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儒學後來如何發展,又被後人如何評價,從漢代起,儒學在華夏文明中的地位就已經不可動搖,在吸納了諸子百家的精華後,漢代儒學已經與春秋時的儒學相去甚遠,但“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遠”,“敢為天下先”的精神卻得到了更大的發揮,甚至更加過火。


    可惜這是最後的絕唱。當理想破滅,讀書人的心態崩潰,在皇權的壓迫下轉向魏晉風度時,士人的脊梁骨就被掰彎了。從此之後,儒家不再有“皇帝不行就換一個”的豪邁,隻剩下擇主而侍的委屈求全,君權神聖不可侵犯,臣權卻一降再降,最終成為君權的奴婢。


    讀書人是社會的精英,當一個社會的精英以奴婢自居時,這個社會不可能是積極向上的。相比較而言,最有擔當的還是漢代讀書人。也許是因為去古未遠,也許是因為他們還沒有被摧殘得體無完膚,所以有著後世讀書人難得的莽氣。


    但災難已經降臨,兩次黨錮——尤其是第二次黨錮的擴大化,已經讓黨人感覺到了皇權的猙獰和翻臉無情,隻是他們還不服,反而聚集在一起,向皇權發起更強烈的衝擊。隻不過他們不清楚,因為儒學先天的理想主義,他們注定不會成功,而被他們寄予重大希望的盟主袁紹此刻已經放棄了他們的理想,一心隻想建立屬於他的天下。


    曹操、司馬懿都是袁紹的繼承者,隻不過繼承的方法不一樣而已,一個偏左,一個偏右。


    也不是所有的讀書人都沒有意識到危險,恰恰相反,試圖對儒學本身進行改革的勇者曆代不乏其人,今古文之爭有利益相爭的影子,但其中也蘊含著改良儒學的思想傾向,古文學者試圖用古文經的質樸來改變今文經繁瑣、虛浮的風氣,越來越多的人今古文兼修就有這個目的。


    《左傳》就是古文經,張昭本人就是一個潛在的改良者,隻是他自己也未必認識到這一點。可是孫策清楚,與蔡邕是一個純粹的學者不同,張昭有著強烈的經世濟用動機,他是個實踐派,更關注儒學的命運。他來找張昭,就是相信張昭本身有改革的傾向,有可能接受他的想法。


    果然,涉及到儒門的命運,張昭不敢掉以輕心,態度也非常誠懇。身為儒門中人,他絕不希望儒門會像道門一樣成為在野的學問,更不希望儒門像墨門一樣消亡。比起他個人的生死榮辱,這個問題更重要。


    “將軍但請直言。”


    孫策卻不肯說,笑著搖搖頭。“府君,這個問題關係到儒門的未來,不是一句話兩句話就能說清楚的,而且也不是寫幾篇文章就能輕易完成。我覺得,從儒學成為一門學問的那一刻起,儒學就有先天不足,董仲舒上天人三策,看似綜合百家精華,融為一爐,其實也把諸家固有的弊端吸納了進來。再加上這幾百年的穿鑿附會,連自圓其說都成了問題。就像一口青銅劍,質量本不如鋼鐵,又鑲上了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混入了不少雜質,如果不下狠心迴爐重煉,不管怎麽修補都無法與新製的刀劍相提並論。”


    張昭有些不耐煩了。“將軍不必迂迴,就算再難也要去做,就算再遠,這第一步總不過六尺。”


    孫策笑笑。“府君覺得,我與家父相比,是青出於藍,還是瞻之在前,忽焉在後?”


    張昭閉上了嘴巴。他明白了孫策的意思。儒門將孔子推上了聖人的尊崇地位,再自負的讀書人也不敢說自己能超過孔子,孔子最得意的弟子顏迴被稱為舉一知十,他也不敢說自己超過了孔子,“瞻之在前,忽焉在後”就是他對孔子表示崇拜的話。這也導致了一個後果,任何人解釋儒門經典都不能與孔子的話相違背,他們一生注經,不敢出藩籬一步,後來又演變出師法、家法,不僅孔子不能違背,就連老師的解釋也不能反對,否則就會遭人鄙視,形如背叛。


    聽孫策這意思,他不僅反對師法、家法,而且要反對孔子,他要青出於藍,不願亦步亦趨。


    隻是這樣一樣,儒門還是儒門嗎?


    “將軍……很自信,這當然是好事,但自信過了頭,也會變成自負。”張昭並不因為孫策是主君就給他麵子,直言不諱。“將軍覺得已經青出於藍了?”


    “我現在是不是青出於藍並不是問題的關鍵,關鍵在於我會以此為目標,勇猛精進,不會給自己自設限製。有朝一日,我甚至希望自己可以超過先祖。”孫策微微一笑。“府君敢有這樣的誌向嗎?”


    張昭語噎。他的確沒有孫策這麽自負,不敢有向老師挑戰的想法,更別說孔子了。


    孫策站了起來。“府君,儒門有疾,你是諱疾忌醫,看著儒門一步步的衰亡,還是正視現實,開膛剝腹,洗腸浣心,再造儒門?機會在你手中,還望府君三思。”他走了兩步,又折迴來。“張奮在木學上很有天賦,三五年之內,我相信他就可以獨立主持一座木學堂。”


    張昭微怔,疑惑地看著孫策。“將軍……是為他來說情的?”


    “不,這件事不需要我來說情,我隻是希望府君能以此為契機,重新思考儒門的未來。你剛才不是也說嘛,儒門反對的隻是奇技淫巧,並不反對所有的技術。他現在幫我改造戰船,算不上奇技淫巧吧?其實道術本來並不相背,很多人看不起術是因為他們不懂術,更不懂術背後隱藏的道。道何嚐是虛無飄渺之物,百姓日用而不知,讀書人卻不能不知,府君,你說我說得對嗎?”筆蒾樓


    張昭忍俊不禁。“將軍好唇吻,有辯士之才,倒讓我一時無言以對。將軍能舉一例言之嗎?”


    孫策笑了,歪著頭看了張昭片刻。“我聽說,善讀書者,能於無疑處生疑。那府君日常生活中可有這樣的細心?”


    張昭搖頭。“比如說?”


    “比如說世間萬物,不管拋得有多高都會落地,隻是時間長短而已,為什麽日月經行億萬年,卻不會落地,甚至沒有更近一些?又比如說露珠為什麽會成為珠,而不是其他形狀?為什麽春夏常有東南風,而秋冬常有西北風?這樣的問題隨便一想就數不勝數,儒門講天人感應,可是你們真的知道天嗎?”


    張昭眉心微蹙,若有所思。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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