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陋而整潔的大殿之上,天子居中而坐,不其侯、侍中伏完坐在左側,荀彧坐在右側。不知不覺之中,天子的身體已經調整了方向,正對著荀彧,雙手按在大腿上,身體微微前傾,虛心受教。


    伏完眉心微蹙,也盯著荀彧,不住的點頭。接連幾日問對,荀彧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這個剛剛而立之年的年輕人不僅容貌姣好,身帶異香,而且言談舉止得當,既不失名士風度,又不給他倨傲之感,進退有禮,恰到好處。更重要是他有見識,說起史事不僅條目清晰,而且頗有創見,非俗儒可比。


    荀家有子弟如此,豈能不興,荀淑、荀爽後繼有人啊,一連幾代出現才俊正是家族興旺的前奏。雖然荀彧的身上有閹黨的血脈,可是不知內情的人又有幾個能看得出來呢,何顒稱其為王佐之才,所言不虛。他舍棄袁紹,從冀州來到長安,向天子效忠,大漢也許能夠再次中興?


    天子年方十二,身材瘦小,看起來比同齡人孱弱得多,但他長得眉清目秀,特別是一雙眼睛很有神,明亮中帶著遠超實際年齡的沉穩,很好的掩飾住了心中的不安,卻又流露出一點濃得化不開的哀傷,讓人心疼。


    “令君所言,皆如金玉,令人茅塞頓開。還請令君解說當前形勢,解天下萬民於倒懸。”


    荀彧點點頭,端起案上的耳杯,呷了一口水,潤潤有些幹的嗓子,同時整理一下思路。連續幾日為天子解說史事,等的就是今天進言。能否成功,在此一舉,容不得一點大意。天子雖然年幼,但聰慧過人,有著同齡人不具備的成熟。這讓他很驚訝。他曾在宮裏做過幾個月的守宮令,聽說過這位董侯,也知道先帝喜歡他,甚至為他取了一個“協”字作為名字,意思是說這個皇子和他像,有意傳位於他。


    當時荀彧沒見過董侯,而且覺得天子是胡鬧。若非如此,大將軍何進也不至於鋌而走險,鬧出那麽大的風波,導致朝政混亂。可是現在與天子談了幾天後,他忽然意識到先帝是對的。劉協的確和先帝很像,他做天子比少帝劉辯更合適。


    也許這就是天意?中興是一項艱巨的任務,不僅需要聰明才智,更需要堅忍的心性,就像光武帝一樣,該勇時勇,該懼時懼,該忍時忍,才能克服困難,成就大業。劉辯雖然談不上笨,但他顯然不具備這樣的資質。先帝傳位於劉協的想法無法通過正常方式實現,最後卻由董卓來完成了。


    “陛下以為,當前的形勢和光武帝起兵時的形勢相比如何?”


    天子默默地點了點頭。“略勝一籌。”


    “陛下以為,關中與漢中相比,又如何?”


    “有過之而無不及。”


    “陛下所言甚是,如此,陛下又勝高皇帝一籌。高皇帝以沛公起兵,智不過蕭何、曹參,武不過樊噲、夏侯嬰,而對手則是六國之後,還有項梁、項羽叔侄這樣的奇才,卻能一統天下,肇立大漢四百年天下。光武帝不過一農夫,初次上陣時隻能騎牛,劉縯被殺,他無力報仇,隻能隱忍偷泣,最後卻能剪除群雄,中興大漢。如今陛下坐擁四百年積恩,八百裏秦川,名臣誌士無數,又有何事不可成?”


    天子連連點頭,示意荀彧繼續。伏完在一旁聽了,雖然並不完全同意荀彧的看法,覺得他有偷換概念的嫌疑,卻也覺得他這些話很提氣。當前的形勢再難,還能比高皇帝、光武帝起兵的時候難嗎?袁紹、孫家父子再強大,還能比當初的六國之後、項氏叔侄強大嗎?困難是有,但也不是完全不能克服。


    “雖然,陛下卻不可掉以輕心。大漢四百年,積恩甚澤,積弊也甚深,遠比秦立天下十餘年難返。秦亡之時,嶺南尚有大軍數十萬,長城尚有精銳二十萬,卻不敵山東烏合之眾,數年間土崩瓦解,最後連退守關中亦不可得。如今的大漢如久病之人,需細心調整,不可妄下虎狼之藥,否則不僅不能治病救人,反而倒力促其死。詩雲: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陛下當有此心。”


    天子輕歎道:“令君,朕這數年哪一天不是戰戰兢兢,隻是愚鈍,不知計將安出,還請令君教我。”


    “臣鬥膽,敢問陛下年歲幾何?”


    天子不解。“令君已然問過,朕年十有二。”


    “那陛下可知高皇帝登基時年歲幾何,光武皇帝登基時又年歲幾何?”


    天子眨眨眼睛,笑了。“令君所言甚是,比起高皇帝和光武皇帝,朕實在太年輕了。”


    “陛下,年輕有年輕的好處,很多事就不必著急。高皇帝登基時五十有五,光武皇帝登基時也過了而立之年,陛下今年才十二,已經是天下之主,又有何可急?就算沒有這天子之位,像高皇帝、光武皇帝一樣白手起家,陛下也有充裕的時間,大可從容經營,緩緩圖之。子嬰不過秦一公子,因時而繼位為帝,年過半百,尚能壯士斷腕,去帝位,以秦王自居。陛下乃先帝血脈,又正當少年,富於春秋,居關中形勝之地,扼天下之背,又有何事不可?”


    天子細長的眉梢輕挑,露出一絲疑惑。伏完也皺起了眉頭,忍不住插嘴道:“聽令君此言,陛下當以關中為根基,不迴洛陽了?洛陽才是京師,長安已然破敗,錢糧難以供應,恐非長久之計。且群臣多為關東人,如遲遲不歸,隻怕有離散之憂。”


    荀彧躬身道:“非不迴,隻是暫時不迴。伏君,大漢曾經立都關中二百年,難道朝中就沒有關東人嗎?居洛陽一百六十餘年,難道朝中就沒有關西人嗎?”筆蒾樓


    “這……”伏完語塞。


    “陛下,長安殘破是實情,但洛陽也非昔日之洛陽。臣自洛陽來,親眼所見,洛陽的破敗比起長安有過之而無不及。太尉朱公連勤王的錢糧都籌不出來,就算陛下迴到洛陽又能如何?且論地利,洛陽雖有八關,猶是百戰之地,遠不如關中形勝。洛陽周邊耕地也不及關中一半,與其急著迴洛陽,不如暫時在長安,且耕且守,以觀天下之變。此劉敬獻與高皇帝之計,臣願再獻與陛下。京師者,天子所居也。天子在何處,何處便是京師。太平時,洛陽自可居。板蕩時,長安更易守。願陛下以社血稷為重,暫忍泉陵之思,暫以長安為都,以示天下正朔所在,安定人心。”


    天子慢慢直起身體,隻是目光閃爍,顯然還有些疑惑。“那……西涼人的威脅怎麽辦?”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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