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輩子的心血得到承認,建議又被采納,蔡邕心情極佳,談興更濃。他說起外孫——周瑜的長子周循,讚不絕口,眉飛色舞。說起女兒蔡琰最近研究的西域學問,既感慨又得意。這是一門全新的學問,可惜自己年紀大了,手頭事情又多,沒時間研究。又說起管寧的爭論文章,連連搖頭,說管寧偏居遼東,還在用舊式治學方法,無視新出現的證據,實在是未老先衰,讓人失望。


    孫策對學問的事不太在行,但他很喜歡蔡邕這種與時俱進的心態。他雖然一把年紀了,卻不守舊,能夠正視新出土的碑誌、古物,好學不倦,每天讀的書多而且雜,就連楊修整理的豫章逸聞都讀得津津有味,還與古史記載相驗證,時有新見,讓人不得不佩服他那驚人的記憶力和學問的通達。


    他就像一個行走的圖書館,而且配備了最高效的檢索係統,難怪學問做得如魚得水。


    蔡邕說到興奮處,不可避免地談到了最近的輿情。孫策稱王,襄陽書院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了波及,不過襄陽書院的學生大多沒做過官,對朝廷的眷念隻停在概念中,反倒是深受孫策新政的澤惠,反對的聲音也不激烈。這幾年新事務也見得多,有些見怪不怪,加上孫策並非自立為王,而是朝廷封賞,絕大部分並不覺得孫策稱王就一定是叛逆。朝廷也在變,既然能遷都關中,推行新政,違背的祖製多了去了,為什麽不能打破異姓不能封王的規矩。


    但他們討論到了一個問題:孫策會不會再進一步,鼎立新朝?


    對這個問題,討論的焦點主要集中在兩個方麵:一是大漢是不是氣數已盡,還有沒有中興的可能?二是孫策是不是土德,是不是符合五德始終說的要求,是不是天命所歸的那個人?前一個問題暫且不說,後一個問題與孫策的標誌有關。浴火鳳凰有重生之義,究竟是指誰重生,眾說紛紜,有人說,孫策以小霸王為號,那就是項羽重生。也有人說,鳳凰與朱雀相似,為南方神獸,南方屬火,浴火鳳凰也有火,這應該是指大漢的火德,換句話說,孫策不僅不是鼎立新朝的人,反而是幫助大漢中興的人。


    孫策聽了,有些哭笑不得。襄陽書院的讀書人整天就談這個?簡直是浪費我的錢啊。他正準備說話,張紘不動聲色地搖了搖頭。孫策會意,把湧到嘴邊的話又咽了迴去。


    “蔡公有何高見?”張紘不動聲色的問道。


    蔡邕撫著花白的胡須,眼神狡黠,露出與他年齡不相襯的靈動。“首相,我一時也無決斷,但我卻想起一件故事來,依稀有似曾相識的感覺。首相能猜到是什麽嗎?”


    張紘搖搖頭,笑而不語。


    “孝景帝時,齊博士轅固生曾與黃生爭湯武革命於禦前,引孟子之言,論湯武得民心,當受命。可見儒門‘民為重,社稷次之,君為輕’的觀點一以貫之,如果大漢真的已經失了民心,有新朝鼎而代之,有何不可?”蔡邕放慢了語速,臉色也變得嚴肅起來。“所以,我覺得真正的問題不是別的,而應該是大漢是不是已經失了民心。”


    孫策恍然大悟。蔡邕說了那麽多,最後落在這一點上。其實意思很清楚,他們不反對孫策鼎立新朝,他們隻在乎他是強取還是順取。如果大漢失了民心,他順應天命,天經地義,他們就擁護。如果大漢沒有失民心,他以武力奪取,那就是禍亂天下,他們就反對。


    固守君臣本份,認為君就是君,臣就是臣,不能變更的觀念是迂腐,可以無視。事實證明那樣的人也畢竟是少數,掀不起太大的風浪。可是蔡邕這個觀點卻是邏輯自洽的,即使孫策本人也無法反對,相信也是天下絕大多數人的想法,不能視而不見,否則就算成功也是一時煙雲,後患無窮。


    曹魏代漢為什麽國祚不久,僅僅是因為司馬懿父子陰險嗎?並非如此,而是曹丕做得急了,讓人反感。也許不是所有人都會起來反抗,可是當他們陷入困境的時候,也沒幾個人同情他們。即使是司馬氏建立晉朝,同樣沒有真正的民心基礎,這才會窮兇惡極的迫害士人,生怕有人說話。


    他們壞了規矩,必然也會受到規矩的懲罰。


    “蔡公所言有理。”張紘淡淡地說道:“民心所向就是天命所歸,這一點,我吳國君臣也堅信不疑的。”


    蔡邕看向孫策。孫策笑著點點頭。“首相之言,便是我之心聲。”


    蔡邕點點頭。“如此,邕此生無悔矣。當拭目以待太平。”


    孫策笑道:“還望蔡公努力加餐,像趙公一樣長壽,太平可期。到時候,還要請你再寫一部史書,見證這五百年之變。”


    蔡邕打量著孫策,微微一笑。“承大王吉言,我一定努力多活幾年。”


    張紘與孫策交換了一個眼神,會心而笑。


    ——


    長安的二月乍暖還寒,天子在溫室殿接見了楊修。


    楊修穿著整齊的官服,三跪九叩,在天子麵前行了大禮。


    “大將軍長史,臣修,拜見陛下。”


    天子快步上前,雙手虛扶。“楊卿請起,數年不見,楊卿儼然已是一方牧守,弘農楊家後繼有人,可喜可賀。楊公安否?最近在忙些什麽?”


    楊修躬身再拜。“謝陛下關心,臣父母安好,如今閑居太湖,爬梳典籍,欲厘清官製源流,尋證長治久安之道,為天下蒼生盡綿薄之力。”


    天子興趣盎然,命人賜座。有侍者取來坐席,楊修拜謝入座。天子問起楊彪近況,對楊彪的感激之情溢於言表,再三表示,如果沒有楊彪提供的三億錢,去年的西征不能成行。他對楊彪整理的官製也非常感興趣,詢問進展。


    楊修奉上一部官製的文稿,這是楊彪早就準備好的。孫策決定派楊修入朝之後,楊彪就將寫好的文稿抄錄一份,讓楊修帶給天子。他已經將自己賣給了孫策,不能再迴朝廷,這算是他獻給天子的一份禮物。


    天子歡喜不禁,愛不釋手。“吳侯可曾讀過楊公的大作?”


    楊修心知肚明,天子問的不僅是孫策有沒有讀過這部書稿,更關心孫策是不是知道楊彪將這份書稿帶到長安。“吳王對這份書稿的進展非常關心。家父每作一篇,必呈送吳王閱覽。細說起來,家父之所以有此宏願,也是吳侯所托。”


    天子會意,連連點頭。“容朕仔細拜讀,再向楊卿請教。楊卿博學多識,想必已經將這部書稿熟記於心了吧?”


    “略知一二。陛下有問,臣必竭誠以對。”楊修拱拱手。“臣奉大將軍之命入朝主政,正當為陛下答疑解惑,佐陛下致太平。”


    天子眉梢輕挑。“以楊卿之見,如何才能致太平,朝廷之政有哪些待改進之處?”


    楊修再次從袖中取出一份奏疏,雙手奉上。侍者立刻趕來,取過奏疏,送到天子麵前。天子打開看了一眼,眼角不由地抽了抽。


    奏疏的標題簡潔而直接:議朝政荒悖疏。


    天子看看那厚厚的奏疏,壓製不住心中的怒氣。荒悖?難道朕這幾年的辛苦一無是處,隻落得荒悖二字?知道你是來找麻煩的,可是你這態度也太囂張了吧,連一點表麵文章都不肯做了。他沒敢看正文,生怕自己一時控製不住情緒,與楊修第一次見麵就發生爭執。楊修不僅是孫策的代言人,還是楊修的兒子。楊彪對朝廷有功,可以說,朝廷今天能有這樣的局麵都是托楊彪那三億錢之恩。不給孫策麵子,總要給楊彪留幾分麵子。要懟楊修也不能由他這個天子親自出麵,要不然就太難看了。


    “看來朕的缺失不少啊,當仔細拜讀楊卿之奏,再與群臣商議。”天子壓製著怒氣,不動聲色地說道,隨即轉換了話題,說起弘農楊家的往事,感慨於楊家世代忠貞,不愧朝廷恩寵,又表示對楊修的厚望,希望他能再接再勵,實現五世三公的榮耀。


    楊修也不爭辯,一一叩謝,禮節周全,無一絲可指摘之處。


    半個時辰之後,楊修起身告辭,逕去大將軍府就職。


    天子隨即召來荀彧,將楊修的奏疏給他看。新政是荀彧主持的,楊修的奏疏直指新政,自然應該讓荀彧先了解情況。在荀彧到之前,他已經將奏疏看了一遍,見這幾年的努力被楊修批得一文不值,怒不可遏,眼淚都被氣得在眼眶裏打轉。


    荀彧看完,良久無語。


    天子不解。“令君,你莫不是覺得他所言有理?”


    荀彧想了想,離席而拜。“陛下,新政是臣所主持,所有過錯,皆在臣之一身。”


    天子盯著荀彧看了半晌,有些不安起來。聽荀彧這口氣,怎麽像是要辭職的意思?他新政是荀彧一手主持的,還指望著荀彧領頭與楊修對陣呢,荀彧要是不戰而退,誰能頂上去?


    “令君,你這是何意?”


    “陛下,新政是臣效仿吳侯之政,推行於關中。可是現在看來,臣領悟錯了,而且大錯特錯,根本就是南轅北轍,背道而馳。”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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