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陶應,孫策翻看著陶應帶來的徐州四郡上計結果,又好氣又好笑。


    追剿幾個落草的喪家之犬而已,居然用了這麽久,花了這麽多錢,也不知道是陶氏兄弟太無能,還是太貪婪。廣陵、下邳境內沒什麽大山,能藏人的地方就是一些沿海水澤,的確不太容易打,但那是什麽人?汝南世家啊,又不是梁山泊一百零八將,能在水澤中來去自如。


    說來說去,還不是想拖延時間觀望,順便多撈點好處。


    孫策讓諸葛亮、楊儀將其他四州的上計結果拿來,進行統籌核算。果不其然,五州收支基本平衡,略有贏餘,如果按照這個數字向朝廷交納賦稅,也就是千萬錢左右,遠不及楊彪的賣身錢。如果楊彪堅持,他可以把這些錢如數送到長安,以全朝廷顏麵,也給楊彪一個麵子,讓他可以交待。


    孫策很滿意,讓他們謄寫了一個簡報送給楊彪,又將發生的幾件事寫成簡報,傳達相關人員。


    問了朱然,得知甘梅被袁權叫去了,孫策也收拾了一下,決定去袁權那兒吃飯。幾件事塵埃落定,又有幾件事即將展開,難得有個空閑的時候,他需要放鬆一下心情。


    出了大營,孫策沿著環山石徑緩緩上山。冬天到了,樹葉已落,偶爾一轉頭,隔著稀疏的枝條隱約看見山下的營地,與置身其中的感覺有些不同。限於地形,大營規模並不算特別大,但背山麵水,左右夾峙,以數十艘樓船和數百艘大小戰船組成的水寨環抱四周,尤其是兩艘體量最大的樓船在正麵,有如雙闕,又像是擎旗的猛士。整個大雷山就是一艘蓄勢待發的戰船,隨時可以起帆,乘風破浪。


    孫策心中一動,忽然想起了秦始皇陵兵馬俑。他看過相關的資料,兵馬俑的陣地就是典型的秦軍戰陣,中軍位置有一輛精美絕倫,足以代表當時最高水平的銅馬車,隻是車上沒有主人,有人猜測,主人就是躺在西側皇陵中的秦始皇。


    眼前的形勢有些仿佛。孫策轉過身,正對著山下的大營,居高臨下,一唿百應的感覺油然而生。他摩挲著腰間的項羽刀,一時出神。


    這就是君臨天下的感覺嗎?這就是勢?


    “義封,你對秦始皇怎麽看?”


    跟在身後的朱然思索片刻。“一代霸主。”


    “還有呢?”


    “他本可以再進一步,內聖外王,但他過於自負,不知所止,窮兵黷武,數百年辛苦一朝成空。”


    孫策笑笑。“他是霸主,那霸王項羽呢?”


    朱然有點猶豫,遲疑了一會兒,還是說道:“臣以為,他雖為諸侯之霸,有其勢而不能善加利用,有些可惜,雖有霸王之名,卻不能執天下牛耳,反成眾矢之的。”


    孫策轉頭看看朱然,有些驚訝。朱然是他的近侍,為人機警聰明,想必是感受到他的內心矛盾,這才借機勸諫。見孫策看自己,朱然有些緊張,低下了頭。


    孫策放緩了語氣。“你覺得項羽應該做皇帝?”


    “是。”


    “為什麽?”


    “分封製已經被姬周證明不可取,連同姓都會互相征伐,更何況異姓?楚據天下之半,曾至中原問鼎,最後卻被秦國所滅,也足以證明集中的王權更有優勢。他身處亂世,明明有機會一統天下,卻又分封諸侯,自稱霸王,其實是自樹敵手。”


    “王權集中好?”


    見孫策並不怪他多嘴,朱然膽氣壯了起來。“將軍,臣以為這就是道,猶如水。”他伸手一指麵前的太湖。“從四麵八方匯聚成來,形成這湖,原本隻是一條條小溪,可以涉水而越,隻能容小魚小蝦暢遊其中,聚成大湖則碧波萬頃,數尺之魚出入風波,可見集中比分散更有利。”


    孫策哈哈一笑。“可是陳勝、吳廣起義時,都說天下苦秦久矣,這如何解?”


    “這是因為秦始皇沒有利用他手中的權力造福萬民,並非是權力集中之過。如果他統一天下後能易法為禮,由霸道而王道,又怎麽會旋得旋失?其實他最後也是醒悟了的,否則不會傳位於扶蘇,隻可惜天意要亡秦,所以奸臣弄權,扶蘇死而二世立。”


    孫策笑了一聲,轉身向山上走去。“你最近在讀賈誼的文章?這口吻有點像賈誼的《過秦論》啊。”


    “將軍英明。”


    “你相信荀子的人性本惡,還是相信孟子的人性本善?”


    “臣以為人性亦善亦惡,非善非惡。”


    孫策笑出了聲。“你還讀了浮屠經?”


    朱然撓撓頭。“為將軍收拾文書時,順手翻了一下那部《般若道行品經》,雖然看不太懂,但是覺得很有意思。一時不察,還請將軍恕罪。”


    “無妨,書可以讀,兼收並蓄是好事,但不能輕信。孟子不是說嘛,盡信書不如無書。說來聽聽,為什麽說人性亦善亦惡,非善非惡。”


    “喏。”朱然很開心,向前趕了一下,緊跟著孫策,說起自己的心得體會來。


    兩人一邊走一邊聊,不知不覺就來到袁權所住的小院前,袁權已經聽到報告,領著甄宓站在門外等候,孫策一看這神情,就知道甄宓已經初入融入這個團體,並且成了袁權的小跟班,不禁看了袁權一眼,微微一笑。袁權欠身施禮。


    “將軍辛苦。”


    甄宓有樣學樣,欠身施禮。“將軍辛苦。”


    孫策笑道:“的確有點辛苦,你們帶來的駿馬性子很烈啊,費了不少力氣,還傷了幾個鮮卑奴。”


    甄宓聽了,臉色微變,隨即又笑道:“鮮卑奴就是馴馬的,馬匹不溫順,他們失職受傷,自取其咎,隻要沒傷了將軍就好。”


    “想傷我可沒那麽容易。”孫策舉步入門,進了前院,聽得廚房裏歡聲笑語,轉頭一看,霧汽繚繞,人影綽綽,不禁有些好奇,走到廚房門口一看,見麋蘭、尹姁等人都在,正說得開心。


    “說什麽呢,這麽開心?”


    黃月英蹦了出來,舞著兩隻沾滿麵粉的手,神采飛揚。“當然開心,我們說的可是聖人所說的大欲。”


    “什麽?”


    “食與色啊,你看,我們手上做的是美食,嘴上談的是你的美色,可不都是聖人所說的大欲?”


    黃月英話音未落,其他人便笑了起來,就連甄宓都掩著嘴笑了。孫策也忍俊不禁,衝著黃月英挑挑眉,湊到她耳邊。“那你是美色,還是美食呢?不知道滋味怎麽樣,什麽時候能熟啊?”


    黃月英俏臉生紅,瞋了孫策一眼。“那就看你喜歡幾分熟了,再亂說,讓你吃夾生飯。”說完,咯咯地笑著,轉身消失在蒸騰的霧汽之中。孫策剛準備去抓她,一個人影走了出來,卷著袖子,雙臂肌膚白晳如玉,正是甘梅。


    “將軍,飯還有一會兒才好,我去為將軍準備茶水吧,你先休息一會兒。”


    “好。”孫策點頭,跟著甘梅出了廚房。袁權也帶著甄宓跟了過來,進了後院,來到堂上,孫策在準備好的席上入座。院子背山向陽,沒有風,陽光卻非常溫暖,比天下要暖和不少。袁權使了個眼色,甄宓上前。“妾為將軍寬衣。”


    孫策點點頭,解下大氅,交給甄宓。甄宓小心的抱好,送到房裏去。孫策看看袁權。“姊姊費心了。”


    袁權說道:“夫君客氣了。甄家雖在中山,卻是冠纓之家,這些禮儀都是知道的,隻是初來乍到,有點怯生。好在將軍平易,姊妹們又通情達理,不會計較這些。”她又看了一眼屋裏。“看到她,我就想起阿衡,平白多三分親近。”


    “阿衡什麽時候到?”


    袁權皺了皺眉。“大概是有事耽擱了,按理說,她早該到了。”


    “你也不用擔心,有雷薄他們護衛,不會有事的。”


    袁權點點頭。甘梅端著茶水走了過來,在孫策案前跪坐,將茶杯端到孫策麵前,又挪到袁權麵前,奉上茶,這才退在一旁。孫策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茶,說起了與陶應商談的經過。這是甘梅現在最關心的結果,他早點告訴她,也好讓她安心。他還需要甘梅去做陶應的工作,最好能讓陶氏兄弟主動放棄徐州,免得大家撕破臉。


    甘梅很聰明。“多謝將軍寬容。”


    袁權也鬆了一口氣,感激不已。五州上計贏餘有限,楊彪的任務可以圓滿完成了。孫策可以花三萬金留下楊彪,絕不會在這千餘金上斤斤計較。用千餘金博一個美名,讓朝廷無話可說,讓天下人見識他的度量,這麽簡單的道理不需要別人說,孫策也會明白。這是一個兩全齊美的結果。孫策這麽急著過來,讓甘梅安心是原因之一,讓她安心才是重點。.Ъimiξou


    這時,諸葛亮快步走了進來,來到孫策麵前,躬身施禮。“將軍,楊公不在院中,聽袁夫人說有故人來訪,他去岸邊迎接了。”


    孫策不動聲色地點點頭。“楊儀跟去了?”


    “是的,他帶了幾個虎士,去案邊的驛舍查看記錄,看看究竟是什麽人。”


    “你去大帳裏守著,有消息立刻來通報。”


    “喏。”諸葛亮起身下堂,走了幾步,袁權叫住了他,讓甘梅去廚房取一些點心讓諸葛亮帶上。諸葛亮向袁權施禮致謝,帶著剛剛做好的點心,開開心心地走了。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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