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策跟著徐數上山。


    徐數腳下登著一雙木屐,木屐有齒。徐數上山前,將木屐脫了下來,換了個方向。孫策看到木齒一高一低,竟是為了登山而特製的,不由得一笑。


    這可不就是傳說中的謝公屐麽,現在居然提前發明了,也不知道是哪位的腦洞。不過與徐家父子來往的都是腦洞達人,這些對他們來說都是小意思。年前就有人提出一件小發明,送到他麵前的時候,他嚇了一跳,立刻吩咐那人保密,千萬不能外傳。


    那是一對馬鐙。雖然形製和後世的馬鐙略有區別,功能卻已經完全滿足。


    江南缺馬,騎馬對江南人來說是個不小的挑戰,尤其是上馬動作難住了不少人。隨著騎兵甲胄的日趨完善和馬鎧的出現,重騎兵漸成風尚,為了保證騎兵能在馬背上坐穩,鞍橋越來越高,保證了騎乘穩定的同時,也對上馬造成了更大的困難,馬鐙的發明迫在眉睫。


    實際上,太史慈傳來消息,閻柔已經提出了馬鐙的設想,但考慮到馬鐙形勢簡單而效果奇佳,被仿製幾乎是必然,所以他一直沒有公布,製作了大量的馬鐙,卻隻讓極小部分的騎兵試用,其他的都藏在武庫裏,等著關鍵的時候再作為秘密武器拿出來,一戰定乾坤。


    但孫策很懷疑這個秘密能保持多久。畢竟馬鐙的需求很強烈,發明起來也不複雜,有一個人想到了,就可能會有其他人想到,如今郡郡有木學堂,有些有實力、有眼光的作坊都開始聘請有技術的匠師,組織人員進行技術攻關,腦洞大的比比皆是,發明馬鐙隻需要一個楔機。


    孫策第一次覺得技術推廣得太快也不是好事。


    “誰做的?”


    “葛玄的一個從子,叫什麽名字我忘了,黃夫人可能知道,葛玄說那孩子剛剛考進了木學堂。”


    “葛玄來過了?”


    “嗯,來和家父研討一個丹方的配比,家父不好此道,介紹他去找左慈了。”


    “丹方?”孫策來了興趣,不會是黑火藥吧。他雖然一直沒做相關的工作,卻比較留意這些煉丹的道士。魏騰的兄長魏翱——也就是魏伯陽——就一直在他的關注之列,隻是還沒機會見麵。他一直想著怎麽把這些煉丹的道士往化學方麵引,就像郤儉那樣。郤儉也曾經是個煉丹的道士,現在卻是研究染料的行家,為荊豫紡織業有不可或缺的功勞。“什麽丹方?”


    徐數卻興趣缺缺。“記不清了,好像和點金術有關。”


    孫策笑了。“下次他再來,你讓他來找我,我對此略知一二。”


    “喏。”徐數看了孫策一眼,見怪不怪。


    兩人一邊閑聊,一邊上了山,來到小院門前。徐嶽站在門口迎接。他白發蒼蒼,也沒梳理,簡單地挽了一個髻,精神卻不錯,眼睛發亮,一見孫策就迎了上來,笑眯眯地拱手施禮。


    “大王,臣摸到門徑了。”


    “說來聽聽。”孫策摸摸鼻子,有些無奈。“希望我能聽懂。”


    聽徐嶽講算學可能是一場思維盛宴,也可能是一場痛苦的煎熬,全看你能不能聽得懂,聽懂了就是醍醐灌頂,茅塞頓開,聽不懂就是一桶漿糊,越聽越懵。這個時代的算學術語和方法與他學過的數學完全不是一迴事,他並不比別人有優勢,算是站在同一個起跑線上,還是偏後的位置。勉強比喻一下,就和奧數一樣,不是每個人都有那智商的。你能用方程解開那題,不代表你就能理解那種巧妙的思維方法。


    他在數學方麵顯然沒什麽天賦。


    “哦哦。”徐嶽也清楚孫策的算學水平,沒有展開來講,直奔主題。“臣反複推演,發現這日月經行的軌跡可能不是正圓,有點偏心。按照這個思路,臣重新推演了現有的日食記錄,發現今年九月初一可能有日食,就在……”


    “等等。”孫策打斷了徐嶽。他對什麽時候日食並不太關心,對他來說,日食就是一個天文現象而已,與人間沒什麽有關係。但徐嶽發現日月軌道不是正圓,這個更有價值。


    “大王?”徐嶽一臉茫然地看著孫策。


    “有點偏心是什麽意思?”


    “有點偏心……就是有點偏心。”見孫策笑得詭異,徐嶽撓撓頭,多了幾分期待。“大王莫非……略知一二?”


    “沒有,沒有。”孫策有自知之明,他的數學是體育老師教的,橢圓公式都記不清了,就不獻醜了,還是讓徐家父子自己去琢磨吧。論智商,這父子倆絕對碾壓他,更何況還有嚴畯和趙嬰相助,推演出橢圓公式是遲早的事。


    二千石的俸祿是那麽好拿的嗎?


    “你請我來,就是為了這個發現?”孫策繼續向裏走。


    “當然不是,臣剛才說了,今年九月可能有日食。大王,就五行災異而言,日為君主,月為臣妾,日食就意味著強臣期主或者後宮幹政。大王,你別急啊,臣知道你不信,臣也不信,可是信的人也不少,早點知道,有所預防也是好的,對不對?”


    孫策停住腳步,看著一臉真誠的徐嶽,笑了。“徐公你也不信?”


    “呃,臣原本……有點信,現在……基本不信了。”徐嶽鬆開孫策的袖子,撓撓蓬鬆的白發,像個孩子似的嘿嘿笑道:“既然臣能推算出來,又無法避免,那應該就和人沒什麽關係了。不過智者少,愚者眾,信的人也不在少數,更難保有人借天象言事,蠱惑人心……”


    孫策心領神會。這是有話傳到徐嶽耳中了。徐嶽深居簡出,能傳到他耳中的話要麽是有意為之,要麽是輿論已經沸沸揚揚,隻是他還不知道而已。對他來說,後者的可能性是不存在的,隻有前者,有人專程來拜訪過徐嶽了。


    “比如?”


    “呃,蜀中有同道傳書,說他也推算出了九月的日食,主東南有事。具體什麽的,他也沒說。天象嘛,總是玄渺難明的,怎麽解釋都可以。”


    “蜀中?”孫策沉吟片刻。“蜀中也有這樣的高手?”


    徐嶽搖搖手,自信滿滿。“也算不上高手啦,時間差了好幾個時辰,沒我的算法精確。”


    孫策忍不住放聲大笑。


    ——


    “日食?”郭嘉咂咂嘴,有些遺憾。“這跟我吳國有什麽關係?我們不是欺負他,我們是要代替他。”


    孫策“噗”的一聲,險些將剛喝到嘴裏的湯噴了出來。他費了好大力氣,才將湯咽了下去,責備道:“奉孝,注意你的言辭。”


    “喏,喏。”郭嘉搖搖羽扇,又說道:“大王,我著實很失望。都什麽時候了,還用這種上不得台麵的手段。戲誌才一死,曹操麾下就沒人了麽?你說過的那個法正不至於這麽無能吧?”


    孫策沒吭聲。戲誌才死了,法正接替戲誌才的職務,成了曹操的謀主。不知道是戲誌才力竭而死讓曹操擔心法正會重蹈覆轍,還是覺得法正的才華不如戲誌才全麵,法正隻負責軍謀,正式名稱是軍謀祭酒,不像戲誌才那樣統領全局。法正的能力應該還是兩軍交鋒,不是這種輿論造勢。以日食造輿論,的確不像是法正的手段。


    “不管是誰的手段,做好應對準備就是了。打筆仗嘛,誰怕誰。”孫策擺擺手,結束了這個話題。對他來說,這種事沒什麽商量的必要,安排路粹他們幾個就行了。“說說最新的消息。”


    郭嘉應了一聲,拿來幾份軍報,放在孫策麵前。“兩件事比較緊急:一是钜野李氏背叛了曹昂,據甄城,又搶占了定陶,曹昂的防線有崩潰的可能;一是天子加封董越為前將軍,主力東進,有可能取道河內,進攻河南。”


    孫策放下湯碗,將那兩份軍報挑了出來,攤開細看。.Ъimiξou


    钜野李氏背叛曹昂,這一點倒是有跡可循,當初任城之戰,李乾、李整戰死,李氏部曲受到重創,钜野李氏就和他結下了仇,一直等待報仇的機會。現在袁譚卷土重來,曹昂選擇與袁譚作戰,李進、李典覺得報仇無望,趁著曹昂調整防線,兵力不足的機會,舉旗支持袁譚,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朝廷發動益州、冀州、幽州圍攻中原,形勢的確嚴峻,對他還有信心的人並不多,兗州世家選擇袁譚的又不是隻有李家,更何況李進、李典有仇在身。


    他不在乎李進、李典的聰明與否,隻不過李進占據定陶影響比較大,曹昂因此失據,戰線有可能會被推到豫州,的確不是什麽好消息。


    最讓他看不懂的還是董越,或者更準確的說,是董越背後的賈詡。這老狐狸究竟在打什麽主意?董越不僅讓天子進入河東,還做了天子的前鋒,這是鐵了心要支持天子,還是另有計劃?


    並州交出去了,河東又交出去了,兵權沒了,地盤也沒了,賈詡還有什麽手段可用?


    當然,更嚴峻的是河南的形勢。荀衍、劉備有兩萬步騎,再加上天子和董越的人馬,總兵力超過五萬,騎兵數量有兩萬之巨,魯肅、呂範隻有兩萬步騎,能擋得住嗎?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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