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度無言以對。


    他之所以接受許攸的建議,與沈友議和,絕不是因為怕死。從這片山裏逃出去,甚至逃迴襄平,對他來說都不是什麽難事,但人逃得掉,形勢卻無法逆轉,孫策遲早還會進軍襄平,他總不能一退再退,一直退到山裏去,與蠻夷為伍。


    他想建功立業。許攸說孫策能用人,他想知道自己還有多少機會。沈友與他見麵之後,一直以府君相稱,自然是隻肯承認他的遼東太守職務。以這個職務議和,孫策大概率還會讓他做一個太守,隻不過不會在遼東,而是換一個郡,正如當初孫策的要求。交戰不利而降雖比戰敗而隆好一點,但也好不到到哪兒去。


    如果是這樣,那他的誌向就沒什麽實現的可能,議和也就沒什麽意義,至少對他個人而言如此。


    他不會殺沈友——殺了沈友也沒什麽意義,解決不了眼前的困境——隻是示威而已。但沈友一步不讓,倒讓他有些下不了台,怒意不斷積聚,臉色也變得難看起來。


    沈友負手而立,靜靜地看著公孫度,眉梢輕揚,嘴角微挑。


    公孫度深吸一口氣,勉強讓自己心情平複下來,強笑道:“使君好氣度,置生死於度外啊。”


    “兩軍交戰,死傷在所難免。”沈友收起笑容,不緊不慢地說道:“得遇明主,有機會一展胸中所學,自然要全力以赴。我之所以來見府君,正是相信與府君有相惜之意,願與府君共扶明主,為天下蒼生謀福祉,成就一番功業,封妻蔭子。問府君之誌,正在於此,若府君所謀太大,非我所能答應,那隻好不自量力,再與府君一較高下。”


    公孫度順勢接過沈友的話題。“邊鄙之人,能有什麽誌向可言,說出來也隻是令使君發笑而已。”


    “願聞其詳。”


    公孫度揮了揮手,示意山嶺上的騎士退去。騎士聞令,牽著戰馬下了山坡,退到三百步以外,隻見旌旗獵獵,蹄聲特特,卻沒有一人一馬發出雜音,倒有幾分精銳氣度。沈友看在眼中,讚了一聲:“難怪府君能在數年間南征北討,無敵於遼東,這些騎兵想必有功。”


    公孫度笑而不答。這是他最精銳的親衛騎,幾乎每次出戰都是勝負手,他能在遼東稱王,這些騎兵都是有功之臣。“聽聞吳侯身邊也有一支親衛騎,屢立戰功,以使君之見,我這些騎兵能與他一戰嗎?”


    沈友微微一笑。“口說無憑,府君如果有興趣,將來可與吳侯試試手,就算敗了也無妨。”


    “聽使君的意思,我必敗無疑?”


    沈友笑得更加燦爛。“府君遼東無敵,君侯天下無敵。”


    公孫度驚訝地打量著沈友,想從他臉上看出一點虛偽,但沈友的眼神很真誠,他不免有些詫異。以沈友的家世和才華,他如此佩服孫策,實在有些不正常。就算表麵上要保持恭敬,多些有些言不由衷罷吧。可是他一點也看不出沈友有這樣的意思,反倒看出了幾分景仰之情。


    公孫度不禁好奇起來。許攸說過,孫策是寒門出身,他父親孫堅是孫家入仕的起點,在此之前,孫家就是身份卑賤的商人,而沈友卻是世家出身,沈家在吳郡的曆史至少可以追溯到百年以年的名士沈戎,這樣的家族在吳郡就算不是頂尖世家,也是名列前茅的,沈友又少年成名,如何會對孫策這麽佩服?


    “使君有三妙之名,可曾與吳侯交過手?”


    “交過手,一招落敗。”沈友在腰間比劃了一下。“傷早就好了,疤痕仍在,時刻提醒我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莫作非份之想。”


    公孫度翻了個白眼。這讀書人就是討厭,句句帶刺。許攸如此,沈友也是如此。


    沈友哈哈一笑,緩緩從腰間拔出戰刀,耍了個刀花。“府君,不如這樣吧,你我比一場,你要是贏了我,我願向吳侯進言,保你將來牧守一方,成就不在我之下。如果你輸了,不妨聽我一言,且從小處著手,以俟將來。府君正當壯年,至少還有二十年可用。吳侯知人善任,必不會委屈了府君才具。”


    公孫度很驚訝,也覺得這個辦法不錯。沈友能說這樣的話,說明他是有誠意的,否則不會提出這麽豐厚的條件。他與沈友相比,也就是武藝有一搏的機會,論學問,他肯定不是沈友的對手。沈友號稱三妙,刀法精湛,輸給他不丟人,萬一贏了,也是為自己贏得一個較高的起點。


    公孫度欣然同意,拔出戰刀,與沈友拉開距離,對麵而立。


    持刀在手,沈友臉上的笑容漸漸散去,神情變得凝重起來,殺氣隱生,與剛才那個談笑風生的少年判若兩人。公孫度暗自稱奇,他也見識過不少高手,當年在洛陽遊曆,看過的遊俠、劍客不少,許攸就是其中之一,但是一個剛剛弱冠的少年身上看到這樣的氣度卻是第一次。


    “玄菟公孫度,請使君指教!”.Ъimiξou


    “吳郡沈友,請府君指教!”


    兩人握刀在手,來迴轉了兩圈,公孫度一聲厲喝,邁步上前,揮刀猛劈。沈友不慌不忙,左躲右閃。公孫度本來擔心沈友會憑刀利砍斷他手中的戰刀,但幾次接觸,發現沈友隻是利用精妙的刀法化解他的攻擊,並沒有大力劈砍的意思,不禁暗自佩服。


    這才是真正的高手。如果隻是憑著兵器鋒利取勝,反倒落了下乘。


    公孫度主動進攻,連砍數刀,都沒能占得上風,沈友點到即止,遊刃有餘,隱而不發,公孫度自知沒有取勝的機會,主動抽身而退,倒提戰刀。“使君刀法精妙,度甘拜下風。”


    沈友含笑還禮。“府君性情中人,拿得起,放得下,不愧是幽州俊傑。”


    ——


    孫策收到孫乾迴報,得知張敞等人願降,如釋重負。張敞等人投降不僅避免了一場惡戰,還得到了大量的糧草補充,他的底氣更足了,大可以逸待勞,等公孫度從山裏鑽出來,再戰一場。


    張敞有功,他迅速兌現了諾言,委任張敞為樂浪太守,其他諸將暫時各領本部,不作調整,以免心生疑懼。與此同時,他派董襲、朱桓趕往平郭、汶縣,接管兩縣防務,並將公孫模從兩縣征發來的百姓遣散。沒有了百姓,這些遼東軍降卒就算想做點什麽事都不方便,隻能安安靜靜地待在大營裏等候處置。


    就在孫策打算等甘寧率領水師趕到,將糧食裝船的時候,沈友送來公孫度請降的消息。孫策很是意外,他從來沒想過公孫度會投降。不過看了公孫度的要求之後,他有點理解了。


    除了家族的利益之外,公孫度要求掌管一郡,或者主掌一軍,兵力不低於兩萬人,不離開北疆,最好是不離開遼東一帶。在此之前,他一直在征討扶餘,他想把這件事做完。如果孫策同意,並給予一定的支持,他還想徹底征服高句麗。


    看完沈友的報告,郭嘉半天沒有表態。


    孫策理解郭嘉的擔心。兩萬步騎,在遼東絕對是一個不可忽視的力量,又掌握在公孫度這樣一個梟雄手中,這無異於又增加了一個不穩定因素。萬一公孫度是緩兵之計,等他率領主力離開,公孫度再反手一擊,遼東還是他公孫度的,這一戰等於白打。就算接受公孫度投降,也不能按照這個條件來,要麽將他調離遼東,要麽削減他的兵力。但郭嘉不好直言反對這個建議,因為公孫度向沈友投降,這就是沈友的功勞,關係到整個江東係。他如果反對,就算孫策不懷疑他,別人都會有這樣的想法。更何況沈友背後還有一個龐統,與孫策的關係也非常密切。


    不僅郭嘉如此,軍謀們也大半表示反對,認為風險太大,不宜全盤接受。


    但孫策有自己的想法。除了要讓沈友有立功的機會之外,他並不太擔心公孫度反複。往好處想,公孫度不是劉備那樣的人,反複的事未必幹得出來。往壞處想,就算公孫度將來會反複,重奪遼東,至少也要一年半載。有了這一年半載,他已經能在遼東站穩腳跟,公孫度未必有機會重奪遼東。以公孫度的聰明,他大概率會認命。如果他不能確保遼東的安定,就算公孫度現在是真投降,將來也會有其他想法。


    關鍵還在於自己,不在於公孫度。


    孫策與郭嘉商量了一番後,郭嘉有些勉強地接受了孫策的意見。


    孫策安排孫乾去一趟沈友處,負責與公孫度談判。孫乾之前就與公孫度見過麵,由他出麵談判最合適不過。他原則上同意了公孫度的要求,但有些細節還是要商量一下的,有些事項要進行調整。與此同時,孫策又請來了張敞,向他詢問從青州來的避難百姓在遼東的具體位置,他打算從裏麵挑一些人擔任官職。


    得知公孫度也降了,張敞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又有些不安。公孫度投降,戰事結束,他們的家人就不會有危險,但他和郭嘉等人的擔心一樣,生怕公孫度會反複,到時候再報複他們。得知孫策要辟召青州士人為吏,治理遼東,他樂見其成,一口氣報上了十幾個人的名字,其中不乏管寧、邴原、王烈這樣的名士。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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