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卯初時分,俞承澤和邢玉娘已經起身淨麵淨手,各披一件僧袍隨眾僧去大雄寶殿上早課。


    早課是僧人修行必不可少的環節之一,也是每天開始最重要的一個儀式,昨天德恆大師建議他們去體驗一下,感受一下水德寺僧人已經延續的數百年的修行。


    他們到得大殿,大殿裏已經是一片肅穆威嚴之勢。這大殿正中央供奉的是藥師佛、釋迦摩尼佛和彌勒佛,兩邊供奉的是釋迦牟尼佛的數位弟子,大殿裏的清油燈高高挑起,數十名名僧人已經在大殿兩側靜靜而立,悄無聲息,他們跟隨一名小僧的指引站立後排,每人前麵都有一個蒲團,以便跪拜之用。


    片刻之後德恆大師在兩名值僧的陪同下來到大殿,在佛前正中站定,此時,鍾樓的鍾聲響起,打破了淩晨的寂靜,帶著神秘、肅穆氣氛在大寺上空迴蕩,悠揚,響亮,穿堂越殿,直透人的心底。


    “阿彌陀佛!”隨著德恆大師的一聲佛號,大殿內的數十僧人一起隨大師叩拜禮佛,禮佛畢,由一位維那舉腔,大家開始誦經,那是數十位僧人喉音和心聲的共振,德恆大師也在其中,嚶嚶嗡嗡,繞梁不絕。阿彌陀佛經、心經、大悲咒……每誦完一經,僧人們跪下拜佛,接著,又誦一經。


    俞承澤夫婦站在眾僧後麵,雖不誦經,但如此肅穆、莊嚴的氛圍足以感染任何人,俞承澤感到自己的心在一聲聲的梵音裏不斷地被激蕩著,他隨著眾僧一遍遍跪下去拜佛,又一遍遍的站起來聽眾僧誦經,心裏的鬱結在一點點的被化去,他感到自己的心音也隨著這經聲一起共鳴。


    站在身旁的的邢玉娘,她以前也聽過別人誦經,但她從未感受到僧人的誦經如此好聽,讓人透心透肺,讓人羽化身輕。她沒敢側目去瞧一下身旁的夫君,由他的唿吸中她感覺得到夫君受到極大的感染,幾乎已進入到忘我的境界。


    誦經過了大半個時辰,維那一聲指引,眾僧便開始轉經,恆德大師在前,眾僧依次跟隨,圍繞大殿中央供奉的佛祖聖像邊緩步行走邊誦經,俞承澤夫婦也雜入眾僧之中,伴隨著攝人心魄的經聲,穿行於威嚴和肅穆之中,心中有種被清空的感覺。


    早課過後,便是早飯,俞承澤和邢玉娘沒有像其他借宿寺內的客人單獨使用素齋,而是隨眾僧一起來到齋房,此時天還未大亮,大家一起坐定,維那舉腔,眾僧又一起齊念供養咒再默默用餐,數十人的齋房聽不到一個人說話。飯後,還要念一個謁:“所謂布施者,必獲其利益;若為樂故施,後必得安樂。”以此為那些供養僧眾食物的檀那施主迴向祝福。


    早飯過後,僧人便開始了一天的事務,打掃庭院,做各種準備,德恆大師還要迴禪房清修,俞承澤夫婦便借故去後山走走。


    通往後山的路都被巨大的樹木籠罩著,幽幽靜靜,偶爾聽得幾聲鳥鳴,鮮有人到此。初升的太陽透過樹枝把光線灑落下來,一道道,一縷縷,映著早晨蒸騰的霧氣,宛若仙境一般。


    兩個人慢慢走著,誰也沒有說話,剛才早課中那肅穆的氛圍和空靈的情緒依然縈繞在他們心中,不是揮之不去,而是他們也在細心地感受,生怕任何一點聲音都會打破這夢一般的寧靜。他們已經很久沒有這樣輕鬆地漫步了,想到這裏,俞承澤不覺輕輕拉住了妻子的手,邢玉娘迴頭莞爾一笑,繼續默默的走著。


    寺廟後麵這林子不算大,山丘也不算高,但數十丈高的山體也足以有一些蜿蜒景致了,偶見的亭台,斷崖處的前人墨跡,都不會使你感覺此段路的寂寥,沒多久就能登上山頂。好在以岩石為主體的山丘也長不了太大的樹,站在山丘頂上的俞承澤和邢玉娘透過一些低矮的樹叢頂部,足以看到水德寺的全貌了。初升的太陽,巍峨的殿宇,嫋嫋的香煙,靜謐的山林,邢玉娘有些動情了。


    “噢,”過了許久,邢玉娘長長的舒了一口氣:“相公,我都有點舍不得走了。”


    “哦,”俞承澤微微一笑:“你是舍不得這夢一般的景致,還是這迷一般的梵音啊。”


    “你也覺得這地方不錯?”邢玉娘道。


    “佛家的威儀果然非同一般那。”俞承澤感歎道。


    “直指人心,攝人心魄。”邢玉娘道。


    “夫人為何有如此感慨?”俞承澤問道。


    “我從小就生活在山野之中,成人之後又為各種仇恨費盡心機,直到後來的二十多年間,我一直惦念的就是你和幾個孩子,雖說每年也要去泥日寺進香,但佛家的儀仗確實沒有見過,在那種氛圍中,飄然的香氣,陣陣磬聲,句句佛號,盈盈繞繞的誦經聲,足以讓你羽化,讓你身心放鬆,真的好神奇。”邢玉娘道。


    “看來夫人確實與佛家頗有緣法。”俞承澤道。


    “難道相公就沒有此種感受?”邢玉娘問道。


    “佛家能有那麽多信眾,香火綿延千年,自有他的道理,佛家的修行法門雖與道家不同,卻有異曲同工之妙,道家講清淨無為,道法自然,佛家講萬物歸緣,自悟成佛,最後都是講的每個人的根性,每個人的生活,每個人的心情不一樣,感受也就有所不同。”俞承澤顯然還沒有完全排解開,他雖未出家,年少時在道觀長大,道家的經典他熟讀於心,成年後來又經常出入泥日寺,與明心法師頗多交流,其實道家、佛家對他的影響都不算小,但近期的一些變故對他影響實在太大,幾乎衝擊著他幾十年來對世事人情的看法,今天有此感受也不為怪。


    “這水德寺的早課有沒有讓你好一點。”邢玉娘自然希望這能對夫君有些影響。


    “我好多了,你別擔心。”俞承澤笑笑,輕輕拍著妻子的肩膀安慰著她。他這樣的表現,說明他依然抱著沉重的心思。


    邢玉娘知道,打開一個心結需要機緣,機緣到了,也許一句話,u看書.uukansu.co一件事,都可能使人茅塞頓開,醍醐灌頂,機緣未到,多說也是無益,她也就此打住。


    “相公,你覺得德恆大師這個人怎麽樣?”邢玉娘故意把話題岔開些。


    “像個和藹可親的老人家,少了些得道高僧的威嚴,嗬嗬。”俞承澤笑道。


    “我也覺得是這樣,在江湖如此受到推崇的高僧,與人接觸卻沒有一點架子,講話也是家常話,讓你很容易懂,同時卻又感受到一種可以融化一切的力量。”女人心細,感受也就特別敏感。


    “是啊,”俞承澤道:“這就是他與別的人不同之處,也是他的神秘之處。”


    “你說他神秘?”邢玉娘有些不解。


    “他似乎能讀懂人心,但又不點破,他明明有很多話要說,但他卻又顧而言他,似乎在等待什麽。”俞承澤道,也是對昨天他想請教一些事被德恆大師阻止的一些感受吧。


    “機緣!”邢玉娘道,她剛才就想到了這一點。


    “機緣?”俞承澤道:“我們到此與大師相逢,這機緣還不夠?”


    “不是人與人相遇,是心與心相遇。”邢玉娘道。


    “看來夫人也是高人哪,哈哈,”俞承澤道:“心與心相遇,這就是他要把我們留下來喝茶的原因?”


    “相公取笑我了,大師留我們下來,或許真有他的用意。”邢玉娘道。


    “看來德恆大師的確還有點神秘,那我倒真是要好好請教請教了。”俞承澤說的有些興奮,臉上也泛起了近日來少有的紅光。


    邢玉娘看在眼裏,默默的在為夫君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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