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將信將疑。


    他當然希望袁譚出兵——隻有袁譚和曹操一樣全力以赴,才能起到牽製孫策的作用,才有可能為朝廷中路突破創造機會——但他也清楚冀州不是益州,並不具備大舉出師的條件。冀州既沒有益州易守難攻的地利,很容易遭到孫策的全力反擊,也沒有益州的經濟實力。


    那麽袁譚出兵,是虛以委蛇,敷衍朝廷,還是意識到了可能被孫策各個擊破的危險,不得不孤注一擲?


    天子召集君臣議事,分析袁譚出兵的真偽。眾人意見不一,各懷心思,結論基本上不出天子分析的範疇。太尉士孫瑞一直保持沉默,天子覺得奇怪,會議結束後,天子將士孫瑞留了下來,單獨詢問他的意見。


    “太尉不肯以一言教朕,莫非有難言之隱?”


    士孫瑞躬身而拜。“陛下,臣與袁紹、王允皆是同黨,蒙陛下不棄,引在左右,待以三公之位,敢不竭忠盡智。隻是他人未必有陛下的心胸,難免認為臣與袁譚裏應外合,別有用心。”


    天子聽懂了士孫瑞的意思。“太尉覺得袁譚是真的?”


    “敢問陛下,在陛下心中,袁譚是什麽?與孫策一般的諸侯,還是朝廷的冀州牧?”


    天子盯著士孫瑞看了好一會兒。“太尉以為如何?”


    士孫瑞不假思索。“陛下忘了嗎,袁紹曾是大將軍何進的心腹,他擁立的是陛下的兄長弘農王,陛下登基後,他明確表示過對陛下血脈的懷疑,又矯詔行事,無視朝廷。若非荀令君為陛下謀劃,天下人至今不別朱紫。冀州人更不必說,袁譚繼承袁紹遺誌,割據冀州,他怎麽可能心有朝廷?”


    天子很意外,一時竟不知道如何說才好。


    士孫瑞又問道:“陛下以為,益州牧曹操是朝廷的忠臣嗎?”


    “這個……”天子無言以對,眼神越發驚訝。士孫瑞今天一反常態,辭鋒尖銳,他這是怎麽了?懷疑袁譚也就罷了,怎麽連曹操也懷疑上了?不過話又說迴來,這的確是個問題。曹操曾是袁紹的舊部,奉袁紹之命爭奪荊州,結果被孫策擊敗,這才來了長安。他兒子曹昂既是袁譚舊部,又是孫策姻親,關係複雜,要說他是朝廷忠臣,恐怕也沒幾個人信。


    “陛下,袁譚出兵,絕非為朝廷,而是為他自己。初平四年,袁譚為兗州刺史,曾與孫策大戰,不敵被俘。曹操是袁紹舊部,初平二年為孫策所敗,險些喪命。他們都不是孫策的對手,曹操據益州之險,尚被周瑜、黃忠兩路進擊,危在旦夕。若朝廷與曹操皆敗,袁譚又豈能獨存?”


    天子策微頜首。他明白了士孫瑞的意思,袁譚出兵是真的,盡管他不是為了朝廷,而且可能與曹操有聯絡。曹操若是被孫策擊敗,失了益州,冀州就危險了。為了他自己,他也必須出兵牽製孫策。


    “陛下,袁譚出兵是真的。既然袁譚不是大臣,隻能盟友,陛下判斷其真偽,隻看對他是利是弊即可,無須考慮太多。自然,朝廷若有舉措,也應該立足於對朝廷有利與否,而非其他。”


    天子恍然大悟。“沒錯,當初遷都關中時,荀令君便有此言。”他撓撓頭,麵露愧色。“隻是我一直沒真正領悟其中的用意,非太尉提醒,險些又鑄大錯。”


    士孫瑞躬身而拜。“陛下,令君殫精竭慮,一心為陛下謀劃,陛下當以心腹待之。”


    天子眼中閃過一絲異色。士孫瑞這是借機為荀彧說話,不希望他因為鍾繇的事懷疑荀彧的忠誠。說實話,得知鍾繇潛逃,他的確考慮過荀彧是否知情,可是這個念頭一閃就沒了。他相信荀彧。這是這麽多年積累下來的信任,毋須置疑。


    不過,他還是很高興。在這種敏感時期,士孫瑞能力挺荀彧,足見忠貞。鍾繇與荀彧關係密切,荀彧現在住的私宅就是鍾繇的舊宅。出了鍾繇這件事後,他一直沒有表態,就連劉曄都搞不清他對荀彧的看法,以至於不敢直言進諫,士孫瑞卻沒有這個顧忌,勇氣可嘉。


    “太尉,荀令君不僅是我的心腹,還有姻親之故。”天子輕輕地揮了揮手,嘴角挑起一絲欣慰地淺笑。“那太尉說說,我們該如何取利?”


    “弘農難以急破,當圍而不攻,先取河東,再派兵取盧氏、宜陽,屯田積穀,南拒南陽之兵,北逼弘農,東迫洛陽,西守關中,迫使魯肅撤兵。”


    “魯肅會撤?”


    “陛下全力以赴,示袁譚以誠,袁譚方能全力攻擊平原。荀衍在河內,也可伺機而動,魯肅難以兼顧,除非孫策增援,否則主力必然撤迴洛陽。”


    “孫策不會增援?”


    “有可能,但可能性不大。弘農荒殘,戶口不足,洛陽屯田收入不足以支撐大軍,孫策隻能從南陽或者潁川轉輸。砥柱以下至小平津三十六灘,水流湍急,汛期時難以通行,即使通過穀水轉運,也隻能到黽池。如果是陸運,消耗更大。且潼關堅險,在東方未平之際,孫策不可能全力西進。平定東方之後,再大舉西進,三路並發,方是上策。”


    天子悄悄地籲了一口氣,追問道:“弘農易取,如何取河東?”


    “請陛下再下恩詔,安車征李儒、賈詡入朝。”


    “李儒?”天子的眼角不由自主的抽了抽,青筋凸起。


    “是,李儒是馮翔人,曾為博士,因無家世,久滯下潦,經數十年不得升遷,故董卓入洛陽,李儒投效。賈詡與他的情況相似,當年以孝廉為郎,困居洛陽數年,又逢病困,隻得返迴涼州。他們都是寒門子弟,投奔董卓並非本心,隻是不得已。他們際遇相同,故能共進退,陛下隻是赦免賈詡,賈詡必心有疑慮,若能同時赦免李儒,形勢或有不同。”


    天子沉吟道:“話雖如此,可是李儒鴆殺了我的兄長……”


    “李儒奉董卓之命,鴆殺弘農王,固然有罪,可是牛輔、董越之徒奉董卓之命殺戮無辜,難道就沒有罪?陛下既然能赦免他們,為何不能赦免李儒?難道就因為弘農王是陛下的兄長,而其他人不是?”


    天子思索良久。“李儒、賈詡入朝,就能取河東?”


    “陛下,董越、牛輔不過是匹夫,若無李儒、賈詡從中運籌,焉能有今日?李儒、賈詡入朝,陛下或是許以高官,或是許以厚利,讓董越如牛輔一般迴涼州,或是驅董越以戰,易如反掌。”


    天子很為難。他清楚河東的重要性,但是讓他赦免賈詡容易,赦免李儒實在有些困難。李儒鴆殺了兄長弘農王,他恨不得啖其肉,寢其皮,怎麽還能安車軟輪,禮征入朝?


    “太尉,李儒的事容朕再思量,弘農的事要加緊,你看安排準去盧氏比較好?”


    “高順。酬功賞能,高順有功,能力突出,自然要賞,而且要重賞。”士孫瑞不假思索。“派皇甫堅壽圍弘農,牽製魯肅、蔣欽,再命高順為弘農太守,取盧氏、宜陽,迂迴魯肅身後,示以形勢。”


    天子打量了士孫瑞好一會兒,心中暗自感慨。士孫瑞和王允是一黨,但他和王允卻是兩種類型的人。王允黨人習氣濃厚,做事高調偏激,又好攬權,設計殺了董卓後便以功臣自居,恨不得讓天下人都知道他的功勞,士孫瑞明明是同謀,出力不少,卻一聲不吭,很多人甚至不知道士孫瑞在其中的作用。


    可是相處下來,士孫瑞才是能做實事的。別的不說,在這個時候建議赦免李儒,委托高順為弘農太守,都是一心為朝廷著想的措施。高順有統兵之能,讓他攻取盧氏、宜陽,成功的可能性很大。高順又是呂布的舊部,委任高順為弘農太守,給呂布麵子,維持了並州、涼州的平衡,一舉兩得,堪稱高明。


    有這樣的大臣而不能用,如何能中興大漢?


    天子略作思索,做了決定。“就依太尉所言,拜高順為偏將軍,領弘農太守,征李儒、賈詡入朝。”


    士孫瑞大喜,拜倒在地。他隨即又提議派尚書郎韓斌為使者,去河東宣詔。韓斌當年做過左馮翊,與李儒有舊,他出麵宣詔,李儒多少要給點麵子。


    天子隨即命人擬詔,自己寫了一封親筆信,派人送往長安。他將近期的情況一一說明,尤其提到了鍾繇的事。他沒有掩飾,但他表示會區別對待,不會因鍾繇的事懷疑汝潁人,請荀彧安心。


    得知高順立功受賞,升為偏將軍,又領弘農太守,呂布非常興奮。他請示天子,增派秦誼、李肅二人協助高順。天子知道他的意思,正中下懷,隨即答應了,並承諾奪取盧氏、宜陽二縣後,以秦誼、李肅二人為縣長。


    呂布喜不自勝,好好交待了秦誼、李肅一番,讓他們各帶兩千人趕去增援。高順原本有三千人,與蔣欽交戰半個月,損失了好幾百,再加上受傷的,減員總人數在千人以上,要攻取盧氏、宜陽未免不足。皇甫堅壽麾下的西涼兵是指望不上的,真正靠得住的還是並州軍。有了這四千援兵,勝算要大得多。


    天子詔書發出,韓斌、秦誼等人奔赴河東、弘農。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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