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七娘看著衛淵掌中長劍,嘴唇微微張了張,忽而展顏微笑道:


    “這樣啊……但我可不會束手待斃。”


    “咱們誰生誰死,得先試試。”


    她背後黑發再度生長,沾染了陰冷的水氣,手指青白,指甲卻尖銳而黑,而紅裙變得妖異,染著黑斑,透出斑駁的古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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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重新變迴了厲鬼的狀態。


    周怡和玄一麵色驟變,衛淵和宛七娘的言語,他們沒能聽得清楚,但是這種變化是能看得懂的,當即想要上前幫忙,但是鬼域當中陰風一下變得劇烈,他們用光了符籙,又處於脫力的狀態,沒能往前。


    衛淵雙手握劍。


    劍身上血液化作金色的符籙。


    在看到宛七娘重新化作厲鬼的時候,閉了閉眼。


    然後口中低喝,快步奔向前方,雙眼注視著鬼魂的心髒位置,腳步猛地一頓,手中的劍順勢遞出,是最簡單也最兇厲的直刺,但是來自戰場的經驗,讓他這一劍出的淋漓盡致。


    力量從腳下升起,腰腿,手臂,肩膀,最後到手腕,每一塊該動用的肌肉都用到了;從腳下的大地到劍刃,每一個關節的碰撞,都把力量傳遞上去,最後完美灌注到了劍刃。


    要做到這樣堪稱完美的動作。


    衛淵沒有任何思考。


    這來自於戚家軍軍魂生死得到的經驗。


    在慢上一刹就是死的戰場上,這樣複雜的身體動作不需要再去思考。


    塗抹臥虎校尉鮮血的劍刃毫無半點的阻礙,洞穿了宛七娘的心口,而她的手臂和指甲,就像是剛剛的老者那樣避開了衛淵,像是將心口送到了劍刃上一樣。


    劍身上的鮮血劇烈破壞魂體。


    “為什麽?”


    衛淵持劍在問。


    宛七娘臉色恢複蒼白,抿唇一笑,沒有迴答。


    鬼域上空,開始有異樣的元氣劇烈波動起來。


    由魂魄思念編織的幻境一點一點地崩碎,高樓,亭台,園林消失,露出傾塌破敗的真容,卷起的枯草被風吹著,最後劇烈的波動掃過,整個鬼域徹底宣告消失。


    消失前的餘波讓周怡和玄一悶哼一聲,直接昏迷。


    玄一手中的東西則是墜在地上,發出輕響,開始運轉。


    衛淵也受到了正麵的衝擊,但是驅鬼之力在身上覆蓋了一層薄膜般的護罩,生生削去了很大一部分的傷害,隻是麵色蒼白了下,嘴角流出一絲鮮血。


    魂體受傷,外創不顯,隻是會力量不斷流逝。


    宛七娘魂體逐漸變得透明,複歸天地。


    她看著衛淵,突然展顏一笑,道:


    “衛公子方才來的時候說,要聽七娘一曲?”


    “………不錯。”


    “公子現在還有閑情雅致麽?我想再唱一曲。”


    衛淵微微點頭。


    宛七娘站在衛淵前麵,遺憾道:


    “隻是可惜,沒有樂器,隻能清唱了。”


    “這有何難?”


    衛淵坐在一塊青石上,將那柄已經瀕臨極限的八麵漢劍橫放在膝上,屈指叩擊劍身,用力不同,敲擊之處不同,聲音也截然不同,恍恍然仿佛奏樂,隻是金鐵之音,畢竟剛烈。


    衛淵道:


    “我為姑娘彈劍奏歌。”


    “有勞公子了。”


    衛淵的動作頓了頓,道:“江老先生他一直心中懷有歉意。”


    宛七娘低垂了眉目,輕聲道:


    “事情已經過去,再提又有什麽意思呢?”


    “我也不想原諒他們。”


    “嗯,如此也是自然。”


    臥虎校尉,屈指彈劍。


    風流皆被雨打風吹去,破敗的亭台樓閣當中,池塘也枯萎,當年的美人恩客全部散去一空,胭脂鋪已經沒了客人,再遠處,一座座高樓大廈拔地而起,繁華如夢也一般,但是當少女抬手,一震水袖,眉眼婉轉,低低開口。


    那便仍是當年的江南。


    ……………………


    周怡茫然睜開眼睛。


    她立刻迴憶起昏迷之前的一幕,打了個激靈。


    幾乎是本能,朝著一側翻滾,與此同時,將地上半柄劍拔在手中,抬眼看去,然後一愣。


    已經不見那厲鬼了。


    周圍不再是那一座不知又多寬廣的鬼域戲園子,處處都可以看到破敗的模樣,樹木倒下,腐爛,長出了幽幽的苔蘚,一側還長出蘑菇來,古建築的窗戶上結出白色的蛛網。


    荷池枯萎。


    這裏不再陰森,隻是破敗。


    青石上背對著兩人,坐著衛淵。


    周怡鬆了口氣,道:“你沒事,……宛七娘呢?”


    衛淵淡淡道:“魂體破碎,歸於天地。”


    “你們醒了就好,我也該走了。”


    他站起身。


    七娘已經消失,但是那一雙作為厲鬼存在依據之一的紅色繡鞋卻還留著,兇戾之氣散去,但是仍舊不是普通物件,有可能招來孤魂野鬼的寄居和利用,衛淵找到了一個木盒子,將這繡鞋和那一遝信箋都收好。


    他想到七娘消失之前說的那一句話,思緒頓了頓。


    然後撐開黑傘,轉身往外走去。


    周怡看到那一把曆經苦戰的八麵漢劍到插在那青石前麵。


    而衛淵的手指紅腫,流出鮮血,見到衛淵已經抬手推門,準備往出走,周怡下意識喊道:“你究竟是誰?!”


    衛淵沒有迴頭,迴答道:


    “隻是看著一家博物館的普通人罷了。”


    “幾位有功夫的話,可以來看看。”


    他推開門,沿著石板路往外走去,雨已經停了,石板幽幽反光,有導遊帶著一隊遊客路過這裏,用喇叭大聲介紹道:


    “……各位往這裏看過來,這裏是江南道現有保存最完整的一條古街,曾經這裏有許多的攤位,看這裏,這裏是吉祥坊,是過去江南有名的大胭脂店,女子都希望能夠用這裏的好胭脂……”


    “還有前麵,是以前大明時候,江南道兩大戲園子的春曉苑,又叫做春曉樓,想來很快就能夠對大家開放了,到時候進裏麵喝茶,戲台上也會有咱們的戲劇班子唱戲唱曲,讓大家體會一翻古時候的大明風情……”


    遊客們點頭讚歎。


    其中有兩個不過六七歲的小姑娘,一邊討論最喜歡的戲腔古風,一邊學著電視裏的模樣,一隻手抬起,一隻手拈袖子,天真爛漫。


    腳步聲中。


    衛淵握著傘,和遊客們擦肩而過。


    彼此走向遠處。


    江南樓台煙雨處,多少風流往事,又有誰記得?


    記不得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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