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河鎮本來就不大,出了鎮子向東南走不多久就走入了山路,依山傍勢,還算寬敞,路兩邊的樹木雜草已顯出枯黃的顏色,樹叢中偶爾可見一些鮮紅的野果,在微風中輕輕的搖蕩著。


    這條路是通往深山裏的一條主要幹道,它的頭就在雙河鎮,隨著逐漸向山裏延伸,又不斷地分出一些岔道,岔道又不斷地分出一些小路,越來越窄,也越來越陡峭,最後變成一條條細小的山路,消失在茫茫的大山裏。


    山裏本來人就很少,且居住分散,大多都是早起早歸,時辰剛過未時,路上已很少看到行人,偶爾看到的一位樵夫或者挑山貨的人,也是行色匆匆。


    斜陽把巨大的山影投落下來,遠遠看去,陽光照射到的地方和被大山遮住的地方有著巨大的差異,各種鳥的叫聲不時傳來,有遠有近,使本來就很寂靜的山道多了幾分情趣。


    俞家兄弟出了鎮子便走入了山路,仔細查看過幾次,見沒有人跟著,也加快了步伐趕路,越過幾道山梁來到一個岔路口,路邊有幾棵大樹,樹下不大的一塊平地上橫七豎八的立著一些山石,這倒是走山路的人一個很好的歇腳地方。


    樹下的石頭上半躺著一個人,身邊靠著一條鐵杖,有點破舊的草帽依舊壓得很低,正是小鎮上客棧門前的老人。


    兩人趕緊走上前去,在他身前站定,微微一躬:“淩叔。”


    “嗯。”老人鼻子裏哼了一聲,慢慢坐起身來,草帽依舊壓著他的臉。


    “貨已到了,就在前麵的小樹林子裏,你們先走。”被叫作淩叔的老人道。


    “好,我們走。”俞展飛招唿著俞展翔,他知道這是每次接貨的規矩,總要有人斷後。


    “淩叔,我跟你一起走!”俞展翔搶著說。


    “二弟,不要任性。”俞展飛道。


    “這有什麽,不就是看後路嗎,我又不是三歲小孩!”俞展翔道。


    “以後還有…”


    “好啦,讓翔兒留下吧,現在不很太平,夜路多加小心。”俞展飛的話還沒說完,老人就開口答應了,他的話很溫和,但很堅定。


    俞展翔衝哥哥做了個鬼臉,俞展飛也沒再說話,默默地向淩叔行了一禮,轉身向前麵樹林走去。


    小樹林裏已經有七八個人在等著,貨物已經馱在牲口上,俞展飛一到就一齊站起身來。


    “老俞走在前麵,我走在後麵,先走西邊山梁那條道,天黑後再穿越穀底。”俞展飛輕聲吩咐大家動身。


    “公子,我們每次幹嗎都要繞那麽大的圈子?”一位小夥子有點不解。


    “最近有點不太平,這裏離鎮子太近,小心點有好處,”被叫作老俞的一位壯年男子道:“天黑後大家要多加小心。”


    俞展飛點點頭,眾人答應一聲牽著牲口就走。


    山裏的路崎嶇難行,兩旁樹木叢生,一行人走出不久就消失在越來越暗的山道上。


    山裏的小鎮,初更時分街上就很難看到人了,除了客棧門前的兩個燈籠,就隻能看到柴門斷牆後麵偶爾露出的幾點燈光,偶爾的幾聲犬吠,更顯得這鎮子的寂靜。


    往日這時候還挺熱鬧的客棧,今天也清靜了許多,收山貨的兩個南方客人還沒迴來,看來今天也是迴不來了,原來一直坐在靠窗角落裏聊天的這一老一少外地人,也早早喝了酒用了飯迴屋裏睡覺去了。


    這位矮矮胖胖的客棧老板,縱橫大漠數十年的笑麵佛靳鵬,還時像往常這時候一樣,懶懶的靠坐在酒櫃裏麵的躺椅上,一邊打盹,一邊有一句沒一句的聽著客人們閑聊,有時偶爾睜開眼與熟客打個招唿,臉上總掛著微微的笑。


    二更天不到,客棧就已經打烊了,樓下大堂裏的燈也暗了下來,夥計們也都收拾收拾睡覺去了。這時,樓上的一間上房的窗戶悄悄地打開,兩個黑色的人影飄出,很快就消失在黑夜裏。


    樓下打盹的靳老板,夢中似乎露出一絲難以覺察的微笑。


    二更時分,俞展飛一行人已經穿越山穀折向東南方向了,淡淡的月影下靜靜的前行,步伐比天黑輕快了許多,隻能聽到輕輕地馬蹄聲。


    原來在路邊樹下躺著的老人淩叔依舊靜靜的半躺在那裏,俞展翔在旁邊的一塊石頭上打坐,夜影已完全吞噬了這一老一少,隻有近看才可發現依稀的影子。


    接近三更時分,俞展翔有點坐不住了,長長舒了一口氣,伸伸胳膊想站起來,被淩叔的一個手勢止住了,他睜大眼睛,屏氣靜聽,不一會兒,果然聽到有夜行人的聲音隱約傳來,不由欽佩地看了淩叔一眼,顯得緊張與興奮。


    聲音越來越近,在這寂靜的山穀裏形成了一股壓力,老人依然沒動,俞展翔看著老人也靜靜的坐著。


    “爺爺,好像就是…”一個少年的輕語好像被一下打斷,腳步也停了下來。


    寂靜,還是寂靜,壓得人有點透不過氣來。


    “咯”,半躺在石上的淩叔輕咳了一身,直了直身子,草帽依舊壓在頭上,身邊的鐵杖發出輕微的聲響,看來是他故意打破這寂靜。


    “那條道上的朋友,可否現身一見?”一個老人的聲音不大,但渾厚有力。


    “兩位好興致,山裏夜路不好走啊。”淩叔淡淡地說。


    “什麽人裝神弄鬼,想劫道嗎?”顯然年輕人的耐性是要差點。


    俞展翔“噌”的一下竄到路中,朗聲道:“誰家孩子會不會講話,小心山裏真遇到鬼。”


    樹影後漫步走出一老一少兩人,正是白天客棧裏遇到的祖孫倆。少年上前一步離俞展翔兩三步站定:“這有什麽呀,遇鬼捉鬼就是了。”看來年輕人的嘴總是不饒人。


    “山裏風大,小心閃了舌頭。”俞展翔道。


    “咦,這不是今天來過客棧的小孩嗎,我見過你!”年輕人道。


    “你才是小孩呢,”俞展翔不服氣的道:“你見過我又能怎麽樣?”


    “我是說我們可以交個朋友?”年輕人道。


    “誰要跟你交朋友,”俞展翔道:“半夜三更的偷偷跟在人家後麵,一看就不是什麽好人。”


    “你才不是好人呢,”年輕人也被激怒了:“我自己走自己的路,管你什麽事?”


    “你可以走自己的路,”俞展翔道:“但今天這條路你恐怕是走不成了,二位還是迴去吧。”


    這兩個年輕人在這裏鬥嘴,兩個老人好像都沒有聽見一樣,看來他們是有意讓兩個孩子先探探對方的底,盡管兩個人氣息平穩,但很明顯都是戒備森嚴,隨時都準備出手。


    “好狗不擋道,你讓開,我們還要趕路呢。”年輕人道。


    “你才是狗!”俞展翔早已按捺不住,雙腳一錯,右手抓向少年的左肩。這招看似平常,像小孩子打架,一出手胸前空門大開,渾身上下都是破綻。但他出手輕靈,變幻的手型即可化為數招,身形飄動,倒給對手不知如何下手是好。


    那少年也不含糊,看著俞展翔的手快及肩頭,側身一讓,也不理會實招虛招,右手一伸手直抓對方右肋,又快又狠,決不含糊。俞展翔的手也鬼魅般的切向少年的脈門,逼少年撤手,兩人身形一錯,換過一招。


    兩個年輕人的身手都是不錯,一個靈動飄逸,變幻莫測,一個穩健霸氣,攻其必救,一來一往,轉眼數招已過。兩個老人倒是悠閑得很,保持著原有的姿勢一動不動,饒有興致地看著兩個少年鬥得熱鬧。


    數十招過後,爭鬥已經激起了兩個少年的好勝之心,身形飄動,輕叱連連,招數也隨著狠辣起來,遇著兇險,竟誰也不肯讓誰,想拚個魚死網破。歪坐在石頭上的淩叔突然起身,一個踉蹌就插入酣鬥中的兩少年中間,伸開一條跛腿,一根鐵杖,像隻老鷹,硬生生將兩人分開,受巨大力量的衝擊兩個少年各自後退數步,都穩穩的站住,並沒有受傷或摔倒。


    “好一招臨空飛渡!”站在一旁觀戰的老人不由讚歎一聲。


    淩叔也不答話,迴頭看著和俞展翔爭鬥的少年,沉聲問道:“中原一拳駱成傑是你什麽人?”


    “這…,這關你什麽事?”顯然年輕人還沒有從這一招分牛的威懾中迴過味來。


    “不許無禮!”老人輕責一聲應到:“那是犬子,你們認識?”


    “原來是拳聖駱老爺子到了,失敬。”略微欠欠身算是行禮,依舊麵無表情地問到:“他還好吧?”


    這句話倒是把俞展翔著實的驚住了,難道這老頭就是名震武林的中原拳聖駱柏天駱老爺子?聽說他很多年都不在江湖走動了,怎麽到了這裏?


    駱老爺子也不答話,繼續問道:“聽小兒講,昔年他在江南與一位英雄大戰三天,餓了一起喝酒,困了一起睡覺,結交了一位忘年大哥,閣下莫非就是鐵腿橫江的淩一天淩大俠?”


    “那個淩一天早就死了,我現在就一糟老頭子。”跛腳老人幽幽的說道。


    “哦”,駱老爺子若有所思地應了一句,“你老兄一向可好,犬子倒是掛念的緊。”


    “閑雲野鶴,倒也自在,煩他掛念了。”淩一天道。


    “哈哈,這隻鶴是夠閑的,晚上也在山裏溜達。”駱老爺子一點都不放鬆。


    “駱老爺子都驚動了,看來畢竟會有些大事吧。”淩一天也不放過。


    “閑暇無事,帶著孫兒出來轉轉,順便尋訪幾位多年未見的故人,聽說他們也閑不住啊,哈哈!”駱老爺子哈哈一笑:“難道淩兄沒聽到點什麽?”


    “我就一山野之人,無關世事,自然消息閉塞的緊。”淩一天口風很緊,啥也不想說。


    駱老爺子目光轉向俞展翔,笑道:“看這位小哥,靈秀俊氣,看來這山水還真養人啊。”


    淩一天微微一點頭:“翔兒,見過駱老爺子。”


    “晚輩俞展翔見過中原拳聖駱老爺子。”俞展翔深施一禮,眼裏充滿敬仰。


    “晚輩駱小山見過淩老伯。”少年也趕緊過來施禮。駱老爺子嗬嗬一笑,對淩一天說:“這是成傑的小兒子小山,他還有個哥哥叫小河。”


    “後生可畏啊,有點他爹的樣子。”淩一天道。


    “看這小哥的功夫路數,倒有些眼熟,應該不是出自老兄你手吧?”駱老爺子的臉色有點疑惑。


    淩一天也不迴答,直接說:“駱老爺子,天色已晚,還是迴店休息吧,我們也乘涼趕路了。”


    “那就此別過,後會有期。”駱老爺子拱手到。


    淩一天拱拱手,再沒說話,俞展翔也衝兩位拱拱手,跟著淩一天很快消失在山影裏。


    駱小山有點不甘,邊往迴走邊道:“爺爺,他們會去哪裏呢?”


    “當然是他們該去的地方。”這不跟沒說一樣嘛。


    “那我們要不要再跟他們去看看?”駱小山道。


    “人家已經不讓你跟了,這是犯忌的事情,”駱老爺子愛憐的拍拍小山的頭道:“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難,uu看書 .ukans.m 也不是所有的秘密都一定要戳破的,我們迴客棧。”


    “但他是我爹的結義兄弟,我們不該是一家人嗎?”駱小山道。


    “話是沒錯,”駱老爺子輕聲道:“但他身邊還有很多人,這些人什麽來路就不清楚了。就剛才這個俞展翔,他身上的武功也有很多秘密,可能還會牽扯到過去的很多人和事,這也著急不得。”


    “爺爺,您是說您認識他的武功?”駱小山道。


    “我還不能確定,”駱老爺子道:“我隻是對他的手法有些眼熟。”


    “您說是我厲害還是他厲害?”看來年輕人永遠對這一點感興趣。


    “你們倆算是各有所長吧,嗬嗬。”駱老爺子輕輕一笑。


    “哪裏呀,”駱小山不服氣了:“要不是淩老伯出來攔著,我都要勝他了。”


    “好好,那就你厲害,嗬嗬,”駱柏天道:“天色不早了,我們還是趕緊迴去吧,以免惹人生疑。”


    “嗯。”駱小山答應一聲,祖孫倆加快了腳步。


    遠處的樹影後有一雙眼睛盯著這祖孫倆,被樹影遮住的臉上流露出一絲淡淡的冷笑。


    駱老爺子微微地搖了搖頭,有意無意的朝那裏瞟了一眼,帶著駱小山迴客棧去了。


    這已經快四更天了,小鎮上靜悄悄的,淡淡的月光照著,連一聲犬吠都沒有,空空的街道上更是看不到一個人影。


    客棧上房的窗戶微微一響,兩個人影輕輕飄入房內。


    在樓下打盹的靳老板翻個身,夢中又露出一絲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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