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寧放下書,雙手重新攏在袖中,嘴角微挑,眼神中多了幾分鄙視。“久聞孫君有口辯,今日算是領教了。寧雖書生,不諳世事,卻也不至於如此輕信易哄。”他頓了頓,冷笑一聲。“你如果說是五十錢,我也許會相信。”


    “就是嘛,這麽好的書怎麽可能這麽便宜。”一直站著沒走的吳鐸在衣服上擦了幾次手,卻還是沒敢伸手來摸一下書。他的兒子跟著管寧讀書,沒有現成的書,隻能在用小刀在木板上刻字,刻得很辛苦。如果有一部這樣書,他就不用費心費力的刻字了,肯定很開心。


    孫乾不動聲色,臉上的笑容不變。他等了一會兒,才不緊不慢地說道:“先生對在下知之甚悉,敢問先生,可曾聽說何人為我所欺?”


    管寧愣了一下,神情有些窘迫。他當麵直言孫乾騙他,是因為他覺得這卷書絕不可能是五錢這麽便宜,除此之外,他並沒有確鑿的證據。以他對孫乾的了解,也沒聽說過他有騙人的劣跡,否則他根本不會請孫乾進門。如果這本書的確是五錢,那他就是汙人以罪了,非君子所當為。


    孫乾接著說道:“再問先生,以前可曾見過如此模樣的書卷?”m.Ъimilou


    管寧看了一眼案上的書,搖了搖頭。以前的書要麽是疊起來的帛書,要麽是一卷卷的紙,或者是竹木簡牘,從來沒見過將紙裁成一頁頁,切得整整齊齊,再用線訂起來的書。可是這麽做的好處顯而易見,他隻是翻了一下就愛不釋手,深感其便利。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才敢斷言這卷書絕不止五錢。


    “如果有人我來之前,告訴先生世間有這樣的書,你也會說他是自欺欺人嗎?”


    管寧濃眉緊鎖,沉默片刻,離席向孫乾行了一禮。“寧妄言孫君品性,失禮失禮,死罪死罪。”


    孫乾還了一禮,又道:“先生避居遼東,不熟悉中原的情況,情有可原。”他輕笑了一聲。“不瞞先生說,我若非親眼所見,也是不敢相信的。”


    “這麽說,這些書……真是五錢一卷?”


    “千真萬確。當然,也來之不易。”孫乾順勢將孫策去年在襄陽公布印坊工藝的事說了一遍,尤其點明孫策這麽做隻有一個目標:讓普通百姓也能買得起書,讀得起書。如今孫策治下的中原各州縣都建了大量的印書坊,書價迅速下跌,像《論語》這種普及教材隻要五錢一本,詩集之類的書要稍微貴一些,二十、三十都有,但那些和普通百姓關係不大,是讀書人圈子裏的事。青州稍微落後一些,但是速度很快,很多印書坊都在開工,明天開春,新入學的孩子就可以用上這樣的課本了。


    孫乾說完,笑眯眯地看著管寧。“書價降了,吳侯的目標已經實現了一半,接下來就不是他能解決的了,要幼安先生襄助才行。我今天來,就是想請先生出山,助吳侯一臂之力。”


    聽了孫策的施政,管寧正感慨萬千,忽然聽到孫乾這一句,微微一怔,隨即搖頭。“寧不好仕途,怕是要辜負吳侯的美意了。”


    “吳侯知道先生淡泊名利,不敢以案牘勞累先生,隻是想請先生教授兒童,讓他們能讀懂這卷書。書有了,不識字也是枉然,你說對吧?”


    “讓我教授兒童?”管寧撫著胡須,微微一笑。“我在這裏也做得。”他看了一眼案上的木箱。“既然如此,那我就收下這些書了。請先生代我向吳侯致意。愚性疏懶,就不當麵致謝了。”


    “我一定將先生的謝意轉致吳侯。”孫乾不假思索,一口答應。


    孫乾答應得爽快,管寧反倒有些狐疑了。孫乾特地來請他,他隻是拒絕了一下孫乾就不請了,看起來孫乾隻是客套,並非一定要請他出山。不過他也沒說什麽,這樣也好,他也的確不想出山。


    管寧讓兒子將兩箱書收起來,又從釜中舀一一些粥,請孫乾三人食用。粥很稀,裏麵有一些肉,聞起來很香。管寧告訴孫乾,這是附近的山民送來的野物。這裏原本沒什麽人家,他到襄平之後,有不少鄉黨跟了來,在附近聚居,慢慢形成了這麽一個村莊。他是個讀書人,不善謀生,之前都是到襄平去買糧食,後來人漸漸多了,這些事就由其他人代辦了,他就教孩子們讀書,以示感謝。


    孫乾來之前就花心思打聽過相關的情況,對管寧所說並不意外。青徐渡海而來的難民大多沒有在遼東定居的意思,所以他們住在南部的比較多,比如遝氏、平郭一帶,一旦中原安定,他們就可以返迴家鄉。唯獨管寧與眾不同,他住到襄平附近,以示沒有返鄉之意。


    這樣一個人,如果找不到他的興趣點是請不動他的。孫乾遲遲沒有來,就是在找突破口。公孫度投降之後,商路複通,商人帶來了中原的新書,孫乾才買了一些,來訪管寧。那兩箱書中一箱是十卷《論語》課本,另一箱卻是新出的詩稿、文集,其中有兩部非常重要,一部是南陽郡學新抄錄的古碑,一部是吳郡郡學新出的吳越古史考論。現在管寧還沒看到,但是孫乾相信他看了之後,一定不會像現在這樣心平氣和。


    管寧隻是對做官不感興趣,對學問的興趣不僅有,而且很濃厚。這種對儒家經典頂禮膜拜的讀書人一旦發現有人企圖推翻既有觀點,他能心平氣和才怪。下一次見麵可能就不在這兒了。


    請管寧出山,哪有管寧主動到襄平城裏去拜會太守董襲來得轟動。


    兩人都是北海人,自然而言的說起了家鄉話。聽得鄉音,管寧興致很高,問了不少事。孫乾乘機將太史慈的情況說了一遍,尤其提到了太史慈的化胡論。管寧非常感興趣,一來太史慈是他的故人,他對太史慈印象不錯,如今太史慈有了用武之地,他自然為太史慈高興。二來儒家最重教化,太史慈的化胡論頗合他的胃口。隻不過他覺得胡人恐怕難以教化,還不如先對幽州的漢人進行普及教育。他在遼東住了幾年,深感遼東百姓知書達禮的太少,習染胡風的情況卻很嚴重。


    孫乾正有此意,兩人越談越投機,興盡而散。


    送走了孫乾,管寧迴到家,將那兩箱書取了出來,準備翻看。夫人王氏在他對麵坐下,施了一禮。“夫君,你決定在遼東繼續住下去嗎?”


    “夫人以為不可?”


    “夫君願住,妾便陪你。可是夫君有沒有想過其他人?”


    “其他人?”管寧放下書,抬起頭,看著夫人。“其他人怎麽了?”


    “剛才你們說話的時候,妾看吳鐸的神情,怕是不會在這兒住下去了。”


    管寧想了想,有所領悟。吳鐸的確問了孫乾不少問題,青州是否安定啊,土地如何分割啊,有沒有船可乘啊,的確有返鄉之意。“這有什麽不好?青州安定,百姓又能安居樂業了,迴去也好。”他看了一眼王氏。“你也想迴去?”


    王氏搖搖頭。“夫君在哪兒,妾便在哪兒。妾隻是想,如果他們都迴去了,你還能教誰讀書?遼東人嗎?這附近數裏之內都沒有幾戶人家,而且這裏離襄平也很近,一旦郡學、縣學招生,他們很可能都會將孩子送到郡學、縣學去,那兒有吃有住,豈不比這裏更方便?”


    管寧沉默了好一會兒,又自哂道:“這有什麽不好?我正好可以安心讀書。讀書本非為人,而是為己。”


    王氏沒有再說。她和管寧做夫妻十幾年,對管寧的心思一清二楚,已經看到了管寧眼中的失落,隻是不能說破而已。在管寧送孫乾的時候,她大略翻了一下那些書,也猜到了孫乾的用意。她可以陪管寧終老於此,但她不希望兒子管邈也在這異鄉隱居一輩子。


    ——


    不出王氏所料,幾天之內,青州平定,隨時可以返鄉的消息就借著吳鐸之口傳遍了整個村落,得知吳侯有心在青州推行新政,入籍授田,建工坊、學堂,這些百姓都心動了,不斷有人趕來向管寧辭行,更多的人不敢確定這樣的好消息屬實,便派出代表,趕去襄平打探。


    過了幾天,襄平傳來消息,不僅吳鐸所說的消息完全屬實,新任遼東太守董襲還下達了一道命令,凡是想返鄉的,可以搭乘商船迴去,太守府正在統計人數,必要時可以包幾艘船送他們走。但太守府更希望這些青州百姓在遼東定居,凡是願意將戶籍落在遼東的可以計口授田,還有數量不等的安家費,以及子女入學就讀的優惠。


    尤其是最後一個條件非常關鍵,郡學、縣學都是現成的,教材、先生也都在籌備之中,明天開了春就可以入學了,機會非常難得。


    原本平靜的村落一下子沸騰起來,就連那些暫時不想返鄉的人也坐不住了,紛紛趕往襄平打探確切的消息,詢問相關事宜。沒過多久,太守府印製的統一格式公文便貼到了村子裏。看著上麵的官印,所有的疑慮和不確定都不翼而飛,幾天之內,村落為之一空。


    就在這個時候,管寧也看完了那些文章,被刺激得暴跳如雷,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不顧剛剛下了一場大雪,出了門去尋好友邴原、王烈,共商大計,為儒門的尊嚴而戰。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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