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著剛出鍋的饅頭,孫策和大橋、小橋有一句沒有一句的閑聊。兗州的形勢,睢陽的防務,梁相丁衝的人品,他都感興趣。橋氏姊妹剛從睢陽迴來,所見所聞不少,有些可能比斥候收集到的情報還真實。


    大橋話不多,小橋卻知無不言,說起來就不停,而且繪聲繪色,非常生動,頗有說書的潛質。


    美人、美食,孫策心裏的壓抑去了些。飽餐一頓後,大橋、小橋告辭出宮,孫策留宿袁權宮中。袁權沏了茶,陪孫策閑坐。


    “大王在擔心什麽?”ъimiioμ


    “嗯?”孫策詫異地看著袁權。袁權提起茶壺,為孫策添了一點熱水。“大王雖然吃得高興,聽得也開心,卻沒像以前一樣出言附和,更沒和小橋鬥嘴,想必是心中有事。小橋費了那麽大力氣也沒能讓你開懷,著實有些沮喪呢。”


    “是嗎?”孫策迴想起來,也覺得今天小橋有些用力過度,原來根子卻在自己身上,不免有些自責,辜負了美少女的一片心血。在袁權麵前,他無須掩飾,便把自己突然之間的惆悵大略說了一遍,好讓袁權心裏有數,有機會安撫小橋。袁權很敏感,一聽就明白了,臉上也有些悵然。


    “大王有此心,乃萬民之幸。”


    孫策笑了兩聲,覺得無趣。他和袁權說這些可不是為了邀名或者自我標榜。袁權睨了他一眼,又笑道:“大王也許覺得臣妾虛偽奉承,可臣妾卻是真心話。儒家重推己及人。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大王對家人有眷念之心,自然不會輕易殺戮,毀門滅戶。若能推及萬民,便是堯舜之君。”


    孫策道:“你沒說我是婦人之仁,我已經很滿足了。堯舜之君就不奢望了,我還有些自知之明。”


    袁權低著頭,擺弄著手中的茶,想了片刻,又抬起頭。“大王,臣妾……有一些話,可能有些冒昧。”


    孫策揚揚眉,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袁權最近過得很安逸,已經很久沒這麽正式的和他說話了,就算有什麽意見也會由袁衡轉達,想來是有什麽話非說不可,這才明知冒昧也要說。


    “大王是不是覺得國土越來越廣,百姓越來越多,又有群醜囂囂,動搖天下,擔心力不能支?”


    孫策想了想,很鄭重地點了點頭。他的確有這種想法。


    “大王有此擔心,也很正常,也是好事。詩雲戰戰兢兢,易雲夕惕若厲,都是勸勉人君不可輕忽,可是能做到的卻沒幾個。大王能自醒省,已然難得。可凡事過猶不及,大王若因此而不自信,舉手生疑,還怎麽治理天下?”


    “話雖如此,可是我的確沒有治理天下的經驗啊……”


    袁權不緊不慢地說道:“那誰天生就有治理天下的經驗呢?”


    孫策一時語塞。


    袁權停了片刻,又笑道:“依臣妾愚見,大王之所以心中怯怯,恐怕和心中無所敬畏有關。天子也好,儒生也罷,他們或是信奉君權天授,或是信奉聖人經典,以為口含天憲,或者身受聖人教誨,自然天下信從。大王既不信天命,又不信聖人經典,無所依托,有所惶恐再正常不過。”


    孫策蹙著眉,沉吟不語。他不能說袁權說得不對,甚至可以說,袁權切中了要害,但他早就清楚這個問題,不至於心中不安。他現在的問題是感覺有問題有發生,卻不知道問題是什麽。


    “臣妾說得不對?”


    “也不能說不對,但……不盡然。治理天下難是明擺著的事,我知道難,所以才要放慢腳步,三思而行。可現在的感覺卻是感覺到有危險,不知道危險在哪裏。”他頓了頓,又道:“這可能是直覺,也可能是錯覺,當然,也有可能是你所說的不自信而導致的疑懼。”


    袁權托著腮,歪著頭,打量了孫策好一會兒,突然說道:“會不會是交州?”


    “交州……能有什麽問題?你為什麽會想到交州?”


    袁權笑著搖搖手。“我也不知道,我隻是猜,你剛才說到家人,又說不知道危險在哪裏,兩相結合,我想隻有交州了。直覺這種事說起來神秘,其實也並非無跡可循,就和夢一樣,看起來雜亂,其實和白日所遇之事有關聯,隻是一時意識不到罷了。迴頭再想,方知端的。”


    孫策覺得有理。雖然他想不出交州會有什麽危險,以至於他心生警兆,但袁權的這個分析有一定道理。直覺和夢一樣,其實都是潛意識的一種反應,是那些平常沒有注意到的線索相互作用的結果。有可能是錯覺,也有可能是真相。


    況且交州一直不在掌握之中,擔心有事發生也是很自然的事情。說起來,張昭有好長時間沒有消息來了,這實在不應該。孫堅、孫權會有意識的保持獨立,張昭卻不應該有這樣的想法。就算他擔心孫堅、孫權有想法,正常的書信來往也是應該有的。


    孫策決定明天找郭嘉安排一下。常言道,男人靠理性,女人靠直覺,袁權很可能說中了真相。萬一錯了也沒關係,加強對交州的控製勢在必行,江南成了重心,交州不能永遠是化外之地。


    “好久沒和你長談了,今天就住在這兒,和你好好說說話。”


    “說話可以。”袁權嘴角微挑。“別的卻不成。大王若是不怪臣妾侍候不周,留宿稻香殿,臣妾是求之不得。”


    孫策大惑不解。幾個妻妾之中,向來侍候最周到的就是袁權,今天怎麽一反常態?如果她是月事來了,她根本不會留他。既留了,又不肯侍寢,這就有點怪了。


    “為何?”


    “有人不準。”袁權掩嘴笑道:“脖子以下都不成。”


    “誰這麽大膽?”孫策佯怒,拍案而起。袁權絲毫不懼,似笑非笑地看著孫策,素手輕拂平坦的小腹。孫策恍然,頓時氣泄,半晌才無可奈何地爆了一句粗口。


    “我日!”


    ——


    雖然鬱悶,孫策還是在稻香殿留宿一夜,與袁權說了半夜的話。袁權見識廣,能從另外的角度給他一些意見,這是張紘、虞翻等人做不到的。況且有些事也隻能和袁權說,再由袁權去安排。


    後宮名義上由袁衡做主,袁權已經退居幕後,實際上袁權的影響力並沒有削弱,反倒因為她的不爭更讓人願意親近,有些話不方便和袁衡,卻可以和袁權說,再由袁權向袁衡進言。孫策如此,其他幾個夫人也是如此。有了什麽不開心的事,到稻香殿來吃一頓好的,再和袁權說說話,就算事情不能解決,心情也會好很多。


    而大多數情況下,事情都可以得到圓滿的解決。


    在稻香殿吃了一頓豐盛的早餐,孫策精神抖擻的來到前朝。因為時間緊張,資金也緊張,太初宮現在隻有一座前殿,五日一朝也在這兒,平時辦公也在這兒,前殿有東西兩側都有廂房,東側是張紘、虞翻的公廨,西側是軍師處的公廨。


    到目前為止,孫策還沒有類似尚書台的內朝機構,將來應該會有,但規模不會很大。以內朝來代替外朝,又不斷的建立新的機構來代替內朝,防止內朝坐大,這樣的事他不想做。限製臣權有很多種辦法,建立內朝無疑是不怎麽高明的一種,看起來很方便,其實治標不治本,反而遺禍無窮。


    比限製臣權更迫切的其實是限製皇權。雖說眼下的皇權還沒有到肆無忌憚的地步,但征兆已經出現。現在調整還來得及,等精英階層的膝蓋軟了,心甘情願甚至爭先恐後地跪倒在地,再調整就來不及了。限製三公任期,兵、政、監察分離,都是他正在嚐試的事。


    有兩千年的中外曆史為鑒,在這方麵,他有著這個時代最高瞻遠矚的境界,清楚自己該往哪個方向走才能讓曆史走上正確的軌道。


    剛到前殿,張玄就迎上了來,笑盈盈地施了一禮。“恭賀大王。”


    孫策一邊走一邊笑道:“為何?”


    張玄跟了上來。“大王又教導出一賢才,點化之功,堪比聖人。”


    孫策轉頭看了張玄一眼,估計張玄說的是諸葛亮,看來諸葛亮順利通過了軍師處的答辯,而且震懾了這些眼高於頂的參軍們。張玄作為張紘的兒子,一向很少如此誇人的。他和諸葛亮都算是徐州人,諸葛亮出類拔萃,是他願意看到的結果,第一個趕來報喜也是理所當然的。


    “誰啊?”孫策故作不知。


    “孔明。他的答辯太精彩了,待會兒大王看紀要便知,反正臣是大開眼界,受益匪淺。”


    孫策笑了。這在他的意料之中。“仲遠是不是也想外出曆練一番?”


    張玄連連搖頭。“大王,臣愚鈍,沒有孔明那樣的才華,還想在大王身邊多積累幾年,將來外放,哪怕是做一任縣令丞也能應付得來,不至於為大王抹黑。”


    孫策哈哈一笑,也沒多說。張紘是首相,張靖已然外放,在任城督紀靈麾下任軍師,張家父子的前程一片光明,作為次子,張玄的確不宜提拔太快,以免招人非議。況且張玄啟蒙時,張紘正遊學京師,對他的教導不夠,張玄的能力比起其兄張靖來的確有所不足,多積澱一段時間也是必要的。


    “厚積而薄發,你會有一鳴驚人的時候。”


    “謝大王謬讚。”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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