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蓋聶留在司馬府,鄭安平和陳四告辭出來,一路上揣度公子繒召見的意圖,不得其解。迴到驛館,芒未和刑曹從事報告說,有侍郎來報,河東告成,所報已接;時已秋收,命河東丞速迴河東,將河東人口、錢糧、兵卒、器械等項一一造冊上計,於上計時再一並報告河東所成。鄭安平本來還想著在鹹陽多住幾天,沒想到根本不要他報告,直接趕他走。這時五旺已經被鄭安平派迴家去了,大約趕不迴來。鄭安平給驛吏留了口信,若五旺迴來,讓他先迴家等候,準備秋收,秋收畢,再來接他。第二天,眾人吃過早餐,即上船返迴安邑。


    從蒲阪下船後,鄭安平先派人報告張祿等,相府要自己先迴來,完成上計;於上計時,再一並告成。自己一行則到各縣巡查了作物長勢,查看人口名冊,以及山川所出,心裏大致有數。一一叮囑縣令,務要按時統計上報。刑曹從事對秦律中上計的條文十分熟悉,在這方麵給了鄭安平極大的幫助。各縣巡查完畢,迴到安邑,把在鹹陽的事項一一說明,特別說明出河東和出陶邑,是目前秦王重點考慮的用兵方向,如果河東糧食充足,大約就會出河東。


    按張祿的本意,是希望河東能夠休養生息幾年,先發展起來,再行用兵。但聽鄭安平一說,如果不在河東用兵,就要在陶邑用兵,這令張祿不得不改變自己的計劃:相對過早地在河東用兵,他更不願意在陶邑用兵,那裏用兵後,幾乎無法穩固地守禦。


    隨著各縣統計數據一一上報,安邑的辦公班子,主要是皮綰的班子,開始編製上計的圖冊。最後,張祿告訴鄭安平一個原則,於河東用兵伐軹道,隻是壯丁不足,其餘用度均不成問題。於是,在離開鹹陽一個月後,鄭安平等四人又重新返迴鹹陽,這一次是上計。


    邊境各郡和關中各縣上計的單位眾多,各郡縣均把需要上繳的產品用各種方式運來鹹陽。河東是一個新起的郡,下屬各縣有盈有虧,但作為一個郡則還沒有核定上繳的內容,所以鄭安平等人是空著手來的。


    在鹹陽宮登記時,那些上繳物品多的郡縣都趾高氣揚,見鄭安平連上繳清單都沒有,不經意間都流露出鄙夷的神情。鄭安平心裏有底,對這些鄙夷隻作不見。由於上計人數眾多,館驛擁擠,鄭安平一行索性不住館驛,迴到家中居住。住在家中惟一的不便,就是每天上朝時,要起得早一些。


    丘裏見諸人迴來,紛紛上門拜訪,鄭安平等人一一迴拜。陳四和芒未的份田都是熟田,本就有人耕種,隻有鄭安平的田是墾草,需要自己耕種,鄭安平外出一年,家裏邊連人都沒有,耕種是談不上了,幸賴丘裏嗇夫關照,安排人員代為耕種,五旺迴來正趕上收獲。雖然比不上自己種的經心,好歹收成不錯。鄭安平除了繳納了賦稅後,把剩餘糧食的七成都交成丘裏,表示對眾人相助的感謝。五旺眼巴巴地看著自己收獲的糧食進了他人的糧倉,不由得哭出聲來。


    丘嗇夫和裏嗇夫的族女與陳四和芒未都有婚約,見鄭安平一行迴來,也來議論娶親過門的問題。鄭安平代表男方,向兩家約定了下聘的日期。不過陳四和芒未兩人都有些不安:鄭安平帶著小奴四處奔波、懷了孕還不得休息的經曆,他們都親眼目睹;到現在小奴也還寄住在蒲令的家中,看來要在蒲阪生下孩子才有可能迴到安邑。鄭安平的前車之鑒令他們也不得不想,自己娶妻之後,是不是還要帶著老婆,這樣無盡地顛沛流離。當然,這一念頭也隻是一閃而過,在黃歇那裏對胡陽的惋惜,也深深地刺痛了他們,早日留下自己的後代,接續自己的產業,對他們有著強烈的吸引力。


    這些人去年都沒有官職,雖然都封了爵位,鄭安平還是大夫,隻不過有田有房,卻沒有俸祿。今年偏偏整年都在外奔波,種不了地,有限的收獲隻能提供口糧。雖說鄭安平已經當上河東丞,有了官職,但俸祿歸河東郡發;以河東郡今年那個慘樣,怕是發不了幾個錢。惟一的希望是張祿,張祿河東守的俸祿和鄭安平一樣,是指不上的,但他還有客卿的身份,年終可以從秦王那裏獲得賞賜。張祿能夠得到的“年終獎”,是兩人下聘禮的惟一指望。


    鄭安平一天天上朝,一天天迴家,不斷有郡縣丞得到相府接見,領了年度評語迴去複命,但穰侯一直沒有召見他們,這不禁讓幾人起了疑:難道軹道如此重要的消息,都不能打動最高層的心嗎?


    芒未給鄭安平出了個主意:讓鄭安平放出風去,自己的兩個門客要在年內迎親,以此觀察眾官員的動靜。鄭安平雖然有些不解,但還是照做了:於上朝時,向與自己爵位相當官大夫通報,自己的門客陳四和無名將與灋丘鄉嗇夫和槐裏嗇夫結親,眾人聽了,當麵時皆拱手賀喜。但當天,隻有兩名官大夫派人送來賀禮,或一匹布,或一餅金。


    第二天,鄭安平上朝時,向送禮的兩名官大夫表示了感謝。這一天,安國君竟然派人送來賀禮,而且是用一乘輜車拉來的,布錢肉酒……一應俱全。不久,五大夫司馬靳也送來賀禮,雖然沒有安國君豐盛,但也裝了一車,而押車的竟然就蓋聶。自這兩人開了頭,送賀禮的官大夫們就多了起來,或布或錢,或酒或肉,不一而足。刑曹從事臨時當起了文書,把送禮的官員一一登記。夜間,眾人分析送禮的名單,發現僅限於過去有過交往的人,比如一起修過褒斜道的,或一起到閼與、武安打過仗的。


    第三天,武安君白起派人送來了賀禮。芒未道:“事諧矣,河東之功未之小也。”


    鄭安平遂請鄉裏相助,擔了十擔聘禮,一群孩子前後跑著,熱熱鬧鬧地到兩家下聘。鄉、裏嗇夫早已聽聞安國君送了賀禮,一個個禮敬有加。


    第四天,涇陽君和高陵君也派人送來了賀禮。芒未道:“若無穰侯、華陽之禮,吾恐朝議有歧,不相讓也。”眾人見芒未說得十分肯定,但皆不知其所以然。芒未解釋道:“風生於地,起於青萍之末;一葉之落,而知秋之將至矣!”眾人還是一頭霧水。


    第五天,楚太子送來了一份賀禮。和秦大夫所贈皆為樸素的秦產不同,楚太子送來的都是楚產:璣珠鱗甲,絲絹錦繡,竹木漆器……無一不盡顯奢華!押車過來的是芒家三子。


    芒家三子的身份,鄭安平、陳四和芒未都很清楚,但不能向刑曹從事透露,隻說是楚左徒黃歇門客申公子及其門下。刑曹從事登記完畢,讓鄭安平等人單獨卸車,不要與其他人的禮物相混。其實哪裏混得了,楚器和秦器的差異是那麽明顯,幾乎一眼之下,就能看出來。不過既然刑曹從事如此說,鄭安平他們也就照辦,把楚太子的禮物單獨放了一個房間。


    宴席之中,車右先生問道:“或雲河東鹽業官營,其或有之?”


    鄭安平道:“山川所出,皆為官營,非獨鹽也。魚禽鳥獸,竹木銅鐵,莫不如此。”


    車右先生道:“夫鹽者,民所用也。安邑之鹽,天下仰之。縱收官營,亦當廣布天下,令其流通。未可專持,而乏天下之味也。”


    鄭安平感到奇怪,道:“安邑之鹽,通於天下,未聞專而斷之也。”


    車右先生道:“昔者,鹽商以車馬擔囊行於天下,乃有其鹽。今聞魏不見鹽商數日矣!”


    鄭安平道:“諸鹽商非皆出於安邑,各邑盡有,但赴安邑運鹽,賈於各地。魏若無鹽,自當赴安邑賈,然後可以糶之。”


    車右先生道:“魏地所見,誠非大夫所言者。”


    鄭安平道:“臣出安邑數日,若有新政,臣未之聞也。”


    車右先生道:“鹽關天下非小,一舉而天下震。願大夫善言張守,勿令天下乏味也。”


    鄭安平搬出鹽梅,道:“鹹陽鹽梅,無所缺也。魏地則未知也。先生之言,自當善言於主。”


    宴席過後,鄭安平問三人道:“安邑不通鹽商,豈非自斷財路?申氏之言,或未可信。”


    芒未道:“申公子事於楚左徒、太子,諒無虛言。丞其諮於安邑可也。”


    鄭安平道:“汝二子皆當婚娶,未能離也。其可者,但刑皮先生也。”刑曹從事是皮縣的刑曹,故鄭安平如此稱唿。


    刑曹從事道:“河東丞所令,安得辭。願得令即往。”


    鄭安平知道,這位刑曹從事離開家,往來於鹹陽已經月餘,早生歸鄉之念。於是道:“煩勞先生,甚為不忍。”於是把要向張祿報告的各項事宜一一條列出來,眾人加以補充,共列了二三十條,連陳、芒二人的婚事,有什麽人送禮,年終秦王的賞賜應該如何分配等事,都列在請示的範圍內。當然,其中的一條是“聞安邑鹽商不行,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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