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共工,人族水正,哈哈哈,你叫做顓頊嗎?’</p>


    ‘顓頊皆自大日之意選取而來,而地處高陽氏,取大日之征。’</p>


    ‘此劍送你。’</p>


    高大的青年橫握著一柄劍遞過來:‘此劍乃我親自所鑄。’</p>


    ‘大日高懸,必然畫影,你就持拿此劍,將那些欺瞞於大日高陽的‘影子’全部誅殺吧。’</p>


    眼前大笑著的青年消失了,變成了心口被刺穿倒在地上的模樣。</p>


    而大日之證,名劍畫影就在自己手中,散發著不詳的血色。</p>


    顓頊猛地睜開眼睛,喘息急促,麵色煞白,旁邊的塗山少女被驚醒,小心翼翼地看著顓頊,少年的嘴角掀了掀,道:“啊……是阿祿啊,我做了一個噩夢,我居然夢到我用共工大哥送給我的畫影劍殺了他。”</p>


    </p>


    女祿看著喃喃自語的少年,沒有如同往日那樣地捉弄他,隻是溫柔地把少年顓頊攬在懷裏,額頭貼著少年的黑發,顓頊的呢喃聲音越來越微弱,最終身體顫抖,化作了一陣陣的嗚咽。</p>


    “是我殺了他……”</p>


    “我殺了他!”</p>


    “是我……”</p>


    女祿的眼中隻剩下了憐惜。</p>


    共工,軒轅一一地離去,而顓頊即便是內心再如何痛苦,此刻也隻能夠整理精神,重新去處理一件件的事情,就如同共工說的那樣,他不可以,也不能再孩子氣了。</p>


    整理政務,安排撫恤傷員,和諸多種族重新修訂。</p>


    在大戰和災劫之後,還有一件一件的事情需要處理。</p>


    而在人族的情況終於稍微緩和下來,那些積壓下來的事務都被解決之後,祝融看著被顓頊收起來的琴瑟,複雜地說出了那樣的一句話。</p>


    “琴瑟都已經沾灰了啊。”</p>


    少年時候愛不釋手,甚至於氣得少昊都直接扔到東海之壑的琴瑟,因為太久沒有彈奏過,連音調都已經不再精準,琴弦和琴身之上,也已經沾滿了灰塵。</p>


    “顓頊,共工部族你要怎麽安置。”</p>


    將原本柔軟黑發以玉冠束起來,露出額頭和鋒利雙目的少年沉默了下,輕聲道:“一部分若是願意留在這裏的話,那麽就留在人族腹地,若是不願意的話,想要離開,也可以……”</p>


    祝融道:“……那麽,這件事情的原委呢?”</p>


    顓頊閉了閉眼睛,想到自己曾經偷偷去看的共工部族的模樣,那一天晚上,他們還在安睡,等待著英雄一樣歸來的共工帶著他們迴家,還有好幾個孩子等待著共工睡前的故事和安撫。</p>


    而等來的就隻是共工反叛的消息,和一句冰冷的屍體。</p>


    顓頊根本不敢去看他們。</p>


    現在他卻緩聲道:“我去和他們……”</p>


    顓頊,你不能再像以前那樣逃避了。</p>


    少年耳畔響起了共工的聲音,他的話突然就說不下去了,像是在喉嚨裏哽住,沉默許久,握著那柄畫影劍,然後他睜開了眼睛,聽到自己這樣迴答,聲音空洞而冰冷:</p>


    “……人多口雜,隻要有一個人把事情傳出去,共工大哥就白死了,而他們也會有危險。會被涿鹿之戰的餘黨抓起來,作為威逼人族的工具,會被抽出魂魄。”</p>


    “所以,為了他們好,也為了人族……”</p>


    “他們不能知道真相。”</p>


    祝融看著眼前的好友,原本陰鬱著的披散下來的頭發早已經束起,展現出了幽深的眉眼,祝融複雜地笑了笑:“……你真的變了,但是作為君王來說,這是合格的變化。”</p>


    “琴瑟已經落灰了,要再來共奏一曲嗎?”</p>


    顓頊欣然應允。</p>


    兩人一如當年還在少昊之國一般,對坐著撫琴,琴音幽幽,一者如同南飛之鳥,一者如同深垂之穀,原本年少相遇於少昊國中,這十年來的友情,琴音早已經你我配合,此刻卻再也無法協調。</p>


    顓頊的手一顫,手中的古琴琴弦崩斷。</p>


    琴音當中出現了一種嘈雜的雜音,祝融也停止了撫琴,按著手中的古琴許久不曾說話,最後他將琴重新掛在了牆壁上,道:“……我也要走了,顓頊。”</p>


    俊朗的男子輕聲道:“我和她說過,要去看昆侖的玉龍雪莽,要去看南海的波濤萬丈,去大荒看群星起落,十日十月,流轉不休,現在是我該履行約定的時候了。”</p>


    顓頊嗓子發緊。</p>


    祝融笑意收斂,道:“縱然不是本意,但是我終究是為了人族一戰而失去了她,我無法再留在這裏……但是放心,放心……我在外,仍然會幫助你維係著人間的穩定。”</p>


    “直到下一個世代來臨。”</p>


    琴音的餘韻尚在,祝融深深吸了口氣,勉強露出笑容,道:</p>


    “琴音幽深,惟天之合,正風乃行。”</p>


    “再會了,顓頊,少昊之國在海外,多有異鳥,我會用他們和你來信的……一年一次,春來北歸,秋來南去。”</p>


    祝融深深一禮,轉身大步離去,這一日,秋風高起,有一兩獸車離開了人族的腹地,隻有那位少年顓頊站在了軒轅丘的最高處,手掌按在轉石之上,目送著少年好友的離別。</p>


    而後,再不曾見過。</p>


    隻是在名號隨著君王變更而變化,如同炎帝以火作為大臣名號,軒轅以雲作為大臣的名號,在顓頊開始,炎黃神州的夏官,在很長很長的時間裏,都是以【祝融】為名號的。</p>


    重黎為顓頊居火正,甚有功,能光融天下,命曰‘祝融’</p>


    祝融氏,以火施化,故後世火官因以為謂。</p>


    —————《帝王世紀》</p>


    南方之極,自北戶孫之外,貫顓頊之國,南至委火炎風之野,祝融之所司者,萬二千裏。————《淮南子·時則訓》</p>


    祝融生太子長琴,是處榣山,始作樂風。</p>


    獸車上,眉心有火焰紋路的孩子依偎在父親身旁,道:“我們要去哪裏啊,爹……”</p>


    祝融看著遠方,語氣溫和:</p>


    “去很多很多的地方,你娘想要去昆侖之巔看萬裏的玉龍雪莽。”</p>


    “看東海波濤盡數都湧入了無盡大壑。”</p>


    “去大荒看群星起落,十日十月,流轉不休,再去南海泛舟,看海外諸國的風物人情……”</p>


    孩子囁嚅著道:“娘親她……”</p>


    “她隻是,睡著了。”祝融不知道該要如何才能和孩子解釋這樣的事情,伸手摸著孩子的頭發,道:“隻是跟著爹,是不是會有點無聊?”</p>


    “不,不會。”</p>


    孩子伸手環抱著祝融的脖子,道:“我隻有爹你了啊。”</p>


    祝融單手抱著孩子,一隻手拉著韁繩,手掌不自覺用力,把孩子抱緊了些,離開這軒轅丘的時候,一如來到這軒轅丘的時候一樣。他迴過頭來,看了一眼軒轅丘,彷佛又看到了當年那個燦爛微笑的少女。</p>


    ‘我們的孩子,取什麽名字呢?’</p>


    ‘長琴吧?’</p>


    少女彼時氣惱:‘還念叨著你的琴啊。’</p>


    錯了,錯了……</p>


    祝融呢喃。</p>


    願與長情。</p>


    名為長琴。</p>


    ……………………</p>


    當年的軒轅部族英雄們匯聚在了這裏,有熊部的姬軒轅,九黎部的蚩尤,神農部薑水城的神農和形夭,還有力牧,風後,大鴻,倉頡,許許多多的人,他們一同建立了這軒轅之地。</p>


    而現在,這軒轅丘也終於迎來了破敗。</p>


    一如當年那些叱吒天下的英雄豪傑,也都如同草木一樣地倒下。</p>


    九天玄女來到軒轅丘的時候,以師父的名義,參加了姬軒轅的葬禮。</p>


    當他尋找到了嫘祖的時候,看到那一顆當年她也一並手植的花樹之下,白發的女子坐在往日常常飲酒高歌的地方,白發垂落下來,就像是一朵盛開的花,而桃花盛放一如當年,彷佛年輕的英雄們心中,那燒破黑暗,黎明破曉的火焰。</p>


    九天玄女安靜看著那白發女子,沒有了那些往日的恩仇。</p>


    “姬軒轅……也已經死了。”</p>


    “這個塵世太孤獨了,女嫘,你和我走吧……去昆侖山。”</p>


    “至少,你還可以活著。”</p>


    “不必了……”</p>


    幽幽的洞簫聲音停下來,白發紅童的女子噙著安靜的笑道:“生於斯,長於斯,也應該在這裏走完最後一程。”</p>


    “玄女,還要來飲一杯酒嗎?”</p>


    “當年你也是在這裏,和我們用共飲的。”</p>


    “這裏還有杜康親自釀造的酒。”</p>


    玄女坐下來,就在嫘祖的旁邊,抬起頭來的時候,還能夠那一顆桃花樹的花朵彷佛燦爛的火焰,風吹而過,花瓣落下來,落在酒裏,嫘祖輕輕吹奏遙遠的戰歌,卻帶著了柔軟的味道。</p>


    玄女閉著眼睛,彷佛旁邊還能夠看到那一張張熟悉的麵容。</p>


    一杯酒飲盡,天色日暮,她起身告辭的時候,沒有迴到迴答,遠去之時,迴眸看到那花樹在夕陽之下,越發燦爛如同烈焰,而這花樹之下,白發女子隻是垂眸吹奏洞簫。</p>


    花瓣灑落於她的鬢角發梢,一如當年那樣,絕豔芳華。</p>


    軒轅黃帝,禦龍飛天。</p>


    黃帝妻嫘祖,生於本邑嫘祖山,歿於衡陽道。</p>


    尊囑葬於【蒼龍之首】。</p>


    碑碣猶存。</p>


    ——————《修葺嫘軒宮碑序》·唐。</p>


    ………………</p>


    “哈哈哈,共工撞擊不周山,導致了天崩地裂之局。”</p>


    “這是何等的大罪,幸虧有人皇陛下你親自將他誅殺,此祭,為人皇賀,為天地賀!”</p>


    在顓頊真正繼位人皇的時候,來自於諸多種族,甚至於還有神族的天神前來祝賀,其中一部分是出於應付,而另外也有許多的,都是真心實意的——真心實意地感謝著這位少年人皇親自誅殺了共工,真心實意地感謝他解決了天崩劫難的元兇。</p>


    女祿迴過頭,看到顓頊噙著笑意應對著他們。</p>


    眼神澹漠而疏離。</p>


    剛剛過去了二十歲生辰,二十虛歲的顓頊抬眸看著這無數族群,彷佛身邊有一個個熟悉的身影,有姬軒轅,有嫘祖,有那浴血的道人,有祝融,還有親手死在他手上的共工。</p>


    於是他斷絕了自己過去的稚嫩,成熟而平和地處理著眼前的事情。</p>


    “對了,這兩位,是我在外發掘的人才,此次帶來,獻給陛下!”</p>


    大醉的時候,有一位大部族的族長帶來兩位高大青年。</p>


    他們帶著些許不服地跪下行禮。</p>


    “在下重!”</p>


    “在下黎!”</p>


    “願為陛下所驅馳!”</p>


    顓頊雙目幽深,已經猜測到了這些人的身份,也是正常的,人族雖然避免了滅族之禍,但是擊潰濁氣和涿鹿之戰餘黨的聯軍,軒轅黃帝擊潰了天崩之劫的衝擊,人族的氣運暴漲。</p>


    而現在,人族極端缺少強者。</p>


    當然有太多太多想要插手的,顓頊平和地應對著,應對著那一個一個想要吞並人族的對手,夜裏,他舉著酒獨自飲酒,夜色寧靜,而身著帝王的衣冠,佩戴著的,仍舊是那柄【畫影】劍。</p>


    “共工大哥……重黎,恐怕是大荒在野諸神,想要踏足人間。”</p>


    “天帝孤高,隻隨著萬物自然發展,冷眼旁觀。”</p>


    “這些神,都想要取代我,想要吞滅我人族,我現在,隻剩下我自己了,我會不會輸啊……我如果輸了的話,一定會死的吧?”</p>


    少年一身墨色的長袍,看著星空許久。</p>


    最後他把如血的烈酒倒盡,對著空氣說:</p>


    “可我不會輸。”</p>


    “更不會這麽快死。”</p>


    “若是我死了,這世間就快沒人記得你了……”</p>


    “所以孤王無論如何都要贏。”</p>


    共工的人族之軀已死,真靈離去,終究會有一日蘇醒,化作了那位高高在上的十大巔峰之一,但是啊,那年少的時候抱著顓頊,會帶著他一並前行的人族水正,是再也不會複活了。</p>


    顓頊再也沒見過共工。</p>


    共工的部族,屍身,墓碑。</p>


    似乎要跟著這個名字一起挫骨揚灰,徹底消失在他的世界裏。</p>


    他放下酒盞,轉過身,在月色之下一步步步入幽深的宮殿。</p>


    《史記》和《史記·集解》所載:帝顓頊高陽者,黃帝之孫而昌意之子也。靜淵以有謀,疏通而知事;養材以任地,載時以象天,前承炎黃,後啟堯舜。</p>


    在位七十八年,年九十八而終。</p>


    以水德王天下,死為北方水德之帝。</p>


    曆史總是這樣克製地描述著彼此的感情。</p>


    PS:今日第二更…………</p>


    感謝星語¢無痕盟主,謝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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