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修笑眯眯地看著楊奇,一言不發。有侍女送上茶水和果品。楊修拿起一隻橘子,不緊不慢地剝開皮,又撿淨橘絡,掰成一瓣瓣的,送到楊奇麵前。


    “伯父嚐嚐,長沙的橘子,很甜的。”


    楊奇被楊修看得不安,聽得此言,順勢接過橘子,塞了一瓣口中,果然很甜,不禁連連點頭。“這是最好的長沙甜橘啊,我以前吃過一次。”


    “伯父如果喜歡,迴頭帶一簍走,順便也讓德明兄(楊亮)嚐嚐。朝廷那幾筐橘子他估計分不到兩隻。”


    楊奇臉色微沉,眼神也變得淩厲起來。他壓製著怒火,強笑了兩聲。“德祖不愧是大將軍長史,朝廷的貢品隻有幾筐,你倒是隨便吃。”


    楊修慢幽幽地說道:“今年雨水少,長沙橘子大豐收,荊州普通百姓也能吃得起橘子。原本是打算就近運往關中售賣的,但是關中設關禁,稅收奇高,一筐橘子運中關中隻剩下半筐了。商人無利可圖,幹脆裝船運往揚州。一來揚州稅輕,做小本生意的根本不收稅;二來出海的人喜歡這橘子,價格賣得高。伯父,不是大將軍不願意讓關中百姓品嚐這橘子的甘甜,是朝廷攔著,我們有什麽辦法?”


    楊奇聽出了楊修的言外之意,不禁臉熱,隻得低頭吃橘子,隻是原本的甘甜現在卻有些酸澀。


    楊修雲淡風輕,繼續拉家常。“聽說伯父立精舍,教導子弟,都教些什麽學問?”


    聽得楊修先是無留客之意,現在又岔開話題,楊奇心中明白,楊修這是讓他不要管這事。他其實也不想管,但詔書送到弘農,他不得不走一趟,如今碰了楊修一個不軟不硬的釘子,著實有些後悔。早知如此,還是不接這詔書的好。可是人到了這裏,總不能空手而歸。


    “自然是我楊家家傳的學問。德祖可有什麽好的建議,也讓我長長見識?”


    “不敢,伯父這麽說,讓我怎麽承受得起。不過,我這兒有一部書倒是可以讓伯父過過目,或許能有所見教。”楊修拍拍手,命人取來楊彪所著的官製史稿,推到楊奇麵前。“這是黃公琰與父親合著的官製演變史稿,還沒有定稿,伯父如果有什麽意見,可以直接寫信到太湖,與他們商榷。”


    楊奇本來有質問楊修之意,是想討論一下楊修的那幾篇文章,不料楊修拿出這麽一部書稿,還是楊彪與黃琬合著的,倒不敢大意。他在楊修麵前是長輩,在楊彪和黃琬麵前除了年齒稍長之外,學問、道德都沒什麽值得驕傲之處,他倆合著的大作,他自然不敢輕視,更不能在未讀之前就信口評價。


    隻是又被楊修頂了一句,這心情實在好不起來。


    “黃公和令尊的大作,我自然是要拜讀的。不過,我今天來,主要還是想談談你的那幾篇文章。”


    “伯父登門指教,小子受寵若驚。不過……”楊修微微一笑,眼神中透過幾絲狡黠。“伯父在教訓我之前,我鬥膽問一句,你真的知道我們要討論什麽嗎?”


    楊奇有些惱羞成怒。“不就是吳王和他的新政嗎?”


    “伯父所言正是,我們要討論的是吳王和他的新政。那你了解吳王嗎?了解吳王的新政嗎?你知道朝廷為什麽對吳王如此忌憚?為什麽他們效仿吳王的新政卻畫虎不成嗎?你知道為什麽朝中那麽大臣不來與我辯論,偏偏不遠千裏,勞煩你走一趟嗎?”


    楊奇被楊修一連串的問題問得啞口無言,不知道先迴答哪一個,但他聽懂了楊修的最後一個問題。朝中那麽多大臣,天子信任的少壯派中就有荀彧、劉曄、劉巴這樣的年輕俊秀,他們都不與楊修較量,卻要請他出山,顯然不是因為他的學問比他們都好,而是因為他的身份。


    當需要用身份來壓楊修低頭的時候,說明朝廷已經技窮了。而他的身份優勢,荀彧已經用過一次,楊修給了他麵子。如果一而再,再而三,那就是他為老不尊,自取其辱了。楊修父母雙全,還輪不到他來教訓。他要想戰勝楊修,隻能實實在在的講道理,而不是因為他是楊修的長輩。


    在此之前,他至少應該了解他們究竟要討論什麽。這是對對手的尊敬,也是對自己的尊敬。


    楊奇深吸了一口氣,按捺著心中焦灼。“德祖,我會在長安住一段時間,可能會常來打擾你。”


    楊修笑容滿麵。“隻要伯父不怕被人誤會,我歡迎之至。如果伯父願意去襄陽,那就更好了。耳聽為虛,眼見為實,伯父真應該看看新政治下的百姓是什麽樣子。”筆蒾樓


    楊奇尷尬不已,喏喏答應。


    ——


    白沙洲,黃家故宅。


    孫策一身便裝,站在沙洲邊,看著江水緩緩流過,一時出神。遠處就是峴山,雖然已經進了臘月,峴山還是鬱鬱蔥蔥,隻是顏色更深了一些。


    不遠處,一張書案擺在河灘上,長公主劉和鋪紙提筆,在紙上描繪著峴山的景色,寥寥幾筆,峴山便躍然紙上。經過蔡琰的點撥之後,劉和的繪藝已經漸入佳境,興趣也越發的深厚,外出遊玩也不忘帶著筆墨畫具,閑暇時間更是大部分都消磨在筆硯之間。


    黃月英背著手站在一旁,嘖嘖稱奇,一個勁兒的蠱惑劉和到木學堂幫忙,為她畫圖冊。劉和笑而不語,抿著嘴,一邊揮筆細心描繪,一邊與遠處的山景對照。孫匡站在一旁,一會兒看看黃月英,一會兒看看劉和,想說什麽卻又不敢,幾次欲言又止。


    停泊在江邊的樓船上突然出現了袁權的身影,向這邊看了看,放下跳板。袁權下了船,踩著輕快的腳步,向孫策走來,一邊走一邊揚了揚手中的東西。


    “什麽?”等袁權走到麵前,孫策問道。


    “德祖的書信。”


    孫策有些意外。楊修有事找他為什麽不直接給他寫匯報,卻要以家書的形勢,經袁權轉一手?


    “遇到什麽麻煩了?”


    “你還是自己看吧。”袁權將信塞到孫策手中,不等孫策開口,轉身向劉和走去。孫策無奈,隻得打開書信瀏覽了一遍。看完他就明白了,朝廷讓孔融、禰衡出麵辦了一份報紙,第一篇文章由禰衡執筆,提出了一個問題:如果天命不可知,那民心是不是就一定可靠?王莽代漢,幾十萬人上書勸進,也算是順應民意了,為什麽新朝十五年而亡?


    孫策撇撇嘴,輕笑了一聲,也有些無奈。禰衡說王莽明顯是針對他來的,民心,新政,禪讓,這些都是王莽玩過的,以古喻今,禰衡順理成章的提出疑問,倒也符合這個時代的人的思維方式。楊修不能直接向他匯報,那要經過很多人的眼和手,給袁權寫信不會有這樣的麻煩。


    沒辦法,有些事就是做得說不得。比如非民選政權的合法性。禰衡抓住這個問題做文章,就連他這個穿越者都不太好迴答,更何況楊修。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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