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玠眉心緊蹙,良久未語。


    他能理解孫策的擔憂,但他更清楚這兩個條件都不可能實現,尤其是後者。兗州原本就是從屬於袁紹的地盤,從開始的劉岱到現在的曹昂,幾任兗州刺史都是袁氏的門生故吏,袁譚本人不久前還親任兗州刺史,如果不是冀州世家的強勢,容不下其他勢力,兗州世家早就選擇袁譚了。


    讓曹昂控製甚至誅殺與袁譚有聯係的世家,兗州世家會直接翻臉,甚至起兵反抗。即使是那些與袁譚沒有聯係的世家也不會坐視曹昂這麽做。世家支持不同的派係本來就是亂世之中的生存策略,他們怎麽可能讓曹昂獨大。


    “大王,恕玠直言,這麽做……隻會逼兗州與大王為敵。”


    孫策一點也不意外,不緊不慢地問道:“你說的兗州是指曹兗州還是兗州世家?”


    “兗州世家。”


    “那就無所謂了。”孫策笑道:“遲早的事。”


    毛玠不由得吸了一口涼氣。他聽得懂孫策這句話背後的意思。孫策新政的基礎之一就是從世家手中奪取土地,抑製兼並,至於是強奪還是贖買,隻是不同的手段而已,目的卻是一致的。兗州世家不肯選擇孫策的原因就是不肯放棄手中的土地,他們要兼得土地與工商之利。工商之利很豐厚,但土地卻是根本。沒有糧食,金山銀山都沒有意義。:筆瞇樓


    自從中平元年之後,兗州就是戰場中心之一,兗州人對糧食重要性的認識比誰都深刻。董卓主政那幾年,一石米賣到幾十萬的記憶刻骨銘心。


    孫策顯然也知道他與兗州世家的分歧很難化解,所以他傾向於用武力解決問題,為此不惜將兗州世家推向袁譚一邊,成為敵人,也不肯讓步。不得不說,孫策這麽做很陰險,也很冒險,卻也是一個很理智的選擇。既然不可能談判,那就找個理由消滅,一旦被擊敗,兗州世家就隻能任他宰割了。


    毛玠忍著不安,提醒道:“大王,恕玠愚昧,大王雖深謀遠慮,為抑製兼並不遺餘力,可是就當前的形勢而言,將兗州世家變成敵人對大王來說並不明智。”


    “那你說說,如果兗州世家支持袁譚,形勢將如何演變?”


    “這個……”毛玠沉吟片刻。他知道,如果不能說服孫策,讓孫策意識到這麽做的危險,他這次出使的任務就失敗了。“大王麵前,玠不敢言兵,隻是睢水、泗水雖險,不如大河,睢陽、任城雖固,不比濮陽。五州雖富,三路出擊,恐難持久。一旦蹉跎,大王數年心血付之東流,豈不可惜?”


    孫策無聲地笑了。“功曹謙虛了。我剛才說過,你是難得的明白人,不愧為兗州俊傑。你說得沒錯,如果兗州選擇支持袁譚,豫州成為前線,對我來說的確壓力不小。不過我也想過了,且不說袁譚未必能攻入豫州,就算能,我也承受得起,大不了放棄豫州,退守江東。我倒是想再問問功曹,袁譚重新占據豫州之後,他是接受豫州現狀,還是恢複原狀,將土地、戶口重新分給世家?”


    毛玠吃了一驚,盯著孫策看了半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很顯然,他考慮的問題,孫策都已經考慮到了,而且考慮得比他更周全,更深遠。袁譚奪取豫州之後,中原形勢將會如何?這個問題可能很多人都沒有考慮過,但孫策考慮過了。


    豫州的世家已經被孫策清洗得七七八八,大部分土地都分給了普通百姓。袁譚接管豫州,是維持現狀,還是將這些土地重新分配給世家?如果是前者,那跟隨他的世家不會答應。如果是後者,那些得到了土地的百姓不會答應,他們要麽隨孫策渡江,要麽奮起反擊。不管是哪種結果,袁譚都會遇到麻煩。


    當然,更大的可能是當袁譚兵臨城下,豫州百姓意識到眼前的穩定生活即將不複存在,響應孫策的號召,全民皆兵,和袁譚決一死戰,拒敵於境外。讓他們主動進攻兗州或者冀州或許不情願,為了保護既有利益,他們不會有任何猶豫。


    如此一來,睢水一線就是戰場,兗州就是前線。


    一想到那些遷徙到豫州的兗州百姓拿起武器,為孫策而戰,毛玠心裏很不是滋味。這是兗州世家造的孽,這是他們這些人造的孽。他們無法讓兗州百姓安居樂業,隻能讓他們到豫州謀生已經是失職,還逼著這些背井離鄉的兗州百姓拿起武器,與袁譚戰鬥,豈不是助紂為虐、為虎作倀?


    毛玠心中苦澀,說出來的話連自己都覺得可恥。“大王,以不教民戰,是謂棄之,恐非明主當為。”


    孫策輕笑兩聲。“功曹,你這可是欲加之罪。”他欠了欠身,淡淡地說道:“天下雖安,忘戰必危,這個道理我還是懂的。雖說不是縣縣有講武堂,可是尚武之風,我從來不敢忘,也不會忘。我也希望我治下的百姓不會忘,否則富而不強,他們遲早會成為別人眼裏的兩腳羊。”


    毛玠忽然想起那篇著名的《士論》,頓時恍然。一想到豫州百萬戶突然變成百萬兵,不由得頭皮發麻,一陣陣涼氣沿著脊梁往上竄。


    ——


    毛玠留下衛臻與孫策商討孫翊、曹英的婚事,自己晝夜兼程,趕迴昌邑。


    聽完毛玠的一路見聞,尤其是他與孫策會麵的經過,曹昂的臉色很難看,陳宮更是不安。他的臉色紅一陣白一陣,半天沒有說出話來。


    孫策做了最壞的打算,兗州人能不能承受同樣的代價?一旦與袁譚結盟,那就是和孫策撕破了臉,曹昂損失有限,投降袁譚也好,放棄兗州也罷,他還有很多選擇,可是兗州世家就要麵臨著孤注一擲的結果。如果袁譚再次敗在孫策手下,兗州世家的下場會比豫州世家還要慘。


    可是讓他們答應孫策的要求又不太現實,即使他們願意將家人送到孫策手中為質,兗州世家也不肯斷絕與袁譚的聯係,更不可能坐視他們誅殺那些直接與袁譚聯絡的人,尤其是知道孫策的決絕之後。


    與袁譚合作,至少還有一線機會。與孫策合作,他們無利可圖。


    陳宮閉門謝客,冥思苦想了兩天,最後拿出一個方案:既不向孫策求援,也不向袁譚投降,盡可能保持兗州的中立。如果袁譚來攻,那就憑兗州自己的力量反擊。孫策不會主動與兗州開戰,袁譚想必也不會將兗州逼到孫策那一邊。況且袁譚出兵並非自願,他也隻是為了敷衍朝廷,未必肯全力以赴。


    毛玠、王彧等人都同意陳宮的建議,這雖然是權宜之計,總比束手無策好。天下形勢未定,保持觀望未嚐不是一個辦法。曹昂也不反對。對他來說,保持中反而是最好的選擇。


    取得統一意見之後,曹昂按照陳宮的計劃,派王彧去鄴城拜見袁譚,說明兗州的態度,希望與袁譚達成默契。兗州不會主動攻擊袁譚,但袁譚如果想染指兗州,兗州也不會束手就擒,一定會力戰到底,甚至不惜投降孫策。陳宮、毛玠等人則與兗州世家聯絡,讓他們提供更多的人力、物力,與曹昂步調一致,盡可能保持兗州的中立。


    兗州世家想要爭取更多的利益,總要展示一下自己的實力,證明他們有這麽做的資格。


    為了表示決心,曹昂調整了諸將的防區,由曹仁統兵鎮守東武陽,並親自統兵進駐濮陽,嚴陣以待,以防袁譚進兵兗州。


    ——


    二月下,王彧到達鄴城。


    正如陳宮所料,袁譚並無與孫策一決高下的興趣。他在兗州做過幾年刺史,很清楚兗州世家的心思,也不想將兗州世家逼到孫策一方。不過場麵上的事該做的還得做,他隨即針鋒相對的做了部署,派兵進駐黎陽,又派魏郡太守董昭進駐館陶,拱衛鄴城。


    雙方隔河而望,看似劍拔弩張,一觸即將,其實都沒有主動進攻的心思。


    袁譚的主攻方向是黑山。他精銳盡出,加緊了對黑山軍的圍剿,連續數戰,先後擊敗於毒、苦酋、五鹿等人,張燕見勢不妙,率主力來戰,雙方在隆慮山一帶激戰,互有傷亡。在袁譚的攻擊麵前,張燕支撐不住,迫不得已,隻得向孫策和白波軍求援。


    孫策對張燕沒什麽好感。賊就是賊,得過且過,胸無大誌,平時不燒香,臨時抱佛腳。這麽多年了,一點長進也沒有,在自己的地盤上被袁譚擊敗,簡直是丟臉。


    孫策敷衍了張燕的使者幾句,答應安排魯肅出兵河內,接應張燕。張燕接到迴複,暗自叫苦,他被袁譚打得節節敗退,哪裏還敢進兵河內。出山容易進山難,萬一被袁譚截住了,他想退迴山中都難,弄不好主不是全軍覆沒。無奈之下,他隻得退往太行山深處,向邯鄲、真定方向轉移,避袁譚鋒銳。


    廓清了黑山,解決了肘腋之患,四月初,袁譚進駐朝歌,擺出一副即將渡河攻擊的模樣,向朝廷報捷請功。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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