言不發,看看劉曄,又看看天子。他聽懂了劉曄的意思,天子根本不想渡河,他希望袁譚衝在前麵,與孫策決戰,他留在河內,做壁上觀。這顯得是不可能的,袁譚絕不會答應,以天子的聰明,他不可能不清楚這一點,卻還是說出來了,自然是還有其他安排。


    “荀令君為當世王佐,安定關中,輔佐陛下,陛下敬其如師長。你是荀令君的兄長,文武兼備,陛下相信,你離名將隻缺一個機會。”


    荀衍嘴角抽了抽,心中一動,明白了天子的意思。天子這是要拉攏他,給他建功的機會。


    “陛下謬讚,衍愧不敢當。”


    “休若莫要自謙。”天子麵色從容,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意。“我知道,劉備與孫策關係很近,你未必敢信任他,所以,我想對你的建議稍做一些修改,另外安排騎兵你一臂之力。”


    荀衍沉吟片刻,躬身施禮。“請陛下指教。”


    劉曄和天子交換了一個眼神,會心一笑。他們早就分析過荀衍的情況,相信荀衍不會拒絕他們的提議。就目前而言,益州、關中都有險可守,唯獨冀州無險可依,如果不能擊敗孫策,冀州就危險了。袁譚沒有後路,隻能全力向前,荀衍身為袁譚的大將,自然也不肯閑居河內。


    天子駐紮河內,對河南保持壓力,讓荀衍可以抽身前往兗州助陣,雖然有利用袁譚的嫌疑,甚至有挖袁譚牆角的可能,袁譚也不會拒絕,荀衍也不會拒絕。


    天子隨即和荀衍商量,修正計劃,改變攻擊重心。原本是劉備向東作疑兵,誘徐盛的水師東下,荀衍準備強攻沙洲,現在則改成天子為疑兵,佯裝要強攻沙洲,牽製徐盛,荀衍則率部東下,尋找合適的地點渡河,進入兗州,協助袁譚作戰。


    荀衍不信任劉備,所以天子留下劉備,另派呂布率領七千並涼騎兵協助荀衍作戰。如果劉備願意,也可以再調一些幽州騎兵。如此一來,荀衍的兵力就足以獨當一麵,甚至可以成為僅次於袁譚主力的別部。


    荀衍稍一權衡,便接受了這個建議,隻是為穩妥起見,需要向袁譚請示。


    天子欣然同意。


    他們商量好了,天子隨即派人去請劉備來議事。在劉備到來之前,天子又與荀衍商量了一些細節。要讓劉備同意這個計劃,他們之間還需要一些配合。


    小半個時辰後,劉備與逢紀一起趕來。逢紀與荀衍早就認識,見了麵免不了寒喧幾句。說完客套話,天子先向劉備問計,劉備謙虛了一下,隨即提出了由逢紀擬定的計策,與荀衍的計劃大同小異,都是用疑兵誘走徐盛,強攻沙洲渡河,搶占洛陽。


    天子隨即向他們介紹了不久前的戰事,提醒他們不要低估孫策部下的戰力。比起荀衍,劉備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就接受了天子的意見。他還增加了幾個太史慈的戰例,裝備了新式甲胄,經過嚴格訓練的江東軍無論步騎都不能以常理推測其戰力。寧可保守一些,集中兵力,保持足夠的兵力優勢,也不能輕易分兵。


    逢紀也覺得有理。他這幾年雖然沒有直接與江東軍對陣,但幾年前,他輔佐袁熙的時候曾與沈友、太史慈交戰,對雙方戰力的差距有深刻的印象。時隔數年,江東軍的戰鬥力隻會更強,不會削弱。不久前,董昭以三倍兵力優勢未能擊敗滿寵剛征召的豫州兵便是明證。


    取得共識之後,接下來就好談多了。劉備接受了天子的建議,由荀衍率部東進渡河,他留下協助天子,駐紮在河內,牽製魯肅和呂範,並做好渡河進攻河南的準備。為了表示誠意,他讓牽招、趙雲率領五千騎隨荀衍出戰,自己與張飛協助天子。


    荀衍喜出望外,對天子感激不盡,對劉備的印象也大有改觀。有了這一萬二千精銳騎兵助陣,他實力已經超過董昭,立功的機會大增。為了表示誠意,他留下司馬孚,以便天子和河內世家聯絡,籌集糧食輜重。雖然放棄了對河內的控製有些可惜,不過他也因此甩掉了一個包袱——貪得無厭的劉備,得失相較,他還是賺了。


    討論結束,荀衍先趕迴大營部署,天子留下了劉備詳談。這兩天劉備與呂布多有接觸,卻沒有和天子見麵,刻意保持著距離。天子留他說話,他正中下懷,求之不得。


    有呂氏父女子的鋪墊在前,天子顯得格外親切,說話比荀衍在時輕鬆得多。“愛卿麾下人才濟濟,以前隻知道張飛武藝精湛,丈八蛇矛罕逢敵手,沒想到還有一個趙雲,不僅矛法精妙,不亞於張飛,射藝居然也能和溫侯不相上下。愛卿,若是戰場上相逢外狹路,也許隻有你能與孫策一戰。”


    劉備連連拱手。“陛下謬讚,臣不敢當。臣以為,能與孫策一戰者唯有陛下。臣願追隨陛下左右,為陛下效犬馬之勞。”


    天子笑了。“既然如此,那朕就拜愛卿為左將軍,為朝廷左臂,如何?”


    劉備大喜,拜倒在地,口稱萬歲。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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